朝歌行
李楚走得很徹底。
……
十里坡的冷清似乎印證了這一說法,德雲觀已經三個月沒有開過門,裡面的人似乎也在害怕些什麼,想要讓時間靜靜地帶走一切。
但真的過得去嗎?
是夜,一道、兩道、三道……數十道猙獰的身影緩緩自十里坡上露頭。
這是深冬的夜晚,輕輕張口就會吐出一團蒙蒙的哈氣,江南的風也有些瘮骨的涼。
但這不會比復仇者的目光更冷。
「這次消息準確嗎?」一雙金色的眼眸看著遠方的德雲觀,目光有些顫抖,似乎是骨子裡最深處的恐懼在作祟。
「應該準確,自從那姓李的走後,道觀就再沒有開過門。」右邊探出一顆布滿黑毛的狼頭,「到已經整整一年了。」
「若是大王你覺得不靠譜,那就再多等一段時間唄,反正咱們壽命長著呢。」左邊探出一顆獠牙鋒銳的野豬頭,一本正經地建議道。
「我們壽命長,裡面那群人壽命有這麼長嗎?」中央的金色猿頭探出,雙瞳似火,「尤其是那老道士,那麼大歲數、說不定哪天就歸西了,到時候咱們找誰去報仇?」
「按道理咱們報仇不應該去找小道士嗎?」狼頭問道。
「別提那個名字!別提那個名字!」猿頭按住它一通爆錘,似乎哪怕提一嘴都會讓它想到可怕的事情。
打了半天,直到把狼頭也打成豬頭,那金猿方才發泄完怒火,又重新看向德雲觀。
他本是黃金州中的祖猿之子,享有無限尊榮。可李楚當初在斷碑山的一劍,徹底毀了黃金州,祖猿一脈也就此一蹶不振。
它們這些祖猿後裔無不懷恨在心。
只是李楚太過恐怖,他在不久之後的時間裡,清剿天下。即使是人間絕頂的妖獸,同樣生怕遭了他的魔爪,恨不得能躲到地底下里去,生怕成為了小道士的目標。
在千萬年的妖族歷史上,從沒有哪一段時間像是之前一樣。風聲鶴唳、人人自危,每天大家傳的都是,哪裡又鬧了道士、哪家妖王又遭了道士。
終於。
被它們等到了一絲曙光。
這個史上最恐怖的大魔王,在將四海八荒的大型邪祟掃蕩一空之後,終於飛升了!
李楚離開了人間!
這個消息一傳出來的時候,無論是妖魔鬼怪還是惡人兇徒,都不由得熱淚盈眶。
李楚走了,邪祟的冬天就過去了;李楚走了,大家的好日子就來臨了!
但第一時間,那些被他近乎掃蕩乾淨的邪祟,遺留下來的後代就開始思考復仇的問題。
我打不過李楚,還打不過他家裡人嗎?
德雲觀里剩下的那些人可不能飛升,沒法上天找李楚報仇,卻可以將他們殺了泄憤。
李楚在眾目睽睽下飛升以後,第二天就有一夥北溟教派的高手,找過來想要將德雲觀滅門。他們供奉無數年的北溟巨鯤被李楚斬殺,這些人信仰崩塌,只想將德雲觀里的所有生靈折磨致死。
可就在他們到來的之後,震驚地發現了一件事情。
李楚沒走。
是的,所謂李楚飛升的消息只是一個煙幕彈!對於自己走後仇家報復的問題,李楚早有預料。
謹慎如他,又怎會如此草率地離開,將德雲觀的眾人如此留下?
