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酸菜肘子
身為後宮之主的皇后,就算有皇帝的支持,也不過是敢懲戒太後身邊的奴婢。
皇帝卻能真正地制約了太后。
就像是樹根與兩根樹杈。
聽見慈寧宮裡傳來了太後娘娘的哭嚎聲,林妙貞緩緩搖了搖頭。
站在她車駕前的伺候的女官其貌不揚,皮色黃糙,一雙眼睛卻機敏得很,見其他人都被慈寧宮裡的動靜吸引了心神,她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對還在給林妙貞熱敷膝蓋的醫女說:
「你也不必將水放得這麼燙呀!」
醫女看了她一眼,復又垂眸回去:「不敷得紅些哪裡能看出娘娘是跪過的?」
又哪裡真的跪過了?不過是怕文官清流知道太后絕食,又來參奏她這個皇后罷了。
林妙貞笑著搖頭:「無妨,當是通筋活血了。」
剛過說話的女官叫萬春桃,見林妙貞這般好說話,她又低下了頭。
她是大年初一突然被皇后從御前「借」走的,和她一起的一共四個人,都一併到了西苑瓊華殿伺候,比起在乾清宮跟著高姑姑替陛下整理送到御前的摺子,瓊華殿的事兒也不少,只是彷彿沒有御前體面罷了。
其他人都有些心急,高姑姑手裡的位置那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眼看著年後就要有新的女官遴選進來了,她們這些老蘿蔔真怕會爛在了坑外頭。唯獨萬春桃不急,乾清宮有事兒能做,她就在乾清宮做,瓊花殿有事能做她就待在瓊華殿。
也正因為她這份質樸簡拙,林妙貞反而喜歡把她帶在身邊。
「別著急。」
林妙貞對萬春桃輕聲說,說完,她又看向慈寧宮。
摸清楚了趙肅睿對女官們的態度,她才敢把這些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的女官再送回慈寧宮。
另一邊,有了當朝天子去皇寺里請佛的聖旨,司禮監大太監一雞在二狗三貓兩個人的臉上看了一圈兒,說:
「三貓,這事兒交給你,內官監、司設監、御用監,一概聽你調度,務必把事兒做的漂漂亮亮的。」
「行嘞,今兒晚上我就把慈寧宮變成佛堂子。」甩了下手裡的拂塵,三貓一路小跑兒地去了。
留下二狗打量著一雞的神色。
「雞老大……方祈恩,你是真要把宮裡的大權交出去?」
讓三貓一次調度了十二監里的三個,這是明晃晃地讓權啊!
方祈恩留了一隻耳朵聽著慈寧宮裡的動靜,頭輕輕歪向自己一同起於微末的好友兼同僚:
「皇爺啟用女官,我若用司禮監相抗,便是弄權佞臣,倒不如退一步,往宮外伸展伸展。三貓伺候皇爺伺候得舒坦,這些交給他有何不可?你也一樣,待英郡王事了,你還真想回來御前?」
他用手肘搗了下對方的胸口。
「當了這麼多年的二狗,你不想出去當個段將軍?」
說完,也不去看段求貴也就是二狗的臉色,聽見腳步聲皇爺要出來了,他連忙湊上去掀開門帘子。
走到慈寧宮的暖閣的門口,一腳踩在門檻外面,趙肅睿看著哭得淚流滿面的自己的親娘,他的神色有些漠然。
曾幾何時,他娘一哭一鬧,他就將她要的都送了上去。
如今再看那些淚水,他卻不覺得如從前那般讓他喘不過氣來。
