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幫幫忙
黑漆漆的遠處有兩道微弱的燈光向這邊移動,等在此處宅院外面一個多時辰的兩個人猛的站起來。
掛著兩盞燈籠的轎子靠近,王德麟韓雲明站在宅院紅燈籠中的光影里十分低姿態的等候轎子的停下。
付師爺的長隨出來,幫著轎夫壓下轎子,低聲把王韓二人的事情說了,伸手把一封信遞上去。
付師爺是直接忙到現在的,皇上和阿哥諸王們的住宿、飲宴等安排有一半需要他親自過目,聽了長隨的話不耐煩的擺擺手:「讓他們明天早上再來。」
信也沒有接。
王德麟韓雲明時刻關注著付師爺的神情,見他不耐煩,心裡揣著的希望一下子盪到谷底。
付師爺下轎后直接進了宅子,付家長隨轉身走到二人跟前,說道:「今天太晚了,明天早點過來。」
王德麟忙拿著一塊銀子放到長隨手裡:「請順爺笑納,不知道付師爺明早何時出門?」
順子掂了掂銀子,雖然不滿意,但看在他們都是讀書人的份上,提點道:「寅時吧,我看看能不能給你們安排一個面見老爺的時間。」
王韓二人聽完感激不盡,再三作揖答謝。
順子沒多理會,揣著銀子回了府里,第二天剛過三更,王德麟和韓雲明就在外面等著了,大約都等到五更雞叫,宅子里才走出來一個小廝,道:「誰是王德麟?」
王德麟向外站出來一步。
小廝道:「我們家老爺要見你,進來吧。」
付師爺正在洗漱,呼嚕嚕吐掉漱口水,他倒是平易的對進門來的王德麟道:「你在聶府坐館?」
「是,」王德麟低頭說道:「居尚陽堡這些年以來,多虧了聶老爺的照拂。」
付師爺在椅子上坐下來,一個婢女上前把半散的頭髮完全打散了,又用沾了沾水的梳子開始梳。
「我和老聶十幾年的交情了,」他說著,似才注意到王德麟凍的嘴唇烏紫肩膀湊縮,吩咐小廝拿了個湯婆子過來,「捧著暖暖,還沒進八月呢,就又冷了下來,咱們這地方的確不適宜你們這樣柔弱的江南人居住。」
王德麟只連連道謝,到底沒敢接過來那個湯婆子。
付師爺擺擺手讓小廝退下去才繼續道:「他都寫信來了,你這事兒我能幫則幫了。只你不像是一個人來的?」
王德麟說道:「還有幾個與我家罪名相當的,想一同求求情。如僅僅是我們正當年的大男人也就罷了,家家都有老弱,撐不過幾個春秋。」
付師爺點頭道:「我知道。但你一家求情都不一定能成,更別說一下子這麼多人了。皇上是肯定要見見咱們這地方的宿老的,你,我能划拉進去叫你當面求求情,人多了可不敢啊。」
王德麟匆忙跪下,「付師爺,能不能想想什麼辦法,便是叫我們認捐抵罪都行,我們許多人一起來的,若我只為自家、這算什麼?」
「你先起來,」付師爺說道:「沒得讓人覺得是我在狐假虎威。王兄弟,不是我故意為難你,法不責眾,但也不能赦眾啊。更何況,只是你家這個請求,都不一定能准行。」
「對了,你們是坐什麼罪流放尚陽堡的?」
「窩逃,被人誣陷的窩逃。」王德麟說道:「順治十六年,有個旗人逃奴跑到我家,聲稱若我爹不幫他躲過去就對官差說是實則我爹窩藏他,我爹害怕藏了他一回,此後便真被捏住了這個把柄,不得不一直窩藏,直到官府的人捉拿到我家。」
順治時期的逃人罪的確有很大的不合理之處,窩逃之主比逃奴的懲罰更加嚴重,因此往往會被一些奸詐之人利用這個漏洞拉本分人家下水。
甚至有些逃奴以此為金科玉律,出逃一次二次乃至三四次,只要主人不將他們處死,被捉拿回去之後照舊當奴才,頂多是處境艱難了點。
但如果僥倖不被捉回去,直接找一戶殷實的人家躲了起來,後半輩子就能當老爺了。只要這家人不想坐窩逃之罪,便一直得好好供養著他。
康熙親政后深覺逃人罪的不合理之處,很快便將此廢除,然而曾經因為窩逃罪家產被充公人也被流放的那些人家,並沒有給予赦免。
現在說來王家的窩逃罪根本不是什麼大罪,王德麟才有心勁這般奔波求告。
