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最後的冬雪車站，我們的初次會面（五）

白色的霧氣從淡粉色的小巧嘴唇吐出，黑澤搖愛的視線透過那白霧，落在柏源仙樹的臉頰。

柏源仙樹的視線宛如被冰冷的天氣凍住，胸口不禁一陣發熱。

如果是好的天氣，他一定能聞到黑澤搖愛身上的香味，然而現在，鼻腔似乎被氣流凍結。

「你很冷嗎？」黑澤搖愛忽然問道，語氣聽不出喜怒。

周邊還算靜謐，不知何時，天空逐漸抹上一層灰與藍的色彩，顏色不明朗。

「還行，你怎麼在這裡？」柏源仙樹的表情寫滿驚訝。

黑澤搖愛的視線從未離開他半分，深吁了一口氣，用壓過風的聲音說：「我知道濱島高中的推甄合格檢測是在今天。」

柏源仙樹有些心虛地說：「麗奈和你說的？」

「不是。」黑澤搖愛嘴裡吐出的白茫茫氣息，像夏天輕柔的蒲公英絨毛，「我一直在記著濱島高中的考試時間。」

有種不安的感覺刺向了柏源仙樹的胸口，他的手指在口袋裡互相摁掐。

「可你不知道我幾點會來吧......就算知道我的時間，也不知道我的交通方式。」

「嗯，我不清楚柏源你什麼時候會出現，所以我五點就在這裡等著了。」

黑澤搖愛的聲音比冬雪還要靜謐，在風中飄飄起舞，落進柏源仙樹的耳中，

「如果你沒有搭電車的話，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柏源仙樹的頭髮都被風吹亂，眼前的黑澤搖愛就像一個弱小的生靈在眨巴著眼睛，視野中的一切，除了她都彷彿被染成純白。

他從未覺得黑澤搖愛會突然變得這麼惹人憐愛，讓人無法置信。

「如果知道你五點在這裡，我一定會四點到。」柏源仙樹老實地坦白了心聲，他想自己大概有些臉紅了。

「我會三點到。」她斬釘截鐵地說。

「......我會兩點到。」

「我會凌晨一點，總之一定比你早到，不管什麼天氣。」

柏源仙樹忍俊不禁，她果然是和往常一樣，哪怕在下雪天也要爭論誰早到，一直想要壓過自己一頭的黑澤搖愛。

恰時，下著雪的小田原站內，傳來了站務人員的播報——

「東海道線上行橫濱、品川、東京、上野方向，以及湘南新宿線北行橫濱、澀谷......」

站內廣播傳來了電車因積雪停運片刻的廣播聲，哪怕說了能夠即刻恢復，還是能聽見有人氣急敗壞的唾罵聲。

柏源仙樹要搭乘的線路列車，也參與了這場冬雪戲劇。

「是要在這裡站著聊天，還是找個溫暖的地方？」

黑澤搖愛的臉上忽然閃過放鬆的神色，隨後用稍顯困惑的眼神凝視著柏源仙樹。

軌道旁忽然閃爍的橙色警示燈，和某天傍晚的晚霞一樣耀眼，在眼中留下光暈。

「我害怕來不及。」

柏源仙樹的嘴角露出一絲挖苦的微笑，白色的霧氣虎頭蛇尾般地呼出去。

雪並不大，說不定沒多久就要重新回來。

黑澤搖愛點點頭，默契地站在他身邊，從口袋裡抽出手，將頭上的兜帽放下。

宛如如海底深邃的黑長發，真的是以水的姿態從帽子里流出來，美的令人窒息。

她靜靜地望著眼前一顆掛著雪的，光禿禿的櫻花樹，側臉或許是凍冷了，如同櫻桃一般鮮紅。

就這樣持續了近乎十多秒。

「不說話？又對我冷暴力？」柏源仙樹忍不住問她。

黑澤搖愛將臉埋進厚厚的圍巾里，安靜地呼吸。

「我們不是在吵架？」

她的聲音從圍巾里出來，顯得悶悶的。

「好像是。」

柏源仙樹將頭扭向一邊，自從那天她摔門出去后，兩人就再也沒有說過話。

「但是不和你吵架的話，就感覺好安靜，會很寂寞。」黑澤搖愛突然側過頭凝視著他，靜靜抓住灰色圍巾說。

柏源仙樹看著她澄澈的眼眸，低聲嗤笑。

「這是什麼話，誰會覺得吵架有意思。」

「我覺得和柏源吵架就很有意思。」

「我可沒有被女生辱罵的怪癖欸。」

「可是每次吵起來你都會配合我，你心裡已經變成了那樣不是嗎？」

「把我說的好扭曲......好吧雖然我確實是這樣。」

聽著混雜著不甘和自嘲的玩笑話，黑澤搖愛和柏源仙樹兩人都淺淺笑了。

她的笑容，是透露著些許寂寞的笑容。

「柏源，我大概是個很麻煩的人。」黑澤搖愛突然開口說。

柏源仙樹揚起微笑說：「你也知道。」

「我是個自我中心者，如果和朋友們一起去雪山突然被困沒有了食物，我想我也會為了生存把他們吃光，我就是這樣自私的人。」

「嗚哇，聽上去好驚悚。」柏源仙樹誇張地歪著臉，「記得血要放干，如果有帶上孜然的話，一定要給他們用上，他們要是知道最後時刻還能香香的，一定開心的不得了。」

沒有理會柏源仙樹口中的吐槽，黑澤搖愛深情地凝望著他，慢慢挪近腳步。

「但如果柏源陪在我身邊，哪怕富士山噴發了，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也能笑到最後一刻。」

兩人的距離，近到幾乎能聽見對方的喘息聲，柏源仙樹也能聞到她從那件防寒服內，呼之欲出的香氣。

柏源仙樹被她嚇的不輕，這是一記連他都沒想到的，甚至打不中的直球。

他發覺自己就像一隻松鼠，被獵人拿著獵槍瞄準。

——自己既感到高興又感到手足無措，這該死的道德感。

正當柏源仙樹猶豫自己該不該微笑的時候，黑澤搖愛繼續說道：

「我一直有想把你殺死的衝動，也有覺得你在我身邊真是太好了的感覺。」

「.....謝謝？」

黑澤搖愛有些不滿地吊起眉梢，像是為他的回答不滿而進行的輕微抗議。

她臉上泛著紅暈，忸怩不安地咬住嘴唇。

「我在最冷的時候趕到這裡，不是聽你道謝的。」

柏源仙樹依稀能聽見自己心臟瘋狂跳動的聲音，旋即將深長的氣息傾吐而出：

「黑澤，我曾經和你說過，我有喜歡的人，那並不是我的妄想......」

自己說了不止一遍，每次黑澤搖愛要麼都發好大的脾氣，要麼就對他冷眼相待，要麼就全然不當回事。

「......」

耳中只有附近車輛遠去的聲音，以及寒風吹拂耳畔的聲音，時間在令人不安的沉默中流逝。

黑澤搖愛抬起手將擋在嘴前的圍巾拉下，筆直地盯著柏源仙樹，烏黑柔亮的長發在雪中宛如烏鴉濕潤的羽毛。

「我要求不多，只要仙樹喜歡我，比喜歡她多一點就好。」

黑澤搖愛的臉頰不知是因為冷還是羞澀已滿是紅暈，車站內的燈光落進她的眼裡，變成閃爍的星星。

她的臉龐，真的是美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