過去的幾個月,他見過不少女人流眼淚,有人因所失,有人因所得,有人因悲愴,有人因歡喜,和他娘比起來,哪些女人哭著的臉都無比真實,就像是一塊又一塊扔進他心裡的石頭,把他心中的什麼砸碎了。
而他直到此刻才知道他的心裡曾經有那麼一件東西,又被人砸碎了。
「母后,你要是覺得禮佛苦悶,就在慈寧宮裡開片菜園子種種地,養幾隻雞,幾隻兔子,再不行……你擺點兒磚,從這頭兒搬到那頭兒,強身健體。」
說完,他便轉身,徑直走了出去。
跌坐在地的曹恰恰看著門帘落下,擋住了外頭的天光,猛地爆出了一聲哭嚎:
「你不是我兒子!你不是我兒子!你個妖怪,竟敢佔了皇上的龍體!」
這一聲,整個慈寧宮的人都聽見了。
太監宮女們戰戰兢兢,生怕陛下一時震怒把他們都拖出去砍了。
趙肅睿卻只想笑。
林妙貞認出了沈三廢。
一雞這等聰明的奴才只怕也早就有了猜測。
朝堂上,旁人也就算了,李從淵定是知道了什麼。
他這親娘,卻在他換回來的第一天,說出了這等話。
「太後果然是有了心魔,單靠一個佛祖未必鎮得住,再找些什麼三清、菩薩、羅漢、關公……讓諸天神佛守著太后,咱們這些俗人就別湊熱鬧了,都走吧。」
二狗小心打量著皇爺的臉色,卻見皇爺面上不僅沒有陰沉鬱結之色,倒好像是比來的時候還要高興些。
拍拍屁股從慈寧宮走了,趙肅睿先讓人將林妙貞好好送回了西苑,自己則回了乾清宮。
乾清宮裡的變化也不小,和朝華殿一樣,那些各個藩國送來的玩器都沒了蹤影,倒是暖閣的牆上多了幾幅畫,趙肅睿拿起一副端詳了片刻,只見上面既沒有題跋也沒有落款,多半是沈三廢自己畫的。
哼,沈三廢也就這點兒本事了……
「皇爺,摺子送來了。」
聽見一雞的聲音,趙肅睿轉過頭,然後,他想轉回去。
看著用紅木小車推著的奏摺,趙肅睿將雙手收到了袖中。
「怎麼這麼多摺子?」
「皇爺,您之前說了,雖是年節各處查賬和複查案子之事都不可停,九鎮軍報也是同理。」
春節之時,六部都是從臘月二十三封印到正月十五的上元節,若非急報,事情都要推到年後。
當然,皇帝也不會閑著,今天見見在京的宗親,明天宴請外戚,每日還要去看看宮裡搞出來的各式年節花樣兒……總之是不用批這麼一車的奏摺呀!
那是一車!
自大雍立朝至今,哪個皇帝大過年的還得批一車的奏摺?!
見皇爺不動,一雞在心裡暗暗嘆息,又說:「皇爺,您今日還是早些開始批摺子吧,後頭怎麼也還有兩車,總不能再批到四更天去。」
三車!四更天!
登基數年來,趙肅睿從來沒有當過一個勤政的皇帝,摺子在六部、內閣、司禮監那邊兒過了幾次篩,送到他面前的一天也就幾十本,讓一雞端著讀一讀也就算了。
他什麼時候一天批過這麼多奏摺了!
「今日……今日……朕為母后之事憂心,這摺子……」
趙肅睿走過去拿起一本翻開一看就是:「臣江西巡查御史姚遷啟奏……」
姚遷那個老匹夫!
晦氣!
心裡痛罵,趙肅睿還是木著臉把摺子看了下去。
看了幾行字,他的神色就已經變了。
姚遷這個人,古板守舊,寫摺子從來是先說聖賢,再說先帝,然後是一通勸諫之詞,在趙肅睿看來他的摺子用來墊恭桶都嫌硌。
可他手裡這本摺子卻是言之有物,先說了一下今冬江西等地的雪災已經被遏制,又說新任江西巡撫宋勤手段得力,以工代賑,沒有讓江西各地的豪紳趁災低價收地,有幾處州府不妥的,姚遷也都告了狀,把各州縣的災情也查明白寫清楚了。
這誰呀?真是姚遷么?
