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年三十的晚上,透過薄膜封住的木製鏤空窗戶,隱約能看見屋裡來回走動的人影,那是吳素蘭在為大年初一的第一餐做準備,山裡人會在年三十晚上提前包好糯米包子,初一的清晨蒸包子吃后,好去親戚朋友家拜年,當地人稱作「走人戶」。
這個除夕夜對於田仕傑而言註定是沉重的,一家人吃飯時他從頭到尾一言不發,似乎一切快樂的寒暄祝福傳到他耳朵里都只剩下聒噪,三兩下解決掉手裡的飯菜,他丟下碗筷,一個人朝山上走去。不多久,他來到梧桐林,順勢躺在這片他千百次踏足的地方,企圖從這寂靜的夜空和悠遠的山林尋求片刻心靈的慰藉,閉眼不知躺了多久,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過完年我們一起出去吧,帶上小陽,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會好起來的。」原來是冉霞不知什麼時候跟了上來,背上背著剛睡著的田小陽。
田仕傑遲遲沒有接話,只是坐起身來,對著遠處一眼望不到邊的山嶺發獃,沉默良久,才語重心長說道:「好。」三人回到家,其他人都已經睡下,透過窗戶還能看見屋子裡瀰漫昏黃的光,不是燈光,而是火光,村裡自古有「三十夜火,十五夜燈」一說,寓意新的一年紅紅火火。
於是年後,夫妻二人帶著不滿一歲的田小陽遠行,在佛山順德一個出租屋住下,田仕傑繼續在工地做木工,冉霞帶著孩子找了個禮品盒廠做包裝盒,二人相互扶持,似乎一切向好。七月的一天,田仕傑頂著三伏天的烈日在工地揮汗如雨,這是他打工的常態,正敲打鋼釘,背後工友遠遠吼出一聲「小心」!田仕傑回頭,一塊鋼板直挺挺朝他倒下來,他來不及頭腦反應,下意識往右手邊撲去,怎料不及鋼板下落速度,左手狠狠壓在了鋼板下邊,因長時間缺氧,最終左手從手腕處截肢,田仕傑成了一隻手敲鎚子的殘疾人木工。由於田仕傑算工地的散工,沒有正式的合同,工傷認定程序複雜,在包工頭一番操作之下最終不了了之,只收到老闆「好心」賠償的八百塊錢。
兩年後,田小陽也長大了些,二人奔波忙碌無心顧孩子,索性把田小陽送回了老家,交由公婆二人照管,公婆二人倒也樂意,帶孫子的活,也不是誰都輪得上。這或許確是兩全其美的決定,自此田仕傑夫妻二人也安心務工掙錢,田小陽也在爺爺奶奶照顧下一天天長大,隔輩親不是沒有道理。
約莫2003年年初,村裡衛生隊在村口支起一口大鍋,熬了滿滿一鍋的中藥,讓村子里的老幼婦孺每天去喝一杯,說是預防什麼「殺死」病毒,大多數人云里霧裡不知所以,但習慣了聽從的人們,也毫不抗拒,必然是事出有因。之後的幾天,蒙在鼓裡的村裡人從四散的流言中提取出幾個關鍵詞:非典、病毒、死人。不少村民的外牆粉刷上幾個醒目的大字:「非典,可防可控可治。」屆時謠言四起,有人熏白醋,有人喝板藍根,手段層出不窮,到頭來一千多號的村子,沒有一個人因為非典去世。非典像一陣風,吹過這座村子,只留下些恐慌,和部分老人小孩的不明所以。
遠在順德的田仕傑夫婦原本計劃今年回家過年,也因為非典擱置,再見田小陽時,已經是2004年,還為他帶回一個妹妹,取名田小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