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事前面的故事（3）

「我的妻子，跟我一樣就讀於加州伯克利大學。畢業后，我們就結婚了，之後有了兩個孩子。生活看起來很美滿。但事實上，我們總是爭吵。不管是大事，還是小事，她總是跟我的意見相左。」

鏡子里的男人平靜了很多，開始講述起自己的家庭。

「比如？」邱今望著鏡子里的男人，輕輕吐出兩個字。

「比如……對，就比如回國。我在矽谷打拚了五年，積累了一定的資本。但相比給外國人打工，我更想回國，回到生我的這片土地上。所以，當我得知家鄉的特殊人才引進扶持后，便義無反顧地決定回國創業。但我妻子卻極力反對。她說，孩子們已經習慣了美國的生活，換個環境重新開始，是很困難的。而且美國這邊的教育資源也更好。為這事，我們吵了很久。當然，最後是她妥協了。」

「那你回國之後的創業，成功了嗎？」邱今平靜地提出問題，引導他繼續往下說。

鏡子里的男人點點頭，眼神開始飄忽。

「我回國后就拿到了政府的扶持基金，開了公司。公司就是以我的兩個孩子的名字命名的。呵，當時可真是風光啊！電視、報紙、互聯網，到處都是關於我歸國創業的報道。在媒體的鋪天蓋地的宣傳報道里，我是高科技人才，也是愛國人士，更是帶領這座重工業城市拓展高新技術產業的領軍人物。就連公司的開業慶典，都有電視台來直播。那時的我呀，可真是意氣風發，覺得自己即將大展宏圖，成為引領時代的關鍵人物。我得意地跟我妻子說，這些都是我的祖國，我的家鄉給我的。在美國，一個華人根本不可能享受到這種待遇。」

「那，你的妻子認同嗎？你們的矛盾解決了嗎？」邱今繼續問。

鏡子里的男人搖頭嘆氣：「沒有。我們還是不停地吵，大事吵，小事也吵。發生意外的那天，我們也吵了一架。」

「因為什麼？」

「就是因為去那家餐廳吃飯而吵起來的。悅悅在網上看到一家網紅小飯店，有一款愛心炒飯很火，她想去嘗嘗。可我妻子卻說，那種地方又臟又亂，食物也不衛生。我本來也沒覺得非去不可，可她越這麼說，我就越生氣。我就跟她吵，我說我小時候也常去這種小飯店啊，我的孩子沒那麼嬌氣，為什麼不能去？當然，因為我的強勢，最後還是她妥協了。但我現在好後悔，如果我不跟她賭氣，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那就是個意外。」邱今溫聲安慰。

「可我妻子不這麼認為！」鏡子里的男人又激動了。他嘴唇哆嗦著，眼中的恐懼也再次蔓延開來。

「她說，如果不回國，如果不去那家飯店，就不會遇到煤氣爆炸。我們的悅悅，就、就不會死。」男人的眼淚再次涌了上來，聲音也哽咽了，「她說，她說，我就是自私，就是為了自己所謂的成功，從來不顧及她和孩子的感受。爆炸發生后，她每天都歇斯底里，不是哭，就是喊，嚇得晨晨也跟著哭。她、她要我把女兒還給她。她、她說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可我也想要我的悅悅回來呀！悅悅，我的女兒啊……」

鏡子里的男人又一次淚流滿面。

邱今輕輕拍著男人的肩膀，語氣溫柔：「請你相信我，那就是一次意外。那不是你造成的，更和你選擇回國，選擇去那家飯店，沒有任何關係。你不需要自責，真的不需要。」

「不！都是我的錯！不然，她也不會帶著晨晨離開我。我的家，這麼散了。偌大的房間，空蕩蕩的，連地磚都是冰涼冰涼的。還那麼的靜，靜得讓人心慌。我好懷念悅悅和晨晨嬉笑打鬧的聲音，懷念我妻子在廚房做飯的聲音，甚至懷念我和妻子吵架的聲音……」

「可是，什麼聲音都沒有了。家裡太安靜了。我孤零零一個人，就那麼坐在沙發上，從天亮坐到天黑，又從天黑坐到天亮……直到我忽然意識到，我應該是沒有家了。我的家就在那一聲爆炸之後，『嘭』地被炸散了，炸散了……」

鏡子里的男人再次用手捂住臉，無聲地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