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11章 執劍為何 姐弟談心
夕陽西下,晚霞艷麗的色彩灑滿了屋內,卻無端為此地平添了一分不祥的氣氛。
「我是屠蘇的姐姐,我有這個權利。」
紫胤雪色的蠶眉緊蹙,素來清輝月色的雙眸中,第一次不加掩飾地流露出了眼前少女憂慮。
無意識握得緊緊的雙手,受創不輕的部位再度迸裂,讓纏滿紗布的地方滲出了鮮紅的血色。十指連心的疼痛無疑是錐心刺骨的,可長憶卻彷彿無知無覺,她低眉斂目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只穿著白色裡衣的身軀因為傷痛而讓少女顯得愈加纖柔……
在了解了屠蘇身中煞氣之謎后,她便是如此的沉默的神態。
三年來他這個做師兄的幾乎是手把手地教導她,傳授她劍術引導道術築基,他知道少女體質敏感十分怕疼,平時練劍只為劍氣掃過都會淚眼汪汪半天。
而現在,錐心之痛卻沒讓長憶抽動一下眉角。
「唉……」
一聲極輕極低的嘆息逸出紫胤的嘴邊。
他輕輕拿起長憶緊握的雙拳,常握劍柄的雙手此刻卻極盡輕柔又不容反駁地、一個一個掰開小師妹的手指,將已被鮮血浸染的紗布解下,運起仙氣將那些傷口周圍的血脈再度溫養一遍並止血后,才用乾淨的濕布擦乾殘留的血跡重新包紮。
期間,長憶一直垂首未曾有任何反應。
紫胤的右手不由自主地再次輕撫上少女的一頭烏髮,指腹之下少女那微小的顫抖抽泣是如此地微不可查卻又似是無比清晰地叩擊在他寂靜已久的心門。
「師妹,天無絕人之路。」
好似察覺了他不善言辭的安慰之語是如此蒼白無力,紫胤也不再繼續,只是移開視線慢慢收回了安撫少女的手掌。
他知道,初見時那個堅忍彈琴至最後一刻吐血也不曾放棄的少女,不會希望他將她視作一個軟弱的存在,也不會因為一個數年後的晦暗結局而氣餒。
兩廂沉默。
夕陽的餘暉已經完全隱沒在無垠的黑夜。
紫胤垂在兩側的廣袖忽而被人輕輕扯動,隨即有一片溫暖透過廣袖薄薄的衣料傳了過來。
他垂首看去,只見少女那烏黑的青絲和屬於他的藍白兩色糅合在一起,卻仍是無法看清少女的神情。
濡濕的感覺透過廣袖延伸至他的手背。
紫胤的心神微微一動。
「師兄……」
好一會兒后,少女的嗓音悶悶地想起,還帶著一絲哭泣過後的哽咽。
不知為何,此刻不甚動聽悅耳的嗓音,卻讓紫胤覺得有種說不清的嬌憨憐愛與心疼。
「師兄,我一定會變強的,一定會救屠蘇的,一定!」
少女終於抬起了頭,經由淚水洗濯的黑瞳褶褶生光,閃耀著堅不可摧的執著意念。
「手中有劍,方可保護珍惜之人。」
不期然間,紫胤的腦海中回想起百里屠蘇的拜師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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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長憶和紫胤再沒談及煞氣這個話題,彷彿它根本沒有為生活帶來任何煩惱。
而對於此次事件的處理……
陵越心胸開闊處事精幹練達,不僅對敗於屠蘇劍下之事毫無芥蒂更對比劍一事不露絲毫口風,芙蕖受到自家掌門師尊的告誡守口如瓶……
是以除了僅有的幾個知情人,此事未曾在天墉掀起半點浪花。所有弟子都被告知是執劍長老帶著師妹和兩名弟子閉關指導劍術,時隔一月見到陵越和屠蘇「出關」倒是圍著陵越好生恭喜並羨慕了一番。
至於屠蘇,眾弟子表示面無表情的傢伙堅決無視之,尤以某個陵端胖子為甚——該胖子堅決表示嫉恨加鄙視之。
所以,在長憶的養傷日子裡,也就只有知情的芙蕖小姑娘熱心地來探望了。
當長琴左臂的傷口完全癒合,受創最為嚴重的雙手也開始收口結痂后,與她同時受難的陵越少年早已可以繼續動武練劍,在思過崖面壁一月的百里屠蘇也獲得了「開釋」回到劍塔數天了。
長憶有些鬱悶,或者說是鬱卒了。
因為自家弟弟在下了思過崖后,根本沒來探望過她。
這讓整天呆在屋裡養傷發霉的內芯遭受過腐女思想荼毒的少女,不禁開始懷疑自家純良弟弟該不會……該不會因為一場見血的比劍,因愧疚而生情愫,就此和他的大師兄迸發出了深深的『基情』,從而把她這個姐姐給拋諸腦後了吧?