所以經過一番思慮,他才放出了這樣一個假消息。一旦有仇家上門,就會發現……會有普通一劍從天而降。
北溟教派就此全軍覆沒,李楚收拾好了殘局,才又一次在眾目睽睽之下飛升。
第二次,仇家們等了數日。
直到確定好像德雲觀真的沒有小道士了,才又有一夥兒鬼國來的陰物趁夜前來報復。
然後……
比所有鬼故事都更恐怖的事情出現了。
李楚又沒走。
沒錯,這第二次飛升也是煙幕彈。
謹慎如他,居然將同一個招數施展了兩次。被騙上當的尋仇者當場安詳,四海九州的邪祟又為之一震。
這個小道士實在太可怕了。
不止是實力恐怖,心計也同樣狡猾。
當李楚再一次當眾飛升,沒有人再敢輕舉妄動了。這一次他們足足等了三個月,才又有仇家出手。
然後……
李楚又沒走。
我飛升了,我騙你的;我真走了,又騙你的;這次真走了,其實還沒有;絕對飛升,還是沒有……
李楚就這一手飛升的詭計,至今已經成功了四次,人間本就所剩不多的大型邪祟再度雪上加霜。
之後他宣布,這次真走了。
然後當著普天之下所有人的窺探,再度飛升離去。
距離他第五次飛升,又已經過去一年了。可還沒有人再敢對德雲觀出手,因為誰也不知道你再去報仇,會不會再有一個帥絕人寰的小道士坐在屋子裡等你。
然後揮出平平無奇的一劍。
很多仇家都已經放棄了,本來跟他們有仇的就是小道士。如今小道士走了,去找他家人報仇只是泄憤。如果泄憤都要冒著生命危險的話,實在是沒必要。
但金猿等不及了。
要是再不來報仇的話,他真怕那老道士自己就死了。
「咱們就按照計劃行事,將天火毒油丟進去引燃,若是李楚在的話自然就會出手滅火,咱們立刻就跑;若是他不在,那道觀里其他人逃出來一個殺一個!」它惡狠狠地說道。
「是!」
眾妖應聲,之後搬出幾個沉甸甸的大木桶。
幾隻大力的妖物各自拎起一桶,金猿一聲大喝:「丟!」
呼呼呼——
一個個木桶滴溜溜亂轉砸入德雲觀中,緊隨其後的是金猿一彈指,當初的一點火星。
轟——
天火毒油是自天雷地火中提煉出的精華,一經燃燒劇烈無比不可撲滅,而且還會釋放去強烈的火毒,普通人哪怕是被那燃燒出來的黑煙熏到都會窒息而死。
為了買這幾桶毒油,金猿將祖上留下的為數不多的遺產都花了。
聽著火種接觸到天火毒油的爆燃聲,想象著那座道觀即將在大火中毀於一旦,無人生還。金猿終於露出了滿足的笑容,他仰頭望天。
「父親、哥哥、諸位兄弟、黃金州的大家……」
「孩兒終於為你們報……嗯?那是什麼?」
他的感慨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因為一道璀璨的赤色光芒充斥了他的視線。
再然後。
他就不知道了。
據後來的目擊者稱,那一夜十里坡上有赤色火龍從天而降,盤旋剎那之後轉眼消失,其威勢蒸天焚海有如大日煌煌。
與小李道長的劍氣極為相似。
……
十里坡上又多了一個巨大的坑洞。
請工人去填又要花不少錢,多虧萬里飛沙已經是熟練工了。最近幾年來,這種事發生沒有十次也有八次。
但凡有邪祟靠近十里坡方圓百里,都逃不過李楚的心眼觀察。他第一時間不會選擇出手,而是讓道觀里的大家嘗試著自己去對付。
只是效果一般。
畢竟道觀里除了他,最能打的還是老杜……
小錦鯉如今的道行已經很高了,她在修行之途一路順風順水,只是實在不擅長戰鬥。
狐女雖然有些戰鬥經驗,但是妖族天賦所限,道行想要再進一步可能要等上百年。
那個時候,雷龍寶寶估計都成長起來了。
它現在還只是個孩子,除了對付雞腿兒以外,其它方面的戰鬥力並不算強。
萬里飛沙忙於雜務,這幾年來水木瓦匠等等活計鍛煉的十分嫻熟,但要說修鍊,他本身天賦也就一般。
原本還有一株琉璃寶樹,能夠替李楚看看家。可是那棵樹本來就是沖著李楚留在這裡的,李楚在的時候它在。李楚走了以後,它也不願再留在德雲觀。
可李楚在的時候,需要它幹嘛呢?