趙肅睿沒忍住又回到摺子的開頭看了一眼名字。
同名同姓?
這是個能吏啊!言官里什麼時候有這種靠譜的了?
心中嘖嘖稱奇,趙肅睿把奏摺繼續看了下去。
「近日聽聞燕京並無雪患,臣跪天謝恩感激涕零,陛下聖恩昭昭,所在之處皆是人間樂土,臣在江西雖不能親見,每攥陛下御賜之筆,都覺心神愈堅……」
噫——!
趙肅睿鬆開手指,讓那本摺子落回了車上的摺子堆里。
拿過那本摺子的手指全部都在桌幃上蹭了又蹭,一想到姚遷頂著那麼一張臉寫出這種話來,趙肅睿就覺得渾身不得勁兒。
「打盆水來給朕洗手。」
癱坐在龍椅上,趙肅睿覺得自己腦子髒了。
洗了手,腦子還是洗不了,趙肅睿倚靠在椅背上,盯著那一車的摺子發起了呆。
三貓去張羅佛像了,二狗沒忘了去盯著皇爺的餐食,端著晚膳的單子進了乾清宮,卻沒見著皇爺,不光皇爺不見了,一雞也不見了。
「人呢?」
他問一旁的小太監。
小太監小聲說:「皇爺說了,他要去洗洗腦子。」
啥?
二狗頂著一張狗臉,傻了。
天已黃昏,沈時晴卻在「清風徐」第二次見到了趙肅睿。
還是早上那件裘衣和曳撒,英明神武的昭德帝大步走進來,一屁股坐下就拿起杯盞給自己倒了一杯。
看見裡面是羊奶,他拿起一旁的糖塊往裡面丟了兩粒,晃了晃,才咕嘟嘟喝了下去。
「你中午吃的什麼?我記得之前新腌的白菜已經起缸了,圖南說是要用來燉肘子的,今兒晚上有么?」
方祈恩站在屋門口,就聽見自家皇爺一開口就是跟人要酸菜燉肘子吃,他閉上眼,默默用袖子擋了擋臉。
他的好皇爺啊,這哪是來洗腦子?這分明是來填肚子!塞腸子!
沈時晴坐在書案前,也沉默了片刻,才去喊了蹲在院子里地上練字的春信過來。
「去告訴你圖南姐姐,晚上加個酸菜燉肘子。」
「多放肘子。」
英明神武的昭德帝鄭重其事地補充。
無責任番外16
能吃肘子了,雖然也就一小碗,趙肅睿也覺得自己從兔子變回了人。
他有了精神,自然是苦了一雞和阿池。
這兩人在江南也並不是真的只圍著他轉。
一雞身負皇命來探查漕運一事,阿池還得在江南選人送去「藏竹書院」。
趙肅睿一會兒要看選人的名單,一會兒要看漕運的賬冊,他自來是個有決斷的,幫了不少忙,自然也惹出了不少的是非。
「你個大肚婆娘哪裡管得了我們家的事?」
執意要把十三歲的女兒嫁掉的男人手持菜刀站在家門口,不肯讓阿池的人將他家女兒帶走。
大肚婆娘?
懷孕四個月有些顯懷的趙肅睿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抬起頭,一腳將那漢子踹翻在了地上。
「大肚婆娘?沒有這等肚皮你是你是跟著你爹的屎一塊兒來這世上的?難怪這麼臭。」
「回頭得給咱們書院寫個丹書鐵券。」趙肅睿對阿池說,「這等人一概殺了完了。」
阿池差點兒給趙肅睿跪下。
「姑爺,您喝點兒敗火的吧!」
*姚遷這個角色阿晴剛當皇帝是時候用沉默震懾的那個御史,後來被她指派去了江西,有幾處側面描寫寫了他在江西大展拳腳,得到了阿晴御賜的筆,從此成了晴帝腦殘粉(?)。
5.6整理一下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