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衝動
是誰?攙扶了顫慄的身軀!
是誰?挽就了卑微的尊嚴!
是誰?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
是誰?主動承擔了贖人的任務!
是誰?是誰?是誰?
這個人就是,端肆的太爺爺——由兆盛!
「老二,大人說話,你跟著瞎摻和啥,給我滾一邊子去!」
老太爺一見自家老二站了出來,心說小冤家啊,老大躲都沒躲開,你自己倒一頭撞上來了?我這緊著把事兒往外推,你怎麼還往自己身上攬啊,你是要氣死我啊你!
「爹,我不是瞎摻和,我覺得,去贖人這事兒,我能行。」
「你能?你能個屁!那是去匪窩子贖人,鬧不好是要把小命兒搭上的,那麼多大人都不敢去,你一個熊孩子你逞的什麼能?」
「爹,您別動氣,您先聽我說。」
「說啥說,這有你說話的份兒嗎?不滾是吧?我看你是皮緊了,我……」
說著老太爺從坑沿兒上抄起掃抗笤帚,一步跨到由兆盛身側,左手薅住他肩頭,右手掄圓了就要往他屁股蛋子上抽。
家暴!里長一看這還了得!你要打誰?我大侄子?那是恩人吶!你當著我的面打我的恩人,你是他老子也不行啊!連忙衝上去箍住老太爺的雙臂勸道:「別動手!老哥哥,有話好說!」
此刻,其他人也一擁而上,攔在老太爺和由兆盛中間,阻止老太爺行兇。
眾人把老太爺按在炕沿兒上坐定,又把老太爺手裡的笤帚疙瘩搶下來扔到炕角兒里,余先生走到老太爺面前說道:「老哥哥,原本我是不想再蹚這趟混水兒的,但是迫於情面,我還是來了。我知道老哥哥心裡對我頗有微詞,所以來了我也沒想說話。但是現在我不得不說一句,老哥哥,您先消消氣兒,聽聽兆盛怎麼說,他既然說他能行,興許就是想到了能行的辦法,你讓他說出來咱們合計合計,要是行得通,不用兆盛出面,我們另選他人去走這一趟,如何?」
「是啊,老兄弟,你就讓大侄子說說唄。」
「大侄子,你說!」
其他人也隨聲附和。
老太爺一聽,好你個余窮酸啊,你就縮在殼子里裝王八不就完了嗎,一到裉節兒上你又爬出來了。狠狠剜了余先生一眼,氣哼哼的說道:「好,我就讓他說,我看他能說出什麼花花兒來!」
「爹,先生,眾位叔伯,不是我逞能,我是這麼合計的……」
由兆盛主動應下這個差事,是一時衝動嗎?
要說是也是。
兆盛一看先生、里長和鄉紳宿老那麼多人來哀求大哥,里長甚至不惜下跪也要請大哥出面贖人,頓時動了惻隱之心。其實兆盛也老大不小了,怎能看不出來這些人實在演戲?但終究還是年輕,明知他們不懷好意,仍舊於心不忍,頭腦一熱、血往上撞,就主動攬下此事了。
要說不是也不是。
他並非是要出什麼風頭,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昨天兆盛去傳話,回來以後就一直在尋思這個事兒。老太爺為了大哥著想,不惜主動把事情擔下來,兆盛感觸良多。對於老太爺的做法,兆盛是打心眼兒里認可的。那麼再看大哥的表現,就未免有點差強人意了。
周家老大跟自家大哥的交情可不薄,早些時候經常一起出去拉腳兒。周家老大可沒少幫襯大哥,攬到好活計,只要大太爺爺閑著就沒招呼過別人,甚至一個人挺挺就能幹的活兒,
只要價錢划得來,也拉上大哥平分。周家的日子原本就過的挺寬綽兒,周家老大時不常的就請大哥喝點小酒兒,而且大太爺爺有個青黃不接的時候,也經常從周家老大那拆兌拆兌。
後來周家老大去闖關東做工賺了錢,過年回家的時候也不忘給大哥和老太爺捎點東西,還請他們兄弟倆下館子。當然了,大哥和自己也經常幫著周家老二下地干點零活兒。咱們困難的時候,人家是拉扯過咱們的。如今人家有難求到咱們爺們兒頭上了,於情於理這個忙都應該幫。
