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敗走的國王,慟心的禮物(終)
柏源仙樹懷著各種各樣的心情,伸出手將自己房間的門把手摁下,拉開。
室內一片昏暗,唯獨窗外隱隱沒入群青色的光線。
黑澤搖愛端正地坐在床上,她的身影彷彿在淡淡的群青色光幕中,漸漸浮現
「黑澤?」柏源仙樹出聲喊她的名。
「怎麼這麼慢?」
黑澤搖愛的語氣中透露著不耐煩,那雙眼眸似乎是藏匿在黑暗中的貓瞳。
柏源仙樹察覺她的語氣似乎和往常般毫無變化,心裡的情緒也平穩了不少。
情願是自己多情多想了。
「怎麼了?是有什麼東西遺漏了?」柏源仙樹笑著問道。
結果放鬆的心情剛落下,實際情況卻是黑澤搖愛忽然陷入沉默。
「......嗯,是有東西遺漏了。」
唯一聽見的回答,是黑澤搖愛莫名含蓄的低語聲,
「給你,柏源。」
出現在她雙手中的,是輕薄蓬鬆的紫藤花色的紙重疊包裝的小包裝物。
包裝的頂端裝飾著螺旋狀的淡紫色與橙黃色的絲帶,小小的包裝物充滿著少女的浪漫。
似乎黑澤搖愛對包裝下了不少心思,柏源仙樹忍不住臉紅。
「這個是?」他問。
黑澤搖愛微微低著頭,用幾乎快聽不到的聲音嘟喃著:「真討厭,今天是你生日吧?還裝出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柏源仙樹單手叉腰,為自己辯解道:「你不是說沒有禮物嗎......」
黑澤搖愛的眼睛不時向柏源仙樹瞥來:「如果說有的話,其他人不就知道了......」
「那我能打開?」柏源仙樹略顯笨拙地接過禮品盒說。
「嗯、嗯......」
她望著柏源仙樹的眼中,宛如盛開的兩朵炙熱花朵,炯炯有神。
柏源仙樹淺吸了口氣,如觸碰棉花糖般,就怕融化了,小心翼翼地解開絲帶。
打開包裝,鋪散在鏤空花紋紙上的,並不是什麼手工餅乾,也不是某個小掛飾,也不是愛心巧克力。
是黑貓耳的裝飾品,看上去就是百円店裡能買到的類型,問題是買這個做什麼?
因為和精心的包裝反差過大,包裝都比裡面的東西值錢,讓柏源仙樹愣住了。
「這是什麼?」他一臉詫異地問。
黑澤搖愛臉頰羞的有些發燙,心虛地說:「我先說,你能不笑我。」
柏源仙樹盯著眼前的少女,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惶惶不安的感覺竄過背脊,但願是自己多慮。
「嗯,不會笑你。」
黑澤搖愛像是掬起一捧清水那般伸出手,黑色長發的縫隙間,那紅暈的肌膚與窗內躲起來的微弱光線形成強烈對比。
「這是你的生日,所以我只做一次。」
她的聲音鏗鏘有力地在木地板上彈跳,口中說的每個字都沉沒在乾燥的空氣里。
在柏源仙樹驚愕的視線中,黑澤搖愛將那貓耳戴在頭上,乖巧地雙腿併攏坐在床上。
兩者彷如天然一體,柏源仙樹甚至能察覺到那貓耳在微微聳動,往每一寸空氣里傾注感情。
「你倒是說話啊!」
黑澤搖愛嘴上抱怨著,但是臉頰卻染上淡淡櫻粉色,佩戴貓耳的模樣宛如新開春櫻惹人憐愛,讓柏源仙樹完全迷失了眼前的少女到底是誰。
她就像琴聲之優美,宛如音符澄澈通透,又像遺留的春風飄蕩在冬季稻田中,
會在不知不覺中帶來新綠。
「貓咪耳?禮物?你戴上?」
他柔軟的感性,在這一刻被扭曲了。
「你不喜歡嗎——?」黑澤搖愛有些難為情地嘟起了嘴,瞪著他說,「難道你喜歡狗?」
柏源仙樹頓時面露難色地挪開視線:「......我只是怕你不喜歡這樣。」
他的心如同視線末端要沒不沒的窗外光線一般,搖擺不定。
「是你生日的話.......只要你喜歡就好......」
黑澤搖愛的眼眸間,是如被光撫過的清泉,波光閃閃。
「......」
黑澤搖愛說的話讓柏源仙樹連想象都在抗拒,他切切實實地陷入了一種彷彿現實都被扭曲了的感覺。
「謝謝,我們趕緊下去吧,他們都在等著。」
柏源仙樹像逃避似地打開桌子上的燈台,房間終於變得徹底明亮。
黑澤搖愛望向地面的纖長睫毛上下震動,光線勾勒出她與貓耳的輪廓,真的很搭。
「柏源......」
她忽然輕聲喊住柏源仙樹,氣息里夾雜的熱度讓人臉紅心跳。
柏源仙樹轉過身,卻發現黑澤搖愛的雙手緊緊握著衣角,望向他的雙眸內充滿熱情與堅決。
——怎麼回事?她要做什麼?難道真的是......