胡思亂想的少女森森憔悴了o__o」…
直到某天芙蕖來串門,無意間提及看到她的屠蘇師兄好幾次在長憶屋前出現,更委屈地說自面壁之後就一直對她退避三舍……
長憶思緒一轉,好言好語地安慰了芙蕖一番把小姑娘哄走後,低頭在心中琢磨一番后,忍不住想要長嘆一聲。
真是傻弟弟呵……
第二日,百里屠蘇按點悄悄來到長憶窗外探望,依著以往的觀察,她這個時候多半在午睡。
還未走到窗口,屋裡突然響起一聲杯盞跌落的破碎聲,緊接著是一聲壓抑得極低的忍痛聲。
「碰!」
心急火燎沖握緊長劍進來的屠蘇弟弟,看到的就是自家長憶姐姐笑眯眯地看著他,地上則是『壯烈犧牲』茶杯道具一個。
「……」
百里屠蘇童鞋默默地與笑眯眯的姐姐大人對視了一會兒后,深吸口氣,默默地轉身默默地離去。
「……」
打算沉默是金撤退到底的屠蘇弟弟,最終在長憶姐姐熟練的『揪耳神功』下敗退,被強制性拉了回來。
關上房門后好好觀察了屠蘇一會兒,少年神色間的憔悴和鬱郁之氣根本瞞不過長憶的雙眼。仔細算來他們倆整整一月未曾相見,自從兩人從烏蒙靈谷劫後餘生之後,還是第一次分別那麼長時間。
「為什麼不來看我?」
長憶熟門熟路地揪著未來執劍長老的耳朵,兇巴巴地問道。
「……」
武藝劍術早已高出長憶一大截的屠蘇任由少女毫不手軟地把自己的耳朵揪得通紅,卻將腦袋不配合地轉向另一邊,繼續秉承著沉默是金的原則默然不語。
只是今天的長憶可沒那麼容易放過他。
少女很是彪悍地用紈絝少爺調戲良家婦女標準手勢,用力扳過屠蘇的下巴讓他轉臉正對著她,粉色潤澤的嘴裡迸出一個字:
「說!」
「……」
彼此對峙了好一會兒,還是屠蘇先敗下陣來。
他幾乎是被長憶看著長大的,莫說年幼時機靈頑皮的時候他都未曾有一次勝過長憶,更不必提是如今不善言辭的他了。
「我……」
屠蘇用了少許力氣掙脫了長憶鉗制著他下顎的手,心裡卻莫名湧起一絲無奈:剛才那力氣,看來是真的惱了他了。
「我是一個不祥之人。」
屠蘇的黑眸對上長憶正燃著怒火顯得分外明亮的黑瞳,也許是南疆巫祝一脈獨特的血統,少年的眼瞳不如少女黑得純粹,瞳孔周圍顯現出一層漂亮的銀灰色。
「不祥之人?」
長憶咀嚼著這四個字。
「爹在娘懷上我沒多久便因一場意外死去,」屠蘇的嗓音很低,有著這個時期少年特有的沙啞,「那一天,我聽娘的話去女媧神像上放草扎,可是後來娘死了……小蟬和秋爺爺也不在了,大家都不在了……」
「大家都不在了?」長憶一腦門青筋地反問,「那我呢我算什麼?莫非眼前與你說話的我是個鬼?!」
長憶就差沒擼起袖子提屠蘇領子質問這個有自閉傾向的娃了,他這自怨自艾的性子到底是怎麼來的啊?