以至於李楚一直沒法放心地離開這座人間,早在集齊北斗星盤的時候他就已經感受到了飛升的召喚,經過此前一番清剿,他更是早就到達了九十級,自己隨時可以上到另一個層面的世界去。
可是因為擔心自己離開之後的大家,他堅持一次又一次地用著詐飛的伎倆。只要有足夠的耐心,還真是總能夠有所收穫。
大家也樂得讓李楚多留下一段時間。
可是在這次又等待了一年,最終斬殺黃金州的金猿之後,李楚還是要走了。
「已經在人間耽擱了很久。」他一雙眼靜靜凝視著蒼天,淡然道:「我感覺到那股召喚越來越強烈,已經壓抑不住了。」
「唉。」老道士幽幽嘆氣,「人間無不散的宴席,何況你這頓已經回鍋四五次了……也差不多了。」
「是啊。」狐女淚眼盈盈,輕輕頷首道:「主人你就安心去吧,我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
「師傅!」老杜一張老臉皺作一團,彷彿一朵扭曲的黑菊,「你走以後,我一定會將德雲觀的天頂起來的!德雲觀交給我,你就放心吧!」
「交給老杜也估計也沒幾年,就又得到我手裡。」萬里飛沙肅然道:「我也會努力修行承擔責任的。」
「你說什麼呢?」老杜蹙眉道:「我為德雲觀傾盡此生、至死不渝!」
「我也沒說不是啊。」萬里飛沙道:「不過你現在這個歲數,至死還能有幾天?」
「我先跟你拼了……」
「嗚嗚嗚……」小錦鯉嗚咽了幾聲,但是抬起頭,卻又沒有眼淚,她抽了抽鼻子,道:「我哭不出來了……」
這也不怪孩子。
因為她心思太單純,怕說漏嘴,之前李楚每次詐飛都沒有告訴她真相。她每一次都以為李楚是真的飛升了,大哭一場。
這幾次下來以後,情緒已經用得差不多了……
「嗐嗐嗐!」雷龍寶寶則是大叫了幾聲。
一旁的王龍七隨即道:「它說你就安心地走吧,德雲觀的雞腿兒由它來守護。」
說罷,他自己也黯然道:「李楚,你在天有靈的話就也放心,你永遠是我最好的兄弟!」
李楚:「?」
雖然覺得眾人的告別詞都有些奇怪,但這個當口也不計較這麼多了。
他仰首望天,離別的話已經說了太多,所以只淡淡地留下一句道:「有機會的話,我會回來看大家的。」
說罷,騰空而起。
但見天空金光大放,一道磅礴天門轟然打開,金光倏忽間遁入其間。
整座杭州府的百姓都為之驚詫。
然後……
「又飛升了?」
「這是第幾回了?」
「第四回了吧?」
「第五回了。」
「不愧是小李道長啊,兩年升五次……古往今來沒聽說過這麼能升的。」
「是啊,那些人間絕頂一個都升不了。」
「誰說不是呢。」
……
……
兩個月後,朝歌城。
朝歌身為河洛王朝的都城,城池廣袤、物華豐盛,俱是人間之最。遠遠看去,四周蒼青色的城牆高達十數丈,如同一隻莽荒巨獸趴伏在開闊的平原之上。
而東南西三座城門都有迤邐的出入城池隊伍,都排成一條條黑色長龍,高空俯瞰之下就像是攢動的蟻群。
而視線離得近時,會發現這些隊伍中不乏體型龐大的妖獸,河洛第一城包羅萬象。四海九州的商旅遊人,都以此地為中心。
這也使得朝歌城的房價高上天際,李楚最初的夢想,就是在朝歌買兩套房,一套住、一套收租。
尤其明日就是除夕,朝歌城每年都會舉行盛大的慶典活動,接連數十日的廟會集市以及十五的上元燈會,屆時整座城的熱鬧程度將會達到一個頂峰。
很多商家一年只要經營好這一個時間,就足夠一整年吃喝不愁。
而此刻正是四面八方的商旅入城的旺季。
而北門則是預留出來的空門,不許商旅行人進入,專供朝廷人員與王公權貴之流通行,免去漫長的排隊入城環節。
這一日,就有兩輛樸實無華的馬車駛入朝歌城的北門。