在短時間內領悟到這一點后,柏源仙樹突然想找個地洞鑽進去,他宛如一顆被充的滿滿的氫氣球,想飄去哪裡都可以。
像是在找借口一樣,柏源仙樹急忙說:「有什麼事情之後再說吧,我們先......」
「......你專門給我幾分鐘,好嗎?」
黑澤搖愛打斷他的話,那彷如從波子汽水中突然浮起的泡泡,讓柏源仙樹的喉嚨失去抵抗能力。
疑問和泥漿般粘稠的情感,一同湧上柏源仙樹的心頭。
黑澤搖愛的胸口一陣悸動,咬緊唇瓣,光線靈巧地穿過髮絲間隙,直射她的肌膚。
想必已經紅的惹人笑話了吧。
「柏源,你第一次來我生日會上的事,你還記得嗎?」黑澤搖愛嘴唇兩端微微勾起,露出溫柔的微笑。
如潮水般洶湧而來的記憶,卻讓柏源仙樹咬緊牙關,喉嚨發熱。
那天他當著黑澤搖愛的面吵架,可以說是一點都不留情面了,把小孩子的「不客氣」展現的淋漓盡致。
「我當時說的也有些過分......」柏源仙樹致歉。
黑澤搖愛走到柏源仙樹跟前,仰起頭凝視著他,光潤的臉頰忽然斂住了笑意,顯露出少女莫名其妙的拘束。
隨機,她的小臉倏然紅潤,彷彿溫柔甘美的氣息,正從肌膚底下燕發出來。
「我當時也很生氣。」黑澤搖愛稍稍撇開視線,喘著甘甜的呼吸,「不過你之後也陪我去水族館,還讓我交到了真正的朋友......」
她毫不猶豫,以溫柔可人的語氣說出了這些話。
那份情感宛如新生的太陽,這份太陽只會萌生在小小的房間里,令唯一能照耀到的人高興、騷動、卻又害怕。
黑澤搖愛櫻紅嘴唇開闔著,她的雙手不自覺攏到柏源仙樹的脖頸上,讓他嚇了一跳。
如果在平常,她可能會來一個鎖頭,可現在,已經不是開玩笑的氣氛了。
「我也是從麗奈那裡聽到的......所以柏源,我只說一次。」黑澤搖愛的眼眸如星辰閃爍。
又麻又甜的電流在身上遊走,柏源仙樹的臉頰和大腦就像著火般發燙,因為內心的動搖,心臟狂跳不已。
黑澤搖愛輕輕踮起腳尖,小巧嘴唇嫵媚非凡,在他的耳邊輕聲說:
「從今往後,我想成為仙樹唯一的小貓~~喵~~」
她的聲音宛如慾望的漩渦,令人徹底迷失其中,不求回航。
這一瞬間,柏源仙樹產生了觸電般的感覺,只此一瞬,情感毫不猶豫地被她所俘虜。
黑澤搖愛晶晶亮亮的感情,宛如那天春季煙火大會上碩大而美麗的紫藤花綻放。
「我......」
忽然,喉嚨就像被空氣用力勒緊,柏源仙樹的心情像是被森林的藤蔓纏住,快要陷入崩潰。
黑澤搖愛纖細蔥白的手指輕輕抵住柏源仙樹的嘴唇,紅著臉說:「仙樹你不要回答我,用行動來回應我.......」
她摟住柏源仙樹脖頸的藕臂在微微使力,在柏源仙樹的目光中,她輕輕闔上眼睛,薄薄的櫻唇逐漸湊近。
「......!」
雙腳就像被釘在地面上一般停止,心臟似乎被凜冽的冬風撕裂。
有誰一直在盯著自己,明明是自己的房間,卻讓柏源仙樹察覺從所未有的寒氣。
他逐漸變得分不清虛擬與現實的分界線,在彷彿就要被拖進異常的空氣里,柏源仙樹拚命地想讓自己保持理智。
然而黑澤搖愛的嘴唇,已經近了。
「黑澤。」
柏源仙樹吐出的聲音,充滿著無奈和冷靜。
所以——
「......」