「若非長憶照顧我帶著我從烏蒙靈谷出來,」屠蘇的眼裡充斥著迷惘,眼睛似是看著長憶又似毫無著落在未知之處,「也許我根本遇不到師尊,也許我早就在靈谷中被煞氣折磨而亡……」
少年如此說著,不知不覺間,像那時只有彼此依靠取暖的兩人之時那樣,把臉自然地埋進少女的懷中,好似汲取著他所沒有的溫暖和堅強。
「可是如今,不止是長憶,師兄也為我所累,」長憶感到懷中少年的身軀漸漸僵硬了起來,「也許不久之後,連師尊和芙蕖師妹也會……與我親近之人具無善終……就讓我的不祥離你們遠遠的……」
屠蘇未完待續的話被長憶一個爆栗給打了回去。
「這就是你的理由?」
長憶深吸口氣,少年身上那不屬於他年齡的黯淡氣息,終究還是讓她心軟壓下了心中的憤怒。
於是她一把拉過正捂著腦袋默然無語的屠蘇弟弟,然後又一把將他按著坐下,隨即解開了少年方才在推搡間變得零亂的髮辮。
「長憶姐姐……」
有些無所適從的少年開口道。
「安靜,聽我說!」
長憶制止了屠蘇的開口,剛剛拆下紗布的雙手不見半分遲滯,開始輕巧地在屠蘇被解開的黑髮間穿梭。
「不祥,怎麼才能說是不祥?按你的說法,似乎我也可以說是一個不祥的人……屠蘇,不要急著辯駁。」
張口欲言的屠蘇只好再次安靜。
他閉上眼睛感受著長憶的十指在他發間穿梭的陌生體驗:微涼的指腹時不時輕柔地觸碰到頭皮,那點點的微涼觸感雖然很是輕微,卻似乎能透過那一層薄薄的皮膚滲透進他的腦海深處,他在這微涼的舒適享受下不禁放鬆了一月來緊繃的身體……
「我出生後娘的身體就不怎麼好,連累著娘之後生弟弟的時候難產,弟弟也沒有保住。娘走了以後,在我繼承了祖傳的琴藝后爹爹也跟著走了……巫祝大人讓我住進堂爺爺家和小蟬一起長大,可是最後堂爺爺和小蟬也……大家都不在了……」
像是陷入了自己的回憶,長憶開始無意識地一遍又一遍梳著屠蘇的黑髮,遲遲未曾綁起。
屠蘇睜開了眼睛,默默聽著。
「按你的說法,似乎我才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不祥之人,可是……」屠蘇感到搭在他肩膀的手有力地收緊了一下,「我不會那樣想因為我知道——」
為自己梳發的手突然停了下來,少年不由地回首望去。
「因為我知道屠蘇,你絕不會認為我是不祥之人。正如現在的我同樣堅信……」長憶嘴角含笑輕吐的語句溫柔而堅定,「同樣堅信你……」
同樣堅信你非是不祥之人。
屠蘇讀懂了長憶的未竟之語。
「……」
回應少女的依舊是一室無語。
心頭湧上的熱意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漫上眼眶,使得少年不得不重新閉上了眼睛來避免瀰漫在眼眶內的朦朧濕氣。
是的,儘管他告訴自己他是一個不祥之人,儘管他已經在一次又一次的痛苦中相信了這個事實,儘管他強迫著自己遠離心中所有溫情的眷戀,儘管幼時滅族的磨難和長久以來身體的苦痛成就了他遠超同齡人的堅忍心性……
可是作為一個人,他的本能卻還是追尋渴望著光明和溫暖,還是希望有那麼一個人對他說——相信。
沒有在意屠蘇的不言語,長憶開始專註地為手中的黑髮分成三股編了起來——少年滑順的發質很好地取悅了她。
「即便是不祥又如何?」少女的嗓音聽起來有種又嚴肅又有點兒不以為然的矛盾感,「我會變強的,等我變得比屠蘇你還要強得多,那我還擔心什麼?到時候反而該是屠蘇你擔心自己還差不多!」
這麼說著,她手上的動作也不慢,在她話說話的時候正好在辮子的最後打結綁上了羽毛掛飾。
「屠蘇,你說我是不是說得很正確?」
長憶轉到屠蘇面前,對著少年信心十足地問道。
少女宛如琉璃的黑瞳中閃爍著自信的光芒,長長的睫毛在午後的陽光下形成了一個漂亮的半月形投影,鴉羽般烏黑的長發柔順地滑落在胸前,白瓷的肌膚在烏髮的映襯下顯得愈加晶瑩剔透,面對面的距離,讓少年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見這宛如白玉肌理下的嫣紅潤澤……
莫名地,屠蘇少年白凈的臉龐悄悄地紅了。
兩年後,楚長憶劍術初成,請求下山歷練體會人情世故。
執劍長老允之,並鑄劍一把為其隨身佩劍。
楚長憶隨即下山。
與此同時,執劍長老藏劍室消失了雙劍紅玉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