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砰砰低音震響耳膜,迅速穿過四肢百骸流向心臟和大腦,阿遙只聽得見自己心跳如擂鼓,奏響一聲又一聲,然而散兵比他的反應更大。
「看什麼看,把眼睛閉上,我要回去了。」
阿遙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等一下!」
小小隻,好可愛,想留下。
他支支吾吾地停頓片刻,見散兵果真如自己所願停下了動作,又試探性地問:「阿散的身體除了變小以外沒有其他不適嗎?」
「沒有。」
時空交錯波動的扭曲感只持續了一瞬,而後又恢復成兩個世界平行同速向前的基本模式,否則散兵早就應該在波動的那一刻被彈回提瓦特。
可這一瞬間的不穩定依舊對他造成了影響,見阿遙放大的瞳孔里滿滿都是關懷,清澈的眼底如同一枚上好的水銀鏡,落在被子上如同落進了一片白色的草原,將散兵此刻窘迫的模樣盡數收納。
「現在跟你對話的只是一個幻象,我的本體還留在提瓦特的,能有什麼影響。」
散兵很氣惱,深紫色的眼瞳此刻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意味,直勾勾地盯著阿散的同時,嘴裡蹦出的辭彙也帶上了咬牙切齒的味道。
然而被他遷怒的阿遙只是眨了眨眼:「那你留下來陪我吧。」
「不行!」
阿遙立刻蹬鼻子上臉:「為什麼不行?阿散明明說過有委屈就叫你,你隨時都在。現在我就委屈了,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嘛。」
散兵:「……」
你這算哪門子的委屈?!
此刻散兵總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這句話的本意是避免阿遙在異世界的孤獨和脆弱,哪知道阿遙會用來對付自己。
他是正機之神,尊名七葉寂照秘密主,不愛人又凌駕於人,揮揮手就可以一走了之,可對上那雙滿是期待和愛意的眼睛,幾番拒絕的話都卡在了喉嚨,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可惡!
都怪這頭可惡的龍!
散兵啞口無言,良久之後才哼了一聲,用帽檐遮住臉,強迫自己用無所謂的態度冒出一句:「隨便你。」
「好耶!」
阿遙歡呼:「我最喜歡阿散啦!」
「……閉嘴!」
阿遙歡歡喜喜地爬下了床,赤腳走到床沿另一端,伸手把縮小化的散兵放在肩窩。
恰到好處卡在鎖骨的陰影里,彷彿天生為散兵準備好的凳子,阿遙美滋滋地在原地轉了一個圈:「阿散阿散,你看現在我馱著你的樣子像不像四百年前我還是一條小龍的時候,你天天帶著我在神無冢到處旅行。」
「一點都不像。」
偶爾也要學會無視阿散的一些話,龍早就歸納總結了一套和散兵相處時的規律,他此刻就當沒聽見,眼裡不帶有一絲陰霾:「我也想像那時候一樣,帶著你在橫濱到處轉轉,這麼久了你都沒有在這個世界里好好逛過吧。」
散兵是基於阿遙的夢才能將幻象傳送過來,他無法離阿遙太遠,總覺得發展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阿散要是沒見過也太可惜了——不是說雷屬性是科技發展的動力嗎,讓阿散見見現代科技發展的極限也很好啊。
這個世界的普通人無比弱小,但即使無法擁有可調用元素力的神之眼,也依舊掌握了電流和風力。
阿遙興緻高昂地一把推開卧室的們,小心翼翼地扶住散兵以免後者掉下來,卻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