「這河洛都城真是繁華啊。」杜蘭客掀開車簾,望著外面,眼熱道:「要是咱們德雲觀有這個客流……」
「那你們可就要累死了。」王龍七接言笑道:「你沒看其它城門,早上到那排隊,晚上能入城就不錯了,多少人都是得在城外露營的。」
「是啊。」餘七安點點頭,道:「倒是多虧了你娘子,沒有她皇室郡主的身份,咱們還不好從北門入城。」
「嗐!」小肥龍高高舉起一隻爪爪。
「這就急著吃啦?」王龍七笑道:「不急,咱們到地方先安置好,然後和女眷們分頭行動!」
這一車裡四個人,正是德雲觀里的男丁以及編外人員王龍七。
餘七安、杜蘭客、王龍七以及雄性雷龍寶寶。
除了看家的沙師弟其餘人都在了。
後面那輛車裡,坐著的則是狐女、小錦鯉以及王龍七的娘子,河洛郡主姬玉環。
姬玉環回到河洛以後,就與王龍七成親,在餘杭鎮安心生活下來。日子雖然沒有以前那般奢靡,但好歹安逸太平。
她接連剋死幾任丈夫的無敵體質,在王龍七這裡好像失靈了,也不知是姬玉環的命軟了還是這廝的命實在硬得可以。
這一次來朝歌城,姬玉環是受到宮中邀請,說是除夕前一日是太後娘娘五十大壽,準備大操大辦一番,讓普天下的皇室子弟都來宮中饗宴。
所以王龍七就打算隨著姬玉環一起,來朝歌城過年。
而國師李茂清恰好也給餘七安發來邀請,他二人早就成為了好友,此前聯繫也頗為密切。李茂清身為國師,事務繁忙、走動不便,他就想邀請德雲觀的眾人來到朝歌城過年,正好一聚。
恰逢其會,王龍七便張羅著帶觀里大夥一起入朝歌。
德雲觀眾人早聽說朝歌城熱鬧,只是一直沒什麼機會來此走動過,便都動了心思。餘七安稍加思忖,便決定那就答應李茂清的邀請。
有人包吃包住包玩,這種好事何樂而不為?
這才有了眾人的朝歌之行。
原本李茂清是想派坐騎直接將眾人接過來,但是餘七安拒絕了,直接帶著大家一路遊玩過來。所過之處吃吃喝喝,提前兩個月便出發的隊伍險些沒趕上年關。
車馬入城之後,本以為很快就能到達李茂清的國師府邸,誰知一直走了近兩個時辰!街上擁擠是一方面,最重要的原因還是……
朝歌城實在太大了!
八馬并行的街道也能擁堵,數十里的長街車水馬龍,讓沒進過都城的眾人看得眼花繚亂。
「天吶。」杜蘭客驚嘆道:「這麼大的城池,房價居然都能這麼高,到底得有多少人啊!」
「朝歌城的一切都是河洛最好的,自然全河洛的有錢人都想來居住啦。」王龍七道。
「確實。」餘七安微笑感慨:「朝歌城與神洛城相比,別有一番風味。」
杜蘭客一見老道士這個壞笑,就知道他說的鐵定不是什麼好風味。
王龍七則義正言辭道:「我已經是有婦之夫了,余觀主莫要再提那些東西來引誘我……因為我經不起誘惑。」
這方面七少有著絕對的自信。
又過半晌,馬車方才行到李茂清的國師府。此間臨近皇城,在朝歌的最中央地段,可謂寸土寸金。周圍的人流和商旅都少了不少,閑雜人等壓根是無法靠近的,巡城的衛隊也明顯多了起來。
「哎呀!余觀主,多日不見,氣色更勝從前啊!」
李茂清早早就帶人等在了大門前歡迎,如今他已不是當初落難時那副模樣,玉冠道袍、仙氣盈袖,身後一排衣著黑白的弟子,搞得頗為隆重。
王龍七打過招呼之後,便和姬玉環先趕往皇城了。今夜太後生辰飲宴,他們都是要參加的。
李茂清帶著德雲觀眾人入府,也笑道:「今夜太后壽宴頗為盛大,朝歌城達官貴人都有受邀,我也脫不開身。不過你們幾位也可以隨我一同前去,一起去熱鬧熱鬧。」
「這多不好意思。」餘七安笑道。
「誒——」李茂清一抬手,「就光是憑著德雲觀的招牌,也足夠諸位為座上賓了。小李道長先前掃蕩世間邪祟,留給河洛江山至少數百年太平,這般功績哪怕是把德雲觀立為國教也足夠了。只是小李道長淡泊名利,實在不戀棧人間權位。」
