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甜味
守在莉莉安身邊,大狐狸被連夜趕來的醫生損友嘴到無可辯駁。
「你就非得——」麥迪遜找不出合適的詞,「做了嗎?彷彿沒做。人家病了嗎?確實病了。」
文森特鴕鳥般一言不發。他沒想到她的反應會這麼劇烈,看著卧榻上燒到犯迷糊的莉莉安,狐狸伯爵恨不得穿越回幾個小時前再梆梆給自己幾下。
急什麼!急什麼!不和她貼貼也不會死掉一隻大狐狸!
「你是才知道旁波的風氣嗎?」麥迪遜把水銀溫度計甩開,「那個艾……艾什麼?」
大狐狸把莉莉安扶起來,「艾倫。」
「對,就是他,」麥迪遜邊看病邊叨叨,「沒準艾倫到現在做過的都比不上你多,人家可還是莉莉安名正言順的未婚夫,你呢?你是誰?你就是個借著女巫魔方裝相的戲精。」
不愧是狐狸,麥迪遜從隨身藥箱里拿葯,想盡一切辦法騙肉吃。
翻車了吧,醫生在單片眼鏡背後毫無風度地翻白眼,隔著幾層趕上牆厚的衣服,頂多牽了牽人家的手——竟也把旁波長大的莉莉安嚇到發高燒。
「我等著看人家醒了之後你怎麼辦,」麥迪遜嘖嘖稱奇,「搞了這一出,莉莉安肯定巴不得明天就搬走,說不準人家寧可住橋洞也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略微想象下流落街頭凄風苦雨的莉莉安,狐狸伯爵的臉一寸一寸地黑下來:「看完病了嗎?看完就趕緊寫處方開藥。在病患家裡賴著不走是什麼規矩,我怎麼不記得醫學院里還教過這種要求?」
麥迪遜從鼻子里冷哼出聲。
「看完了,」他把藥劑排在手邊,「每天兩瓶,飯後服用,中午和晚上各一次。」合好藥箱,他拍拍文森特的肩:「病人沒有太多忌口,想吃什麼就吃。但某些大尾巴狐狸可不行,最近這周你最好連肉湯都別想。」
費勁嘗了點淡湯結果卻把人搞病的文森特:……
趕緊送他走,狐狸伯爵給管家使眼色,這麼大個損友光是看著就心煩。
「你不送送我?」麥迪遜沒個正形,「某人不覺得他自己才是最大的隱患來源嗎?」
沉著臉,大狐狸把醫生送到莊園門口。
「知錯就改才是好狐狸,」麥迪遜大言不慚地教育對方,「你知道現在的情況里你最該做什麼嗎?」
諾福克伯爵用眼刀冷嗖嗖地扎他。
「說說看,」大狐狸斯斯文文,「說不好我就把你送到王都。老獸王病入骨髓卻仍在遍尋名醫,你覺得我把你舉薦過去如何?希麗薩王女沒準會感激你的出現。」
麥迪遜難以置信。
「我不說了,」醫生乾脆邁步,「別忘了給她吃藥,其他的祝您好運。」
——
房間里。
焦灼的混沌中,莉莉安勉強落回幾縷意識。
眼前的牆紙和印象中的旅店牆紙並不相同,她躺著的卧具似乎也不是記憶里的標準寬度的床鋪。
她好像正躺在一個頗窄的東西上面,左邊的手臂稍微動彈一下就已經滑落下去。空空落落地碰不到地面,寒冷沿著垂懸的手臂攀爬到半邊身體。
她在哪兒?莉莉安心中聚攏起濃重的不安,像是被巨蛇纏繞的獵物,迷濛的意識如同沼澤那樣將她吞噬殆盡。
彷彿在鋼絲上行走,莉莉安心生恐懼。墜落感在身邊如影隨行,冰涼和炙熱交替著佔領她的感官。
莉莉安想要讓自己換到更舒服的姿勢,但她只敢僵硬地保持著目前的狀態,因為不清楚從「鋼絲」上摔落後的結果。
會粉身碎骨嗎?莉莉安緩慢地眨動眼睛,她的眼眶也很乾熱。
像是沙漠中蒸盡最後一滴濕潤的乾涸泉口,莉莉安覺得許許多多叫不出名字的情緒和
恐懼塌方般掩埋住身軀。
一道不熟悉的聲音響起。
「小姐,你醒了。」圓圓臉的侍女把她垂落的手臂塞回薄被,「謝天謝地!獸神在上,你都不知道剛才的情況有多嚇人!你的臉紅得像是燒著的炭火,額頭、脖頸還有雙手,你身上的每個地方都是熱熱的。」
簡直像塊烤在爐子上的餅乾。
侍女嘰嘰喳喳地講話,但這種吵鬧卻讓莉莉安徹底從臆想的恐慌里脫身。
她並沒處在危險的境地,莉莉安退燒不久的大腦遲鈍地運轉起來。是的,她把自己的東西收拾進了箱子,她已經離開了艾倫。
風雨交加的時候,她在咖啡館的香氣和鋼琴聲中等待天晴;雨勢轉小的時候,她在朋友的幫助下暫時得到了落腳的地方。
她不在旁波,她是安全的。