付師爺聽完了王家父子被發配尚陽堡的來龍去脈,說道:「你回去好好準備準備,若能成,這一兩日就會召見。皇上是個寬仁君主,我覺著你所請八成可行,回去吧,把住的地方跟順子說一聲,別到時候找不到你人。」
這。
王德麟有些手足無措,懇切道:「付師爺,求您再想想辦法。我這,我們多人一起來的,如果只有我家得了赦免、」
「八字還沒一撇,這事成不成的我也說不上話啊。」付師爺笑著打斷了王德麟的話,「我只是能跟將軍提一句,叫你有機會面聖,如今你且不用替其他人擔心,因為你們父子二人的所請還不一定能成呢。」
婢女給付師爺整理好了腦後的辮子,他站起身就走了。
王德麟追著出去,付師爺擺擺手,對順子道:「給王先生準備些早點,我先忙去了,你吃了再回。」
王德麟也不敢再說什麼了,但他哪裡還有心思留在付宅吃什麼飯。
韓雲明站在宅子外靠邊的牆邊,看那轎子遠去了才注意到神情不樂的從付宅出來的王德麟。
「怎麼,事不能辦?」韓雲明上前問道。
王德麟搖搖頭,示意往前走。
「不是不成,付師爺說只能我有機會面聖,而且還說我們求多人的赦免,很難。」走在即將露出明色的天地間,王德麟都不知道是怎麼說出來這幾句話的。
「意思是,只有你們父子可能被赦免?」韓雲明反應好一會兒才憤懣說道,「王德麟,你不能這麼辦事啊,這一路上的打點銀子,到了地方的打點銀子,都是大家一起出的,不能到頭來只管你自己家啊?」
「韓兄,我是那樣的人嗎?」王德麟停下來抓了抓腦門上沒及時刮掉的短髮岔子。
韓雲明氣急:「你一個人進去的,誰知道你怎麼跟那付師爺說的?」
「付師爺願意幫我,是看在我那館東聶老爺面子上。」王德麟說著把袖子里的銀包子拿出來,「你瞧瞧,這銀子,除了給差吏打點的,可少了一分?」
韓雲明接著沒有三十兩的銀包,卻像是抱個大石頭一般往後退了好幾步。
「王兄,你若有面聖的機會,能不能、」
兩人蹲在一株大松樹旁邊,滿面愁苦的韓雲明終是沒把那句「能不能幫大家都陳情」的話說出來。
半晌,王德麟說道:「我只求皇上能看在我父親年邁的份上將他赦免,我還是繼續留在這裡。」
韓雲明驚訝:「難道赦免你們父子倆的恩情都求不下來?」
但不得不說,他心裡一下子平衡了些。
王德麟道:「萬一有波折呢。」
他不能讓老父死在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他年輕,以後還可以再找到機會。
但其實他們心裡都明白,這恐怕是唯一一次把握最大的機會。
畢竟他們誰也沒有顧貞觀那樣的好友,能這麼多年一直在京城為他找門路求情,聽說都求到明相那裡去了。
也因此寧古塔那些文人才被上面的人注意到,竟然下了個統一的赦令。
「金來呢,他一個十五六的孩子跟著咱們跑這七百里路,也是想給他老祖母求個回去的機會,這話怎麼跟他說?」韓雲明突然說道。
王德麟想到這個就更煎熬,不由再次抓起頭髮來。
韓雲明四下看了看,道:「上面的人不是看重文人嗎?金來他祖父金聖嘆,我聽說金聖嘆當年聲名比吳兆騫都顯赫的,能不能跟金來商量一下,用他祖父的名義再去求求付師爺?」
王德麟阻止了他這個想法:「他祖父當年的聲望大罪名也大,咱們都覺得金家冤枉,但上面是怎麼想的你知道?這個能別提就別提。」
韓雲明道:「本來他們想要求得赦免,之前犯的什麼事也要說清楚的啊。」
他倆蹲在角落裡討論赦免啊斬的,並不知道這些話被別人聽耳朵眼裡好幾句。
蘇辰和保成起來晨跑,聽到這麼幾個敏感字眼,回去的路上就讓人去查他們,吃完早飯復康便來回了話。
是從尚陽堡徒步過來的一行人,想要找機會面聖陳情求赦免。
自到了盛京,拜祭福陵之時看見這地方百姓生活不易,他阿瑪已發了好幾道赦免令,凡是流放過來的除十惡不赦之罪皆減一等。
若是流放來為奴的,便免了奴籍身份,叫他們以平常百姓的身份在東北生活。
那麼現在不惜幾百里跑來陳情的,是要請求回原籍老家了?