「是啊。」餘七安也輕嘆道:「我徒弟就突出一個淡泊名利。」
身後眾人則是呵呵點頭。
對對對。
德雲觀里老道士不近女色、小道士淡泊名利,都是出了名的。
……
是夜,宮中燈火輝煌、璨若銀河。
數不清的王公貴族們自上而下,在大殿中列席而坐。滿目所見皆著朱紫,三品大員以下連入殿的資格都沒有。
至於王龍七這個皇家贅婿,還有德雲觀這些來蹭席的,更是在廣場中的末端。
不過這樣也好,大家樂得自由。
在這裡,他們還意外地發現了一個老熟人。
「公孫姑娘!」王龍七擺擺手,低聲叫道。
「咦?」那邊一個身著淺藍色宮裙的高挑美人正被一些官宦子弟圍住搭訕,聽到這聲呼喚,她的眸子流轉過來,立刻綻放出光彩。拋下身旁的閑雜人等,小跑過來。
「王公子……余觀主!小白姑娘、月兒姑娘……」
這高挑女子正是闊別良久的公孫柔,看著德雲觀的眾人,公孫柔目光流轉,從神采奕奕到逐漸暗淡,似乎這時才想起,她期待的那個人再也不會出現了。
「小李道長飛升了啊……」公孫柔勉強笑了下,「前陣子聽到了好幾次他飛升的消息,都有些分不清真假了。」
「有緣總會再見的。」餘七安微笑道:「你看我不就能下來嗎?」
「師祖,你可盼師傅點好吧。」老杜在一邊小聲提醒道。
好像在天上混不下去然後掉下來是多值得驕傲的事情似的。
公孫柔輕輕搖頭,嘆道:「祝他前程似錦就好了。」
她自從回朝歌城以來,混得也還算不錯。其父頗受重用,她還結識了朝歌女修陸展眉,之後與十三公主姬洛雪成了閨蜜。後來偶然邂逅了太后,還頗得太後娘娘喜愛。
現今是常常能出入宮闈的紅人。
加上她本就身家清白、相貌靚麗,登時受到了朝歌城裡諸多官宦子弟的追逐。
可公孫柔對那些人的示好統統視若無物,難有一絲漣漪。
眾人正在攀談,那邊突然有宮中內侍前來傳信,高聲道:「太後娘娘召見拜月教主月兒姑娘,請德雲觀諸位賓客入殿覲見——」
「啊?」包括小月兒自己在內都愣了一下。
這些日子裡,她的那個拜月教發展的頗為迅速,其實是連她自己都不了解的。
如今拜月教早已經不是單純地去德雲觀找小月兒許願,而是有了自己的信仰和傳統,許多人家中都養有錦鯉,就算是條件不允許,也會供一張錦鯉像祈福。
拜月教的教徒遍布大江南北,而去找小月兒許過願的,只佔極少數,屬於是去「朝聖」的虔誠者。
朝歌也不乏拜月教徒。
而太後娘娘也有所耳聞,所以對這小錦鯉頗為好奇。
這一下,倒是讓小姑娘有些緊張了。
「太後娘娘叫你們,就快去吧。」公孫柔笑著催促道:「不用怕,太後娘娘人很好的。」
她便領著眾人入殿。
當今河洛朝的皇帝是昌平帝,端坐在龍椅上,是個白面微須的清瘦中年男人,看上去沒有太多帝王雄風,倒是更像個秀氣書生。
不過他登基至今溫和愛民,口碑還是不錯的。
而旁邊的太後娘娘並不是他的生母,只是先帝的皇后,因為沒有嫡出的太子才會由昌平帝即位。但皇帝對於這位太后同樣十分尊敬,平時奉若生母。
今天是太后的五十大壽,但她看起來比旁邊的皇帝還要年輕一些,肌膚光潔、瑩潤如玉,面貌嬌柔、眸光流轉,看上去至多三十許歲的模樣。
因為太後娘娘也是有修為在身,所以衰老速度極為緩慢,這在王公貴族的女眷中並不罕見。修鍊,是最好的駐顏之術。
此刻大殿之中氣氛祥和,皇帝和太後輪流召見一些有功之臣和四方使臣,之後太后才想起自己好奇的拜月教主。
此刻見到是公孫柔帶他們上來,還溫聲問道:「柔兒,你與這幾位是相識的?」
「當初父親出任餘杭縣,還多虧德雲觀諸位的關照。」公孫柔答道。