明明散兵和阿遙是同一種顏色的眼睛,但散兵的眼尾上挑,更加銳利富有攻擊性,他很少做多餘的表情,總是面無表情地俯視著人,每當他半垂著眼看人時,總會有一種下一秒就要死於刀鋒之下的窒息感。
但是一旦身體變小之後,彷彿被糊上了五百層濾鏡,這樣肆無忌憚的斜瞥也從刀鋒變成了一汪春水。
春水蕩漾又蕩漾。
廚房鍋里還留下一個飯糰並一杯紅茶,是中原中也留給阿遙的早餐,然而賴床之後早餐也沒得時間吃,阿遙急匆匆地下樓,啪嗒啪嗒跑到大門口,再關上大門。
——連把手帶鎖被剝下來后,門都來不及換新的,只能先用異能力糊住湊合著用。
他就這麼頂著散兵一路跑到了橫濱市區,剛剛巧踩著時針轉向九點的鬧鈴跑到警校門口,那裡早就有人在等他,見阿遙走上來:「你就是蘭堂君的弟弟?雖然蘭堂先生的確有恩於我,但我們警校也不是那麼容易就進得來的。」
阿遙眨了眨眼,沒說話。
「阿遙,」肩膀上的散兵抱臂不滿,「你不會是因為想讓我陪你上學才非要我留下來的吧。」
「就是啊。」阿遙居然真的點了點頭。
「我們都沒有上過學,連學校都沒踏進來過,來感受一下不是挺好的嘛。」反正蘭堂的原話是參觀一下,感受就好,不必較真。
「多餘。」
縮小后異世界的人依舊無法看見散兵的身影,他就像獨屬於阿遙的影子,只能同他一人對話,和他一人交流,甚至觸碰都做不到,不過是假裝縮在頸窩的樣子漂浮在半空中。
哄他開心罷了。
一點掩飾都沒有,阿遙同散兵旁若無人地交流的場景在別人看來就是他一個人在同空氣自言自語,彷彿真的有一個不存在的人,彷彿他們真的在交流。
然而他焦點落向的位置只有抓不住的空氣。
人在面對自己不理解的事物時總會帶上恐懼,阿遙笑得越是燦爛,嚮導背上的冷汗就越是橫流,他不得不上前打斷阿遙和散兵的對話。
「額,我沒有冒犯的意思,那這次參觀,」決口不提剛才的傲慢,還小心翼翼地換上了敬語,「這次參觀,蘭堂大飯君,您看要不要從食堂開始?」
「這哪裡就多餘啦,和你在一起就不算多餘。」阿遙咕噥,聽見嚮導在叫他的名字,順勢笑意燦爛地轉移了對話目標,「啊,謝謝,麻煩你啦。」
禮貌。
非常有禮貌。
龍覺得自己已經將非人的異常全部收斂起來,完美隱藏於人類社會中,他的笑容疏離而親切,然而在嚮導眼中卻彷彿帶上了一層黑蓮花的背景。
「……蘭堂弟弟君,怎、怎麼之前沒上過學呢?」
因為是生而知之的龍啊。
阿遙點點了自己的大腦:「因為這裡,沒有必要。」
后又對著肩膀上的空氣:「阿散呢?」
嚮導可疑地停頓了一下:「弟弟君,你在和誰說話?」
「在和你看不見的人說話啦。」
嚮導:「……」
乾燥炎熱的空氣都變得陰冷涼爽了起來,只見嚮導默然閉上嘴,機器一樣咔吧咔吧地轉身。不管蘭堂弟弟君到底是真的腦子有問題,還是特殊的異能力者,他都不想在這裡再呆下去。
於是嚮導變成了沉默的嚮導,他還是很有責任感的,帶著嘻嘻哈哈笑得開心的阿遙走進了警校大門。
橫濱只有一座警校。
高度自治,治安管理都有諸如港口fia一類的地下勢力插手,若是遭遇重大危機則由軍警頂上,普通的警察權力緊縮,也沒有必要培養大量警備人員。
阿遙進入的時候剛好是兩節課之間的休息時間,竊竊私語在警校的學生中傳開,許是警校很久沒有像阿遙這般好看又看上去毫無攻擊性的人了,他又沒有穿統一的披風制度,寬大的t恤短打在過大的動作幅度間露出一小節雪白的腰。
「這是誰?」「新來的關係戶吧?」「這年頭還有人想在橫濱當警察的嗎?」
……
「鐳缽街的人死了就死了,你管兇手是誰,港口fia的事你也敢管,我說你是不是不想再呆下去了!」
竊竊私語可以無視,唯獨這一聲嗓門太大,隨後一個聽上去有幾分熟悉的聲音傳來。