更何況,由家和周家還是姻親,而且從打老太爺那一輩兒就跟周家過的著,到了大哥和周家老大這兒,就是父一輩子一輩的交情了。可是大哥呢?一聽到這件事的時候,臉上就變顏變色的,雖然想說什麼還沒有說出口就被老太爺阻止了,但是大哥肯定是諸多理由搪塞。
在兆盛看來,雖說是老太爺不讓大哥去的,可你順著坡就下驢,說不去就不去,這算啥?自私、不夠義氣,一點男兒血性都沒有!現在周家老大在關外,等人家回家探親的時候,咱們哪有臉見人家啊!正是這個原因,由兆盛才要爭這一口氣。
由兆選這個人,除了在家種莊稼、干農活之外,還經常在外面討生計。多數的時間是給別人拉腳兒,也就是當腳夫。偶爾遇上能多賺倆錢兒的行當,也跟著參乎參乎,但可不是為非作歹。一個農民出身,也幹不了啥,無非就是賣把子力氣。
要說他是完全憑力氣掙錢也不盡然,有句老話叫「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由兆選就是屬於這類人。在外面跑的多了、見得多了、虧也吃過、當也上過,所以也就養成了一遇到事兒就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
可是剛才由兆選說的一番話,讓兆盛對他的看法發生了轉變,大哥似乎並沒有兆盛想的那麼冷漠,也讓兆盛對大哥產生了一絲愧疚。出於這個心裡,他才滋生了替大哥去贖人的念頭。
最關鍵的是,當初由兆選加入青幫以後,也想把自己兄弟領進門的。倒不是說由兆選願意讓兄弟跟自己去混黑社會,其實就是圖個出門在外的有個照應,不至於被人欺負。可一來兄弟年紀還小,二來也是因為他自己也是一腳門裡一腳門外,資格也不夠,所以這事兒也就先擱起來了。但是對於『在家裡兒』的一些規矩和行事手段,由兆選平時也沒少跟兄弟念叨。所以兆盛對『在家裡兒』的那一套海底也不算陌生,由兆選知道的兆盛全門兒清。
由兆盛想的是,你們不就是看中我大哥『在家裡兒』的身份嗎,既然我大哥為難,那我就冒充『在家裡兒』替他去一趟不就得了,你們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冒充『在家裡兒』去贖人,才是由兆盛敢於出頭的最大依仗。
「冒充?這……這能行嗎?」
「是啊兆盛,你可想好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人這東西說來也怪,本來幾位鄉紳宿老還為沒有合適的人選而發愁,一聽由兆盛主動請纓,這老幾位還為兆盛產生了些許不舍的念頭。兆盛是個老實本分的孩子,活泛勁兒也有,在村子里的這些後生當中,也算是比較拔尖兒的,萬一真出個什麼岔頭兒,那可就沒辦法跟老太爺交代了。
「我想好了,我大哥要是靠『在家裡兒』的身份能把周老二毫髮無傷的領回來,那我去也是一樣啊?」
老大由兆選聽兄弟這麼一說,急的「啪啪」直拍大腿,指著兄弟鼻子說道:「老二啊老二,你以為『在家裡兒』是那麼好冒充的?青幫水旱碼頭那麼多堂口,三教九流什麼人沒有?就連綁匪裡面都有可能混雜著『在家裡兒』,你蒙不了人家。再說我跟你說的那些,都是不能外傳的,我這已經是犯了幫規了,就算你僥倖把人贖回來了,萬一事後有人刨根問底,搞不好連我都要跟你吃瓜落兒,你說你管這個閑事做什麼。」
兆盛聽大哥最後兩句話頗為刺耳,立刻出言道:「大哥,你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決計不會連累你就是了。」
「你說的倒是輕巧,萬一人家追問你這套『在家裡兒』的條口是咋來的,你咋說?」
「咋也不說,我就說我是跟一個跑江湖的朋友學的。」
「你當『在家裡兒』都是傻子吶?人家一查還不知道咱倆是親兄弟?」
「知道就知道唄,我就一口咬定這事就是我乾的,總之跟你沒關係,他還能咋地,你不是也說你們『在家裡兒』禍不及家人嗎?」