「那可真是有緣分。」太后搖頭笑道:「聽聞那小李道長姿容冠絕世間,有如天人降世,可惜先前沒機會一見。」
席間國師李茂清呵呵笑道:「小李道長著實驚艷,不過要說天人降世,余觀主才是名副其實的那一位。」
「哦?」太后的目光在德雲觀幾人之間流轉,然後輕咦一聲:「這位道長,為何低頭啊?」
「老道鄉野鄙陋之人,不敢仰面視君。」餘七安把頭深埋在胸口,瓮聲瓮氣地答道。
「呵呵,無妨。」昌平帝擺手道:「小李道長乃是人間至聖,如今飛升而去。老道長身為他的師尊,理應拜為聖師,該由朕向你施禮才是,何必如此客氣?」
「陛下與太后威望太重,還請恕貧道惶恐,突感不適。」餘七安拱手道:「請准老道先行下殿。」
「哎呀。」昌平帝忙道:「道長這是怎麼了?來人,宣太醫!快送道長去偏殿休息,務必照顧好老道長的身體。」
「多謝陛下、多謝太后。」餘七安垂著頭,轉身就匆匆想要離開。
可未見此時,太後娘娘看著餘七安的背影,目光突然愈發奇怪,在他背後叫了一聲:「余道長,你的錢袋掉了。」
「嗯?」老道士聞言回身一望。
這一下,徹底將自己的面孔暴露了出來。
太后勃然而起:「果然是你!」
大殿上下一片嘩然。
怎麼?太後娘娘居然認識這老道士?看樣子倆人好像還有仇啊……
一時間王公貴族、文武百官,統統噤若寒蟬不敢作聲,同時又興緻勃勃地偷眼觀瞧起來。
「太后識得老道?」餘七安連忙又垂首道:「怕是認錯人了吧?」
「……」太后的胸口劇烈起伏几下,似乎理智又重新回到大腦,重新落座道:「確實是我認錯人了,余道長還請速速下殿看太醫吧。」
這話說完,老道士便急忙溜下去了。
只是德雲觀其他幾人雖然還留在大殿,氣氛卻也變得有些奇怪。太后本想見一見小錦鯉,此時貌似也有些心不在焉。
幾人答對一番,就也下得殿來,
下殿以後,就見老道士坐在外面的席位上,一言不發。
「觀主,你這是怎麼啦?」狐女上前問道。
就聽老道士嘆口氣,口中喃喃:「怎麼會呢?她怎麼就成了太后了呢?這不完蛋了……」
眾人一聽這口風,情知不好。
一猜就知道,這種事情不是第一次發生了,想來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師祖……」杜蘭客小心翼翼問道,都不用問倆人的關係,而是問:「和平嗎?」
「一般。」餘七安搖搖頭,「想當初我來朝歌城的時候,與她一見鍾情,度過了非常甜蜜的幾個月。可是沒過多久,她居然就說要和我成親,而且逼得特別急,也不肯告訴我原因。當時我一身如風,哪想羈於一處,便不辭而別了。」
「都這麼多年過去了,如今她貴為太后,也不一定會記仇了吧。」杜蘭客道。
話音未落,就見一隊宮中侍衛執刀披甲,將眾人圍攏起來。
一位領頭的將領高聲道:「太後有令!將德雲觀一干人等暫且監禁,等候發落!」
「誒誒誒?」杜蘭客高聲叫道:「我師傅可是小李道長!我為河洛除過妖!」
但不容抗辯,一行人立刻就被帶到旁邊的偏殿鎖了起來。
一直到了此處,餘七安才又重重嘆了口氣,「女人哪有不記仇的。」
……
而此時,大殿中的昌平帝也正在和太后交談。
「太后因何事如此暴怒?」皇帝小聲道:「德雲觀乃是小李道長的師門,咱們貿然將其關押,恐怕會在民間有不好的反響。」
李楚在短時間內掃除邪祟妖魔、奠定人族千百年太平的事迹,如今在人間越傳越開,已然成為了天神一般的人物。
隨著他的名字逐漸被神化,德雲觀的存在自然也愈發崇高。
「別人也就算了,但是那老道士……」太后的手攥得緊緊的,「我絕對不讓他好過!」
昌平帝對於她十分尊重,除了她的太後身份之外,更重要的是太后的父親,便是河洛朝供奉的三位人間絕頂之一。
