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滅族之災 血色夕陽
夕陽西下,人跡罕至的山谷中,不斷傳來陣陣悠揚的琴聲。
琴聲悠揚婉轉,節奏彷如敘事般時快時慢,明快時如同稚齡幼童般無邪純真不知愁滋味,緩慢時如同古卷典籍般幽幽敘事訴說著平凡的幸福……清吟悅耳的琴音為籠罩在如血殘陽光芒下的秘境山谷平添了幾分溫暖氣息。
山谷中的一條小溪旁,一個穿著苗疆服飾男孩和一個一身苗疆服飾的少女,正露營在溪水不遠處乾燥的草地上,而少女面前的一架斑斕古琴,正是山谷渺渺琴音的源頭。
「叮!」
隨著少女纖纖素手的隨意一撥,為這曲溫馨的琴曲劃上了最後一道音符。
結束一曲的少女抬起頭,只見她面容清麗脫俗,一頭烏黑的秀髮只用一根鏤刻著苗家素喜繁複花紋的銀簪挽起,也許是擅於琴藝的關係使她周身都透出一份溫雅氣息……總而言之,這是一根眉目如畫的美麗少女。
但是現在,少女看向坐在她身旁男孩時,即便唇畔是溫柔的微笑,仍是難掩她眉眼間的一絲憂慮。
那個男孩約莫七八歲左右,悠揚溫馨的琴曲雖然有讓人放鬆心神的功效,但他卻是神色淡漠,完全不似他那稚氣未脫的臉龐和他的年紀該有的模樣。
最引人注目的是,與男孩蒼白面色成為鮮明對比的,眉心那一點鮮紅欲滴的硃砂痣。
這少女和男孩,便是已經出了烏蒙靈谷的楚長琴和韓雲溪。
收起眼底的憂慮,在微微張口呼出一聲細微到幾可不聞的嘆息后,長琴熟練地收起身前的大聖遺音——這是她從谷中帶出唯一一件東西。
而其他的……她搖搖頭,甩開腦中才浮起的思緒站了起來。
方才還雙手抱膝專註聆聽琴音的韓雲溪,也緊跟著她的動作站起來,男孩純黑的眼瞳沉默地注視著眼前的少女。
「我去找點野果,等會就著乾糧一起吃。」
「我去。」
韓雲溪簡單地說了兩個字后,也不等長琴的回答便轉身跑進了身後的山林中——打小除了接受法術訓練便在山林中玩耍的孩子,找野果充饑的問題自然不在話下。
目送韓雲溪小小的身影隱沒在濃密的樹林中,長琴到底還是沒忍住長嘆一聲。
一個月。
一個月的時間,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只是一滴隨時融入時光的水珠;一個月的時間,在一個人有限的生命中只不過是滄海一粟;一個月的時間,在一個孩童的童年時光中也不過是一段隨時可能被遺忘的記憶……
可是,雖然一個月對人的一生來說是那麼不起眼,那麼地短暫,卻也足夠經歷生離死別。更何況生與死的劃分,本來——就只需要短短的一瞬間。
一瞬,便已足夠。
滅門之禍的當晚,也就是長琴最後一次目送韓雲溪蹦蹦跳跳地已經讓她視若親妹的楚蟬進了紅葉湖,回頭她自己被族中飼養的「倒倒蛇」放倒后,當她再次醒來,看到的卻是……
血,鮮血,到處都是鮮紅中帶著血腥的味道。
數百名族人,他們倒下的屍體,都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驚懼的、仇恨的,不甘的神情,一刀斃命或是滿身傷痕,還有更多的人甚至七竅流血全身紫漲發黑……
在通往女媧祭壇的主幹道上,她找到了撫育她兩年的爺爺楚秋:他的心口插著一柄沾滿了厚厚血跡的鐵劍,仰面躺倒在已被鮮血染紅的土地上,布滿皺紋的臉上有著滿是凶劍帶來的痛楚,但是那雙已經渾濁的眼睛,卻是直直地盯著一個方向——那是長琴平日里領著楚蟬和韓雲溪練習琴技法術和玩耍的小木屋……
小蟬……雲溪……
沿著一路上越來越密集族人屍骨,聞著令她幾欲作嘔鋪天蓋地的血腥氣味,最後,她進入了歷來只有大巫祝才允許進入的冰炎洞。
哪怕希望再渺小,她也不想放棄、不願死心。
她找到了他們。
雲溪跪在這處禁地最深處中央的一塊巨大冰岩邊,小小的雙手緊緊握著再也不會回應他的母親的手——他的嘴唇被緊咬的牙齒破出了深深的血跡;而小蟬,則安靜地躺在這處禁地最深處的一角,就像雲溪的母親大巫祝韓休寧現在給她的感覺一樣,周身死氣瀰漫……
她的妹妹,終究失去了。
然後,她看到了韓雲溪轉頭看向她的那雙眼睛。
紅葉湖入口處那個頑皮跳脫的男孩,昔日充滿生氣和希望的眼裡,只剩下了無垠的死寂。
昨天還親親熱熱叫著他「長琴姐姐」的雲溪,如今卻只是用黯淡無光的黑眸,像只絕望的小獸般警惕地望著她,周身還泛著時隱時現的黑紅色不祥氣息。
她所能做的,只是上前緊緊抱住這個和她同樣、在今天失去所有的孩子,給他此刻她唯一能夠能做的也是唯一能夠付出的,一個常人的溫暖,也是她此刻所祈求的,一個和她同樣的、屬於活人的溫暖——在如今的烏蒙靈谷——一個遭受了滅頂之災的死谷。