黑澤搖愛能感受到自己的嘴唇已經吻上了,然而,接觸的並不是他的嘴唇。
在即將吻上的那一刻,柏源仙樹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唇。
「對不起,我無法回應你的感情。」柏源仙樹使盡全力,儘可能地擠出一絲微笑。
黑澤搖愛的眼中摻雜著錯愕,並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柏源仙樹。
兩人之前的沉默不知持續了多久,黑澤搖愛終於有了動作。
她的小臉上滿是意料之外,以踉蹌的姿態往後退了兩步,抬手將頭上的貓耳扔到床腳,原本梳理得很整齊的黑髮都凌亂了。
「我不明白......」
黑澤搖愛的肩膀隨著紊亂呼吸上下抖動,聲帶發出近似哀鳴的怪聲。
她失落和痛心的表情映入柏源仙樹的眼中,不安如同刀刃劃過他的胸口。
「黑澤我.......」
「我不明白啊!」
黑澤搖愛突然喊出聲,身體里流動的血液好像沸騰一般,一口氣湧上了頭腦。
在激烈的目眩和混亂中,房間內的一切似乎都在四散飛舞,宛如激蕩的大海,無情地摧殘懷中的一切。
柏源仙樹的臉上浮現出極度震驚的表情,他沒想過黑澤搖愛會這麼過激。
「我不明白!明明是我從小就認識你!明明陪在你身邊時間最多的女生是我!明明你也只有我啊!」
「黑澤......」
黑澤搖愛咬得死緊的齒縫間發出細細的抽泣聲,目光劇烈晃動,緊接著,壓抑的情感一口氣爆發出來——
「什麼叫做無法回應我!你說的無法回應我根本不知道為什麼無法回應!你長的好看就了不起了?學習很好也了不起了?前些時間是故意讓我得第一也了不起了?這種施捨來的第一我根本不想要!以為自己這樣就很善良了?我根本不知道這種和給乞丐錢有什麼區別!把我當什麼了?和我去水族館是為什麼?我每天和你上下學是為什麼?難道只是單純的好玩嗎?專門給你看的泳裝是為什麼?陪我去看我從沒看過的煙火又是為什麼?友情?那又怎樣?你覺得我們兩人會一直是朋友?開什麼玩笑!就是因為想成為特殊的人才會一直在一起吧!我以為我們兩人已經都明白所以我才敢這樣!你要是不願意的話就趕緊離開我啊!把我當什麼了!我是黑澤家的大小姐!你覺得耍我這樣的人很有意思嗎!柏源仙樹——」
黑澤搖愛說完,臉埋進消瘦的掌心,這番撕心裂肺的抱怨在布滿埃粒的地板上彈跳,她的嘴巴彷彿為了尋求氧氣而開闔,唇瓣也痛苦地扭曲。
「你對我這樣!真是太噁心了!」
黑澤搖愛顫抖的聲線中夾雜著幾不可辨的哽咽,她說的話狠狠地撞擊著柏源仙樹的耳膜。
「我也覺得我很噁心......」柏源仙樹垂著眼帘,逃避似地不敢去看她。
黑澤搖愛的雙手沒有一絲血色,臉因為憤怒和各種情緒漲地更加通紅。
「你最好從現在開始!別再出現在我眼前!滾開!」
她快步從柏源仙樹走過,口中的聲音宛如破掉的木笛。
Pong——!
耳邊傳來門狠狠關上的聲音,以及樓下眾人不明緣由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