蘇辰想了想,對復康道:「再叫人仔細的查查他們的身份。」
保成換好太子服飾過來,見他哥還沒有換上親王品服,走過來親自給打下手,問道:「哥,那倆人什麼話叫你感興趣了?」
「金聖嘆,」蘇辰扣好扣子,接過保成遞來的腰帶繫上,「我出門的時候聽說過他,聽說他對水滸傳西廂記好些書的評點很有見解。」
偶遇蒲松齡之後,蘇辰就想過是不是讓印書局,即官方發行一系列文人書籍,當然不止包括傳統的四書五經,還要有現在已比較有名的四大才子書。
因為《紅樓夢》還沒有面世,現在的四大才子書分別指《水滸傳》、《三國演義》、《金瓶梅》、《西遊記》。
出系列書當然不能避開這幾本。
而金聖嘆評點的水滸傳,在現代是非常權威的。
但蘇辰完全沒想到,金家人其實還在尚陽堡流放著呢。
保成跟著他哥看過水滸傳,說實話他很不喜歡這本書,裡面的屠戮、聚義等,都是很容易蠱惑小民。
「那這人的評點有何精彩之處?」保成又把一掛東珠給他哥遞到手裡。
「我不是文學家,具體的精彩之處也說不上來,但是我知道咱們得多鼓勵文人從事科舉之外的創作。」蘇辰笑道:「要不然一百年兩百年以後,咱們國家就沒有幾個能比得上莎士比亞的大作家了。」
保成說道:「那哥是準備幫一幫那些人?」
蘇辰點點頭,幫幫吧,他對歷史上或者文學史上留下姓名的人都比較有好感。
今天要在松花江邊望祭長白山,蘇辰換好衣服就和保成出來了,已經穿著正式龍袍到江邊的康熙和臣子們閑聊著,看見倆兒子終於過來他笑了笑,側身招手讓他們到跟前來。
裕親王笑著打趣:「你們兄弟倆撈魚去了?」
蘇辰笑了笑,見禮道:「王叔好。」
「王叔,」保成行禮,笑道:「昨天孤才看見您在江邊撈魚呢,怎麼反問我們倆?」
裕親王:太子侄子真不可愛,他昨天撈魚一條沒撈到。
康熙拍了拍他兄弟的肩膀,對保成小兄弟倆道:「有機會咱們比一比,看你們兄弟倆撈的魚多,還是我們老兄弟倆撈得多。」
被晾了幾天的索額圖明珠也上前湊趣,笑道:「皇上,也算咱們老兄弟倆一份兒。」
說笑間,君臣氣氛十分融洽,禮部的官員擺好祭案,上前來請示。
談笑的輕鬆氛圍這才被嚴肅鄭重所取代,禮部官員將香送到康熙和他身後的皇子、諸王手中。
松花江清泠泠的水花一層越過一層拍打著案邊濕潤的泥土,康熙為首,帶領著諸王、文武大臣望祭長白山。
祭祀過後,巴海以及副都統彭春陪著皇上沿著松花江漫步而行,就詳細說到了吉林船廠的現狀。
順治十八年在烏喇地區建立了水師營,因此而建立起來的還有水師製造船隻的幾個作坊。主要目的是培養出一批威力十足的水師,防備外患。
但從康熙十三年的時候開始,水師營有關的財政撥出便逐年減少。到現在,這裡已經停的差不多了。
康熙詢問具體負責此事的彭春不少問題,很有重啟水師訓練的意思。
之後又談到雅克薩,康熙想派兩人去打探雅克薩城的底細,讓自薦,剛還很多話的大臣們瞬間安靜了一半。
「奴才郎談,願意前去雅克薩探查。」一個副都統站出來下跪請命。
康熙伸手將人扶起,問道:「可有人願意與郎都統相互策應?」
蘇辰就是趁這時候悄悄溜到人群外邊的,保成一轉頭看見了,趕緊叫平瀾去跟著,待彭春也主動請纓保成才出去追他哥。
「你也怎麼出來了?」蘇辰跟一個水窪子里撈到幾條小銀魚兒,正撈呢保成在旁邊蹲了下來。
保成道:「我這不是擔心你下江里去?」
蘇辰哈哈笑:「保成,你不會是擔心我去冬泳吧。不就是早上的時候提了一句,瞧把你嚇的,我是那麼不顧王爺大體的人嗎?」
保成臉色一黑:總有種他哥長大了反而越來越幼稚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