所以她才能有這般尊榮地位,對於她的決定,昌平帝也不好直接駁斥。
正待再規勸一番,突然就聽前方通報,「宰相上殿覲見——」
一個身穿蟒袍的高大身影,大踏步走上殿來。
正是當朝宰相楊鼎天。
他生得虯髯鷹目,威嚴之極。方才在皇帝太後跟前還十分放鬆的皇室與大臣,此刻隨著他的上殿,紛紛正色坐好。
「楊相怎麼現在才來?」昌平帝微笑道:「此番盛宴籌劃有功,朕與太后還正想嘉獎你呢。」
「陛下若是想獎賞臣,那臣只求陛下一事。」楊鼎天施禮道。
「哦?」昌平帝問:「所求何事?」
「臣只求陛下退位!禪讓於我!」楊鼎天聲音擲地,直若驚雷。
將大殿上下震得鴉雀無聲。
今天在這殿內的席位可真是太值了,目睹的場面一個比一個驚人。
「宰相可是在於朕說笑?」昌平帝面色陰沉起來。
「臣乃是肺腑之言。」楊鼎天高聲道:「如今四海邪祟盡數誅除,正該我人族河洛開疆拓土,雄踞人間四海九州。陛下乃守成之君,有仁德而無雄心,正該退位讓賢,有德者而居之!」
昌平帝被他說的面色鐵青,滿眼怒火。
楊鼎天先前確實向他進言數次,希望能趁著四海邪祟被李楚剿滅之後的空當,發兵開疆拓土,立不世之功。
但河洛王朝以外的土地,不是酷熱就是苦寒,能供百姓居住者不多。而發動戰爭勞民傷財,於河洛百姓是利是弊尚且未知。
所以昌平帝屢次否了這個提議。
想不到楊鼎天居然直接上殿逼宮!
「放肆!」旁邊的太后先行發火,「楊鼎天你是何身份?膽敢放此狂言!來人!」
可隨著她的呼喚,卻不見有人響應。
「太後娘娘請放心,無論誰人稱帝,給您的尊榮都不會改變。」楊鼎天道:「我為您操辦這場盛宴,將四海皇族與文武百官聚集於此,就是為了一舉剷除後患!今日此地,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隨著他的話音落地,外面響起了重重的兵甲之聲,大批軍士自四面八方衝出,將大殿內外團團圍住。
原來今日之事他早有預謀!
而此時,皇城上方也升起了兩道巨大的身影。
河洛王朝供奉有三位人間絕頂,其中一位出自姬氏皇族,此刻通體明黃氣焰,正欲出手;而另一位一身紫氣繚繞,乃是楊鼎天的師尊,也是三位人間絕頂中戰力最強的一位,當即出手與那姬家絕頂抗衡。
一時間天空風雷聲響起,絕頂打架,稍有氣息溢散落地,都會崩塌殿宇山嶽。
而第三位絕頂,正是太后的父親。
他卻遲遲沒有現身。
「我已經與您父親商議好,此番他不會出手。」楊鼎天對太后講道:「無論以後河洛王朝還在不在,太后都是永遠的太后。來人!將二位請到側殿關押!」
當即大批兵甲湧上前,將昌平帝與太后以及身旁宮人押到旁邊的偏殿。接下來,楊鼎天將對殿中的文武百官展開大清洗。
支持他的留下,反對他的統統斬殺。
而姬氏皇族將全部鎮壓,一旦局勢穩定,這些皇族自然沒有什麼留下的必要。只是眼下還有一名人間絕頂庇護,所以他也不敢趕盡殺絕。
……
偏殿之內。
德雲觀一行人正在這裡唉聲嘆氣,突然就見大隊人馬打開殿門,將方才還坐在龍椅上的昌平帝與太后推了進來,之後一把鎖上殿門。
眾人看看皇帝,看看太后,一時間面面相覷。
氣氛頗有幾分尷尬。
「看什麼看!」倒是太后先瞪了餘七安一眼,接著到一旁靠著殿柱站立。
餘七安沒有先問發生了什麼,而是搖頭道:「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這般絕世美貌、還是這般火爆脾氣,真是一點都沒有變呢。」
「你變化倒是蠻大,成了這副糟老頭子的模樣。」太后冷笑道。
「我想你想的。」餘七安弱弱道了聲。