韓雲溪在長琴懷中掙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平靜了下來,他仰著頭看她:「長琴……姐姐?」
小心翼翼,帶著一種脆弱的期盼和希冀。
「是,是我!」
男孩兒沾染著血跡的小手輕輕撫上少女的面頰——乾淨而溫暖,不像他的娘親和小蟬那樣,那樣的冰冷而僵硬。
使勁兒眨了眨自從清醒后就彷彿蒙了一層血色薄霧的眼睛,男孩將臉深深埋入這個僅存著溫暖的懷抱,輕聲低喃:「一個人……一個……只有雲溪自己……娘……小蟬……秋爺爺……還有長琴姐姐都睡著……了……雲溪,不想……一個人……」
「不想……只剩下……雲溪自己……」
早已疲倦不已的男孩終於放鬆下來,低喃著沉沉睡去。
「不會的,不會讓你一個人。」
聽著懷中傳來的淺淺呼吸,少女溫柔而堅定地承諾。
之後的一個月里,長琴和雲溪兩個未曾長大的孩子,開始一手一腳地清理已經滿目瘡痍的村落。
她和他,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在一夜之間成長了。
首先要安置的,就是村民們的遺骸。
除了那些屍首不全或是因中毒而面目全非的遺骸在族中的舊有墓地下葬外,其餘面目肢體保存完好的,雲溪將他們一起放在了冰炎洞中冰封保存。
雖然覺得將屍體保存得栩栩如生有自欺欺人的意味,長琴卻並不打算說些什麼。
一來雲溪本身就是內定的大巫祝繼任人選,如今大巫祝去世,族中的一切事情自然可以由他全權決定;二來對於來自現代科技世界的靈魂來說,骨灰下葬甚至是不留骨灰的事情都屢見不鮮了,現代人對於去世親人的念想,更多的還是習慣於對著墓碑上的真人照片,對著另類冰棺里只有死氣的親人遺體她雖然不怎麼欣賞,不過也還遠遠沒到她的承受底線。
更何況,讓雲溪留些念想權當是慰藉,畢竟,這個才七歲的孩子,可沒有她異世二十年的人生經歷。
韓雲溪,在那天從她懷中醒來之後,原先那個跳脫飛揚的孩子就像是就此消逝了一般,變得沉默寡言可以一整天都埋首不發一言,只是默默地盯著眼前那片已毀的家園,或者是一個人呆在陰氣森森冰寒刺骨的冰炎洞中陪著他的母親。
而更多的時候,他則是緊緊地跟在她的身邊一樣的不說話,隨時留意著她的一舉一動,搶著在她動手之前整理已成廢墟的小木屋,跟著她一起打水洗衣做飯……
乖巧安靜地讓長琴心疼。
長琴原先的計劃是待雲溪的身體和精神狀態完全穩定了之後再出谷的——如今死氣沉沉的烏蒙靈谷根本不適合活人繼續居住,但是一月中的朔月那天雲溪身上的巨變,讓她不得不決定立刻出谷。
朔月那日的韓雲溪,一直安靜沉默的他從清晨起就有些不對勁,煩躁不安的氣息一開始還讓長琴以為他的心態終於平穩下來恢復了孩童應有的樣子而欣慰不已……
卻不料太陽下山沒多久,一股黑紅色不祥氣息立刻籠罩了男孩兒的全身。
正是滅族當晚她所見的氣息。
猩紅的雙眸,猙獰的面容,暴烈恐怖的氣息,那令人不寒而慄的眼神,似乎想要把正站在他眼前的長琴給生生撕碎!
若不是雲溪經此劫難后磨練的意志……若不是長琴在楚漸離去世后便日日操琴學習音攻之技對他進行安撫……後果不堪設想!
楚長琴前生不信鬼神,今生即便跟著父母族人信奉女媧見過大巫祝的施展的巫術卻也沒讓她對神鬼之說產生什麼畏懼——所以她絕對不會相信什麼中邪鬼上身之類的猜想!
莫非是那夜的刺激太深刻了,所以不但喪失了部分記憶,還產生了會在某個時間變得暴力血腥傾向的第二人格?
一想到這,長琴就對這一片滿目瘡痍的靈谷就在也住不下去了——前生的她可是讀到有關人格分裂的醫學常識的,知道這種病症可是在發病初期越早治療治癒成功率就越大的!
她不顧彼時雲溪眼神中對生長之地的戀戀不捨,在帶上了足夠的衣物乾糧和野外生活的必備工具,還有父親楚漸離託付給她的大聖遺音古琴,次日一早便狠狠心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她已生活了七年的山谷。
而今天,則是他們離開隱世深谷的第一夜。
不一會兒,韓雲溪就懷抱著幾個成熟的野果回來了——右手還提著一隻肥肥的野兔。
倒是讓長琴升起了幾分野外燒烤的興趣。
這對剛剛入世的姐弟不知道的是:深山野外尤其是夜晚,燒烤產生的肉香是極易引來夜行大型食肉猛獸的。
一月前烏蒙靈谷發生的血腥早已引來了無數食肉猛獸,之所以未曾闖入山谷不過是因為谷中的結界阻攔而已,如今因為他們現在人小腿短腳程慢,距離靈谷的入口其實並不遙遠。
如今飄起烤肉味一撩撥,本來在白天隱藏在層層山林中蠢蠢欲動的野獸,眼下已是再也按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