「老二啊,你莫要跟我賭氣,我知道我沒應這個事,大傢伙對都我有看法兒。之所以我不嗔這個茬兒,是因為擔不起這個干係。青幫的規矩有多大你是不知道,你以為那些家法都是假的吶?」
兆盛聽了這話,也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大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覺得這事沒啥大不了,就是給錢領人唄。咱們這小門小戶的,一百兩都湊不出來,他還能拿咱們怎麼樣?」
「那你要是沒把人領回來呢?又或者說,你把匪人引來了呢?」
「我……」
大哥這麼一問,兆盛也不敢拍胸脯子了。
老太爺一聽,暗自一挑大指,嗯!行!還得說老大有一套。
沉默了一陣之後,還是由兆選先開了腔:「唉!罷了,罷了!老二你別去了,還是我走一趟吧。」
喔忒???!!!老太爺心說我的兒啊,你們娘死得早,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們哥兒倆給喂大,你們是吃傻了吧?老大呀老大,我這剛誇完你,你怎麼也犯糊塗啊?老二逞能咱們還能賴,耗到最後是里長不得不去。可是你這話一出口,咱就賴不掉了,到時候里長說你們家倆小子都應了,那你們就出一個吧?這下好了,妥妥的落在咱們爺們身上了。
余先生聽由兆選這麼一說,當時就一拍額頭,暗道一聲:「完!」
可是里長一聽就樂了,里長什麼人啊?粘上毛兒就是猴兒,趕緊趁熱打鐵,把肩上裝著贖金的褡褳往由兆選懷裡一塞,說道:「就是就是,還是兆選大侄子走一趟最穩妥。」
與此同時,其餘眾人也反應過來了,齊聲贊道:「大侄子高義呀!還是兆選明理呀!這樣我們就放心啦!」
老太爺一看這怎麼行啊,上前抓起褡褳,氣急敗壞的說道:「老大,你糊塗啦?剛才不是還說,你擔不起這個干係嗎?再說你老婆孩子不要啦?」
說完就要把褡褳扔還給里長,誰知老太爺快,有人比老太爺還快。
兆盛一把把褡褳從老太爺手裡搶過來,緊緊摟在懷裡說道:「就是!我自己應下的事情,我自己去。」
由兆選也急了,又伸手過去搶兆盛懷裡的褡褳,-說道:「你個小毛孩子,你去能幹啥,給我!」
「我不,大哥,你就讓我去吧,我就是拿了錢去贖人的,綁匪見了錢就會放人的,沒啥大不了。」
「都到了這個份兒上了,你就別跟我掰扯了。要不這樣吧,我跟你一起走一趟,遇事也好有個照應。」
「真不用,大哥,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你都成了家了,大嫂和侄子還要靠你養活呢。要是萬一我有個好歹,你替我照顧咱爹。」
「這說的啥話,你不也快成親啦,再說照顧爹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事。」
老太爺在一旁急的直跳腳兒,心說這兩個熊玩意兒,你們不氣死我都不算完啊,這他娘賣一個還不行,還要搭一個?乾脆我也跟你們一起去得了,還美其名曰照顧我?都他娘死絕戶了拉倒!
「行了,都別爭了,老子還沒到用人照顧的時候吶!」
老太爺一聲爆喝,由兆選和由兆盛兄弟二人都老實了,規規矩矩的站到老太爺身側,低頭的叫了一聲「爹!」
老太爺狠狠的瞪了哥兒倆一眼,無奈的說了一句:「唉!可讓我說你們什麼好啊!」
里長一看事情鬧成這樣,這回算是徹底把由方老弟給得罪了,好在這贖人的事兒是落聽了,再呆下去大家都彆扭,再生出什麼變故,不如腳底抹油快點兒溜。於是站出來打哈哈道:「你看這事鬧的,可讓我說啥好呢?那啥,老兄弟,你消消氣兒,我就先告辭了。」
「告辭、告辭,我等也告辭。」
剎那的功夫兒,眾人就走了個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