「呵。」太后忍不住嗤笑出聲,「花言巧語這一點你倒是沒有變,我可還記得當初你不辭而別,留下我一人在家中垂淚十數日……」
「那確實怪我。」餘七安長嘆一聲,仰頭道:「多情自古空餘恨、此恨綿綿無絕期……當時的我太過年輕,我害怕與你成親,會將我永遠捆綁在朝歌,我害怕我再也不能浪跡天涯,就此錯過了心中摯愛。多年以後午夜夢回,方才痛徹心扉。」
「當時我逼你成親,全因皇帝選妃,我爹意圖讓我入宮與皇家聯姻,他保證我可以坐上直接皇后之位。」太后道:「可縱使這樣,誰願意去嫁給那樣一個糟老頭子!但你偏偏跑了……」
「咳。」一旁一直默默看戲的昌平清咳一聲,「太后,我父皇……對你還行吧?」
「閉嘴!」太后直接一橫眼睛,「今日之後,你是不是皇帝都不一定了,他一個死鬼還想如何?當初若不是他跑了,我又豈會嫁入深宮耗費一生青春。」
她又瞪向餘七安,「這一切都要怪你!」
「是啊,怪我、都怪我。」餘七安低聲道:「我也無顏再面對你,更不敢求取你的原諒。但縱使如此,我也仍舊要為你做些什麼,來彌補我心中的的虧欠,你現在可有什麼心愿?」
「你能做什麼?」太后目光轉圜,黯然道:「你還能將外面的叛亂平息了不成嗎?」
「就這個?」餘七安反問道。
「嗯?」太后抬眼看向他。
這副不屑一顧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外面兩個人間絕頂正在對戰,楊鼎天的大軍控制了皇城,除非這老道士也有人間絕頂的實力,否則決計無法改變戰局。
他……
等等。
莫非那個人還在?
正在太后震驚莫名的當口,餘七安朝著天空喊了一聲:「徒兒……」
就聽虛空中緩緩傳來一聲回應。
「在的。」
……
……
叛亂平息的異常簡單。
宰相楊鼎天與其師尊被制住,一眾叛軍統統繳械投降。
因為那個身影出現了。
四海九州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小李道長就是無敵的存在。
由於他出現的足夠及時,在幾乎沒有發生任何死傷的時候就制止了叛亂,可是少數死傷的人里,偏偏有一個分量最重的人。
當朝太后。
太后在自己大壽之夜死於叛軍,這消息一時間傳得沸沸揚揚。
而七天後,十里坡上有一棟嶄新的閣樓拔地而起。
「有必要大費周章嗎?」餘七安站在山坡上,神情有些無奈。
「既然留不住你,那我不如追隨你而來。」本該死去的太后卻出現在了他身旁,臉上帶著笑意,「我已經放跑過你一次,不可能再放跑第二次。」
「我這道觀附近可危險,動不動就有妖魔邪祟來報仇什麼的。」餘七安又警告道。
「我不怕。」太后大手一揮,「有什麼妖魔邪祟不怕我爹的,大可以來試試。」
頓了頓,她又問道:「小李道長又要飛升了?」
「是啊。」餘七安指了指觀里,「正在告別呢。」
「那這次是真的嗎?」太后好奇地問。
「我可不知道。」餘七安高深莫測的一笑:「他也許明天飛升,也可能永遠不飛升。」
……
……
……
……
……
……
(原本朝歌之行的大綱差不多就是這樣,我把仙門競賽的部分刪了,太后舊情和宰相叛亂的劇情主線都在這裡。原本這部分故事應該發生在羽化生出關之前,現在把背景改成了李楚飛升之後。
本來寫一卷的大綱壓縮到一萬字,難免有些倉促,細節就沒有了。
不過這次就相當於把之前沒寫的大綱放出來,彌補一點遺憾吧。
以後如果有機會,再寫番外的話我就寫一些日常的小劇情,讓每個人都多露露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