莉莉安偏頭看著圓圓臉的侍女。
「小姐的嘴唇都乾裂了,」侍女用漂亮的銀勺子盛水喂她,「我叫妮可,伯……文森特先生讓我來照顧你。」
文森特——文森特。
他大概察覺到她的不自在,莉莉安咽下勺子里的溫水。莉莉安感激他的體貼,儘管夢裡艾倫的話都是無稽之談,但她暫時真的不知道要擺出什麼樣子來面對他。
遑論對錯,旁波教給她的東西已經深深在心裡紮根。雖然她早就意識到了那些潛藏在不成文習俗里的束縛,但在一個人最脆弱的時候,那些平日里被彈壓下去的規訓又會爭前恐后地冒頭。
稍等——莉莉安的掙扎被慢慢回泛的甜意圍繞並撫平。
在她的喉嚨中蔓延,莉莉安後知後覺,也許是加了蜂蜜或糖,妮可餵給她的水並不是那種寡淡的味道。
出現在此情此景,這些恰到好處的馨甜彷彿一個溫和的安慰。
「妮可,我怎麼會在這兒?」莉莉安對著天花板眨眼,她的嗓音啞啞的,像是個被蘑菇毒壞了的小老太太。
「我記得自己打開房門找水,」莉莉安被低啞的聲線和聯想逗的想笑,「好像走到了樓梯的拐角?但之後又發生了什麼?我記不清更多的細節了。」
妮可抓抓裙子,「小姐,也許這聽起來像是敷衍,但我知道的確實不比你更多。我被管家帶來的時候你已經躺在這張沙發上了,麥迪遜醫生開完了退燒的藥劑就被文……文森特先生送到門外。」
沙發?莉莉安把被子裹得更緊,原來這個窄窄的卧榻是沙發。
她看到桌子上成排的藥瓶,空了一個,還剩十四支滿的。
數清藥劑的數量也費了她一點時間,燒熱剛退,她還沒有徹底恢復。困意攜著倦怠捲土重來,莉莉安的視線在燈光下再次變得模糊。昏昏沉沉的疲乏感像是定期返涌的海浪,不再強撐著防範四周,閉上眼睛,她很快重新入眠。
莉莉安睡著的太快,以致於妮可糾結著想要告訴她,這裡並不是她的房間的時候,莉莉安早已沉浸在夢境之中,一點也聽不到來自外界的聲音。
自鳴鐘咔噠咔噠地牽動著時間,窗外的晚星也在流逝的空氣中朦朧地閃動。山腳下的夢湖凝結起白紗般的霧氣,瀰漫在街道、莊園和月色里,世界在靜謐中縮略成一方小小的夢鄉。
漸漸地,妮可也在莉莉安身邊打起瞌睡。眼前已是深夜,靠在沙發的邊角,圓圓臉的小女僕睡得昏天黑地。
推開房門,文森特輕輕地走了進來。
大意了,他坐在沙發另一邊的角落裡懊惱,意外遇到莉莉安的喜悅讓他變得過於激動,今晚本來可以有個完美的收稍,但他一個得寸進尺就把事情推向失控的邊緣。
希望莉莉安下次生病的時候他已經換了個和她更親近的身份,大狐狸望著空中的一點出神,這樣他就能名正言順地留在這裡陪她,而不是只
能偷偷摸摸地在她身邊待一會兒就走。
不不不,狐狸伯爵折下毛茸茸的耳朵,他怎麼能盼著莉莉安再生病呢。
文森特忽然想起來,他還有一張暖和的毯子,用他換毛期的絨毛編織成內膽,外面還套著一層柔軟的細棉布。
他可以把那個毯子拿過來,大狐狸的耳朵撲稜稜地豎起,最近幾日他頂多能在白天找到理由關心莉莉安,但是他的毯子可以從早到晚一直墊在她身下幫她保暖!
僅僅是想一想,狐狸伯爵的尾巴就又要搖晃起來。
他之前在換毛的時候怎麼就那樣不開竅,文森特從柜子里翻找出毯子。如果以前把掉的狐毛都好好收集起來再做成被子毯子墊子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莉莉安現在就和團在他身上也沒什麼兩樣。
可惜。
把人重新放在鋪好的小毯子上,文森特悄無聲息地離開房間——
離開房間去薅尾巴毛。
莉莉安好像很喜歡隨時隨地抱著個靠枕,大狐狸一邊禍害自己的尾巴一邊想,在咖啡館的時候她抓著小抱枕不撒手,到了馬車上也是習慣性地丟一個鼓鼓的軟墊在膝上。
那他今晚就要投其所好,文森特把身邊幾個擺得好端端的軟枕扯出枕套,掏掉裡面新換不久的蓬鬆鵝絨芯,大狐狸全神貫注地揪起自己火紅色的尾巴毛。
秋季,文森特越薅越起勁,也快到了他換毛的季節。
等等,秋季。
大狐狸一下停住。可是秋季的狐狸只會長出更厚的絨毛過冬,洋洋洒洒掉毛的時候是在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