「港口fia怎麼了,不就是每個月給大叔你一筆封口費嘛,不用擔心,你在外面養的情人早就帶著這筆錢跑了。」
「江戶川亂步!」
另一個聲音憋了半天,無能狂怒,只能用更高的音量:「江戶川亂步,給我滾出去!」
「從今天開始你就不是警校的學生了!」
「誒?誒!」江戶川亂步兩隻眼睛都可憐兮兮地瞪大了,「為什麼又要因為我說了實話而開除我啊!我沒錢啦,把我趕走之後就只能睡大街了,大叔你要是不喜歡我說你受賄和包養情婦的事情我以後就不說好了。」
「……滾!!」
教師辦公室的門一打開,江戶川亂步就被推推搡搡地丟出來,他滿臉都是不解,磨磨蹭蹭地把自己差點掉下來的貝雷帽扶好。
整理好才發現眼前的少年有點眼熟,對方站在走廊的玻璃窗前。辦公室的劣質板牆不隔音,想來他已經聽清楚了自己被開除睡大街的可憐經歷了,正好奇地朝這個方向張望。
江戶川亂步:「咦,原來是你!可惜這次亂步大人依舊沒有錢來支付你的委託費。」
阿遙胡亂地點點頭,小聲沖肩膀上的散兵說:「這個是我昨天在鐳缽街遇見的警校學生,叫江戶川亂步,他的觀察力超強的。」
一眼就能看出鐳缽街紅髮孩子屍體的死因和行兇過程,甚至猜得中警方拒絕調查的動因,卻唯獨對人情世故少了一些基本的常識——
「——原來你帶了朋友來啊!」
常識稀少到見到阿遙對著空氣說話的時候第一反應不是阿遙腦子有病而是真的在和人說話。
阿遙看看他又看看散兵,試探性:「你能看見阿散嗎?」
「看不見!」
江戶川亂步斬釘截鐵。
「不過我看你往肩頭看了一眼,而且你的行為邏輯都沒有異狀,顯然沒有精神方面的問題。」江戶川亂步擺擺手,「都說了亂步大人是最厲害的啦,世界上就沒有能瞞過我的事情。」
江戶川亂步推了推鼻樑上不存在的眼鏡:「從你的性格和望過去的表情來看,這位我看不見的朋友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
哇哦,這也能看出來。
這下阿遙是真真正正地吃驚了,很快他又變得更加開心興奮,將江戶川亂步視為無話不說的夥伴。
因為亂步是異世界里第一個僅靠一次見面就接納並認可他和阿散關係的人類啊。
假裝謙虛實則得意地亮出手指,上面的指環閃亮,阿遙哼哼兩聲:「我和阿散已經結婚啦!」
肩頭彷彿火燒似地燎了一下,他清清楚楚聽見散兵在耳邊沉默片刻后哼了一聲,無聲地承認。
那頭江戶川亂步更是張大嘴:「哦哦哦哦,原來如此。」
江戶川亂步點頭點頭:「恭喜恭喜。」
阿遙點頭點頭:「同喜同喜。」
江戶川亂步鞠躬鞠躬:「新婚快樂!」
憋了半天,好懸把一句落在齒間的「早生貴子」咽回肚裡:「……嗯!新婚快樂!」
阿遙鞠躬鞠躬:「同樂同樂。」
江戶川亂步:「……」
他說了這麼多才不是為了得到這麼敷衍的答案……也不是敷衍,是眼前這個人根本沒有理解他在說什麼啊!
江戶川亂步頓了頓,不忿開口:「不應該有喜糖嗎?以前鄰居姐姐結婚的時候送了我好多呢!」
阿遙想了想。
他與阿散永遠在一起的約定幾次三番被各種意外打破,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個戒指,然而除此之外,儀式宴席祭司的祝福什麼都沒有。
於是也幽幽地看向散兵:「……對啊,我的喜糖呢?」
江戶川亂步:「亂步好可憐啊,沒錢被趕出去睡大街,還沒有喜糖填飽肚子。」
阿遙:「阿遙好可憐啊,和人偶許下終生的約定,還沒有喜糖填飽肚子。」
散兵:「……」
你根本不需要吃飯填飽肚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