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堅定
看著被弄得亂七八糟的糖罐和餅乾盒,莉莉安在一股熟悉的憤怒中感到窒息。
而艾倫並不打算放過她。像是劇場里盡職盡責的旁白,他添油加醋地講述著於己有利的台詞。
彷彿在瞬間跌入夢魘,甜品店溫馨的光線不動聲色地灼燒起莉莉安的皮膚。水晶燈折射出的璀璨影暈和艾倫求婚那天的燈光簡直一模一樣,碩大的光圈把她從頭到腳地捆縛。
同樣的刺眼難耐,它們同樣地讓人心生空白。
擺在櫃檯上的可愛玩偶也慢慢模糊成舞台下亢奮的旁觀者,尖叫和起鬨聲在禮花筒砰然炸出的爆米花中一浪強過一浪,比刻意排練過的情節還要可怖,劇院里節節攀升的氣氛在艾倫拋出那個疑問后猛地安靜。
如同風暴將至的海洋,攪動成墨綠色的深水幽幽地凝視著在崖岸上安家的白鳥。冰冷的潮水嘩嘩地沖刷海邊的礁石,洋底的裂縫中傳來空蕩的嗡鳴。像是獨自闖入某個醞釀已久的陰謀,雲層厚重的海面上聽不到來自活物的聲音。
而更令她畏懼的情形在此刻登場——甜品店也在艾倫故作痛苦的解釋中安靜下來。
一如既往地使用自己金髮碧眼的皮相和明褒暗貶的話術,艾倫再次讓不明就裡的旁人以為莉莉安才是無理取鬧的那個。含義各異的目光抽打在莉莉安身上,明顯或隱晦的眼神中,她的心中塞滿赤.裸.裸的難堪。
為什麼要意味不明地看她?莉莉安無法忍耐,好像她是舞台上一個人人唾棄的惡毒反角。
可她至多能算是一具想要掙脫操縱的木偶。華麗的幕布后隱藏著巨大的黑影,每當她嘗試著按自己的心意行事,軟垂下來的絲線就立刻繃緊成刑架上的繩索。
金屬質地的車桿讓莉莉安的指節在冰冷中泛白,貼在她手上的狐球向莉莉安傳遞著她唯一能獲得的暖意。
她想斥責艾倫,質問他難道這就是他引以為傲的教養?她還想當眾扯下他虛有其表的皮囊,讓不解內情的看客瞧清誰才是離譜且得寸進尺的那個。
反擊的話幾乎就要衝出唇邊,然而母親嚴厲的形象浮現在腦海,拿起羽毛扇,她輕飄飄地攔住了莉莉安即將脫口而出的爭辯。
「莉莉安·佩瑞!」她高不可攀地挑剔自己的女兒,「記住你的身份,別活得像個瘋婆子。想想你的家庭教師,你也想和她一個下場?」
莉莉安曾經有過一位聰穎而博學的家庭教師。善良溫柔,嚴謹細緻,在莉莉安眼裡,她就像是智慧女神在人間的化身。
但她在某一天被莫名其妙地辭退。
「她竟然敢把家裡的醜事登報,」莉莉安聽到母親和貼身的侍女說,「丈夫出軌又怎麼樣?動手打人又怎麼樣?誰家裡沒發生過幾件見不得人的事,她非要借著輿論逼迫法官做出離婚判決,那就不要怪我辭退她。我可不想我的女兒將來也被教成這個樣子,佩瑞家丟不起這個人。」
於是莉莉安偷偷跑到家庭教師的住處去找她。狹窄的小巷裡,貼著尋租告示的木門后出現家庭教師瘦削的臉。
「佩瑞小姐,」她按住莉莉安的嘴唇,「我知道你有很多話想問。別擔心,我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也早早做好了承擔後果的準備。」
「只是,」她摸摸莉莉安的頭髮,「佩瑞小姐,如果將來你也遭遇了這樣的事情,不要說出去。無論你斷然分手或是選擇忍耐,都不要把實情說出去。」
她已經用自己做了例子:旁波不會稱讚她們的勇敢。
……
「但我不想一直過這樣的日子,」莉莉安低聲說到,「假如我沒有見過太陽的光亮,我也許會繼續在黑暗中無聲忍耐。」
艾倫皺眉,他沒聽清莉莉安的話。
「和我回去,」他抬抬下巴,「我可以既往不咎。」
早晚都要和他重歸於好,艾倫不耐煩起來,這招他百試百靈,莉莉安還在耽擱什麼。
「不,」莉莉安用力攥著購物車的橫杆,「我在留下的信件上已經寫得很清楚。我不會再和你繼續扮演所謂的模範情侶,如果你看不懂我的意思,那我就當面告訴你。」
她甩開艾倫的手,「我們到此為止,你別再沒完沒了的糾纏。」
艾倫笑起來,他的眼神像條粘膩的蛇。
「你是說那封質問我不忠的信?」他狀似無奈地攤手,「難道不是你擺出一副拒絕的派頭在先?又不讓我碰又不讓我碰別人,莉莉安,你在做什麼夢?」
他貼近莉莉安的臉,「待價而沽也要看看買主的想法,我都不嫌棄你一無所知,只在書上見過傳教士體.位,莉莉安,你該見好就收的。」
沸騰的怒火轟然席捲胸腔,莉莉安反手就是使了全力的一耳光。
抱歉了母親,她在皮肉相接的清脆響聲中滿心譏諷,莉莉安到底還是做不了粉飾太平的優雅小姐,去他的忍耐,去他的丟臉,去他的永無止境的退讓。
瘋婆子有什麼不好,她的手止不住地顫抖著,被那些華麗的套索禁錮至今,她寧願做個隨心所欲的瘋子。
艾倫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