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神搖
燕京城裡被封了整整一夜,隔著院門偶爾能聽見馬隊成群而過的聲響。
如此過了一夜,第二日,路上的兵衛少了些,各處窸窸窣窣的活動也就多了。
獨守空房的李從淵儘管早早就說了自己要閉門謝客,可他家裡也只有幾個老僕,一半還回鄉過年去了,幾個朝中大臣結伴來敲他家的門,他盯著後門的院牆看了好一會兒,到底還是認命了讓人去開門。
雖然自詡年富力強,為了躲避同僚就翻牆逃走這等事,他到底是做不來了。
「閣老!那些女官們瘋了!她們竟然帶著錦衣衛到處抓人,說是奉了皇後娘娘的旨意,現在到處撬家砸門,說那些曾經反對女官入朝的文官都可能是火燒端己殿的同夥!」
李從淵捋著鬍子不說話。
他依稀記得,張侍郎上次這樣急急忙忙來他家是因為陛下嫌棄鰣魚不新鮮,陛下明明是想要清查鰣貢,這人卻揪著自己的頭髮說陛下是要遷都。
眉頭輕輕動了動,李從淵打了個哈哈:
「張侍郎,不必著急,端己殿被毀,此乃立國以來少有之事,恰逢陛下新政推行之時……」
「雲山公!事情哪有這般簡單?那些女官是什麼人?不過是輔佐陛下做做文書、寫寫聖旨的,就如同從前的司禮監,現下皇後娘娘借著端己殿之事發作,分明是要讓女官插手兩廠和錦衣衛啊!女官們已經佔了六科了,要是連錦衣衛都可以被女官差遣,那、那我大雍男兒,豈不是日日都要看著那些女人猖狂!?」
說話之人是個翰林院編修,今年五十有六,那一副慷慨激昂之態,就好像如果李從淵不管,明天他們大雍朝就要亡國滅種了。
李從淵又摸了摸自己的鬍子。
見他一直一副安然模樣,有人怒道:
「李閣老,自陛下啟用女官以來,你事事退後,任由那樂清公主和常盛寧逢迎陛下,將朝堂攪弄得不成體統,怎麼,難道您也早沒了為民請願之志,也要去學著做什麼太平閣老?」
對於這種冒犯之言,李從淵連眼都不抬。
旁人看他平步青雲,唯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一腔報國之情又曾經幾番起落。
張侍郎一把揮開那個不知被誰帶來的御史,再次走到了李從淵的面前:
「閣老,『道以中庸為至』*。」
李從淵放下了拈鬍子的手,先看了看張侍郎,又依次看向其他人。
「罷了,你們既然如此有話說,不妨寫成摺子,待陛下召見之時,老朽就替你們呈上去。」
說完,他揮揮手,讓老僕端來紙筆。
那位翰林編修當即提筆寫起了摺子,揮毫潑墨好不瀟洒。
其餘人等也紛紛找地方寫了起來。
唯有張侍郎,他看看左右,又看向李從淵。
「閣老……」
「嗯?」李從淵端著一盞菊花茶淺啜慢飲,神色悠然。
張侍郎卻心中忐忑,陛下這半年來性子比之前好了許多,此番宮中失火,陛下放權給皇後娘娘,若只是讓皇後娘娘衝殺在前,陛下再出來安撫人心,那他們的這摺子便可遞上。
可,若不是呢?
若陛下就是動了雷霆之怒,又或者,這其中還有些不為人知的陰私。
他豈不是撞在了陛下的刀口上?
「張侍郎,你怎還不動筆呀?或者你是想寫了摺子單獨呈上?」
李從淵整了整有些皺的衣角,抬起頭來看他。
張侍郎想了想,說道:「下官只是覺得陛下這半年來賞罰分明、勤於政事,也不像從前那般總有親征之念,端己殿起火確實是一件大事,雖說端己殿乃是為女官所設,那女官到底、到底也是朝中官吏,端己殿地處西苑,在此處放火,犯上作亂之心昭然,陛下下令嚴懲,也是應有之義。」
這下不獨李從淵,其他和張侍郎一起來的人都轉頭看向他。
如果他們沒記錯的話,在盞茶功夫之前,這張侍郎還是信誓旦旦說女官們都瘋了,怎麼現在就轉了口風?
張侍郎深吸了一口氣。
他說出口的每個字都讓他自己牙疼。
但是這些話,他還是得說。
「下官只是不想端己殿之事被女官們所利用,女官們若是勢起,與咱們爭權……可說到底……」
「說到底,陛下這半年來頗有些洗心革面之態,張侍郎你是怕陛下盛怒之下故態復萌。」李從淵將張侍郎的未竟之言說出了口。
其他人紛紛放下筆,看向了一坐一站的二人。
李從淵輕聲嘆了一口氣。
「這半年來,陛下清查太僕寺,整頓吏治,又幾番為百姓削減身上的稅役,光是登州一地,今年削減了六項雜稅,棄田百姓回歸故土,陳守章還給他們糧種和修城牆的差事,以工代賑,讓他們能把日子撐下去。陳守章,你們還記得吧?當初咱們都覺得他必死無疑,陛下卻沒殺他,還讓他去做了登州知府。年前,陛下招我議事,還與我說想在登州試驗『漁閑促織』之事,在登州建繅絲廠,讓漁婦和鹽婦都能有了營生,若此事能成,光登州一地,就有多少百姓不必再流離失所?」
他看向張侍郎。
戶部侍郎張鼎,他是楚濟源被貶謫、萬森才升任戶部尚書之後,他和萬森才絞盡腦汁,才從浙江調來的得用之人。
真論起本事,他自然是不如楚濟源,也不如萬森才,腦子裡想得多,做事時膽子又小,可他有一條好處,就是他出身貧寒,從來反對朝廷加稅。
陛下當政數年來,朝中逢迎陛下以牟利之人多不勝數,有這麼一個人坐在戶部左侍郎的位置上,就算他總是咋咋呼呼大驚小怪,也好過一些人以天下百姓之膏腴以換陛下一人之歡心。
「陛下用女官……」
聽見有人小聲反駁,李從淵笑著搖搖頭。
「陛下用女官,陛下用宦官,陛下用權臣,陛下用奸佞。我竟不知道,女官比當年的張玩之流還令人心驚。」
他緩緩站起身:
「你們好好想想,你們想要的,是如今這個一邊用女官,一邊勵精圖治的陛下,還是,從前那個陛下,想好了,把摺子寫出來,就走吧。」
抬腳走進後院,李從淵抬頭看看天,又看向院中的枯樹。
自從他的夫人米心蘭走了,他總覺得這院子里枯寂無趣。
偏偏這樣的枯寂,他的妻子也受了許多許多年。
手伸進懷中,捏了捏懷裡的錦囊,李從淵看向自己站在冬日暖陽下的影子。
他讓別人好好想想。
他自己,也得好好想想。
無責任番外25
進京當日,趙肅睿卻沒見到沈時晴。
「不知道您回來,明大人回京述職,沈……同他喝酒去了。」
趙肅睿冷笑一聲,差點兒把行李砸了:「我懷著她孩子呢他就去跟別人鬼混?????」
對劇情不滿意,28號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