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袁道人的道
青城教位於都江堰西部,分前、后兩山,前山殿宇雄偉,焚香拜燭基本來此,後山群峰交疊,幾乎十步一景亭,百步見宇廟道觀,此地清幽潔凈,多數為修身避俗的道人隱居。
整個山巒林木蔥蘢幽翠,道路溪流曲徑逶迤,山間更是峽谷、深潭、飛瀑隨處,自古皆有「青城天下幽」的稱譽。
趙正立進了山門繞開人多的前山,踏足後山,林子深,山路陡,蜿蜒曲折的像盤龍,山間蒼勁老藤橫卧,挺拔古樹聳立參天,鳥語蟲鳴,他時而在觀景亭乘涼,時而坐巨石斜坡歇腳。
觀景亭四樑八柱龍飛鳳舞的題字道韻無窮,溪間狹道巨石鑿刻的圖案生動靈活,宛如一個個小人歡快跳舞,甚是有趣。
如此行進半個多時辰,他登上第六峰。
登峰而上,走側門入觀宇,避過供奉神像,穿行閣樓廊道直達最裡屋。
這裡分外幽靜,磚瓦青苔奇珍異草琳琅滿目,隔窗又能眺望山景。
進屋有一個蒲團,一位鶴髮銀須的道人正盤膝閉目,素色道袍與他頭髮鬍鬚一般銀白。面容好似深潭一樣平靜。
幾乎在趙正立看到他的剎那,原本閉目的雙眼頃刻睜開,折射而出的精光直面襲來,年輕的小師叔揮動道袍,似波浪的真氣撫平一切。
而後一臉正經的邊掏綁在大腿書籍邊說:「袁師兄,你的陰陽道法練得有些快啊,這是我給你帶的養生書籍,成熱乎回去琢磨琢磨吧!」
所謂「陰陽道法」,此法分三重,一重初步采物,二重陰陽采人,三重升華采天地。
以自身為本源,采天之精,地之神,山川之造化,達到身不壞,心不滅,與天地交融生生不息。
袁道人如今正是第二重陰陽采人,念在清規嚴謹不能真正找人實戰修鍊,故此才讓趙正立從山下帶的養生書籍,以「千里神交,萬里心通」為基礎修鍊。
至於千里跟誰神交,萬里跟誰心通,袁道人自己都不得而知。
遇上皆是有緣人吧!
袁道人接過養生書籍不由的老臉一紅:「幾張破圖趁熱琢磨個屁啊!」隨後反問:「豬蹄呢?」
趙正立這才從褲兜掏出醬鹵豬蹄:「師兄你多吃些,修你那功法估計費營養的很。」
「……」
一老一少就在內屋窗檯啃了起來,順帶欣賞著山間美景。
自然少不了閑談。
還未完全褪去青澀的趙正立側望已是鶴髮銀須的袁道人:「師兄你接著給我講講山下的江湖?」
袁道人抹了抹沾染鬍鬚的油汁:「江湖,江湖,慘不忍睹,刀劍上跳舞,腦頭掉裹布……。」
趙正立晃了晃頭:「打油詩聽膩了,上次講到遊俠張士洞途徑巴中,觀佛教摩崖造像悟得「一棍出千洞」棍法的事兒,後來他怎麼樣了?」
「後來他面臨江湖各派挑戰,一連應戰上百場,問鼎當年武榜百強,受朝廷招賢為官,最後被派往了北疆鎮守蠻人。」
「那他在北疆是不是封了將,拜了侯?」
袁道人啃著豬蹄搖了搖頭。
趙正立惋惜:「不會是被北疆收買去了吧?」
袁道人依舊啃著豬蹄搖頭。
趙正立沒得到答案,嘴裡豬腳啃著都沒了味兒:「那他最後怎麼了?跑了?」
袁道人拿起了僅剩的最後一根豬腳,這才吮指搭話:「死了!」
這結果讓年輕的小師叔詫異:「死了?你不是說宗師境少有敵手嗎?難不成遇上大宗師了?」
「他只是江湖人,錯把廟堂當江湖,不懂為官之道,領軍塞外不懂藏鋒守拙自然有人忌憚,有了忌憚自然就死了。」
「你不常說江湖水深嘛,廟堂比江湖還險惡?」
「自然!那裡面比江河湖海加起來還要深!」
「不去不就行了?」
「不去自然最好,就怕不得不去。」
。
兩人吃干抹凈跟做賊一般收拾戰場。
六月的天反覆無常。前一秒晴空萬里,后一刻響徹悶雷,烏雲壓頂,暴雨緊跟而上,擊打的灌木、瓦片嘩嘩作響,一老一少隔窗仰望傾斜密雨一陣唏噓,這怕是天被捅破了的結果吧!
當晚趙正立在第六峰道觀扯了個蒲團打坐,後半夜困了再霸佔了袁道人軟榻,呼呼睡去。
袁道人對此習以為常,畢竟這個小自己一甲子不止的師弟在他眼裡就是個孩子。
可偏偏他眼裡這個孩子睡一場瞌睡的感悟比他入定幾晚上還多,時而有些困惑還得反過來向他請教,這或許就是另外幾個道人不願跟他相處的原因吧。
畢竟太侮辱人了!
夏日的雷雨天山裡異常有趣,山珍菌菇便是其一,這位小師叔最喜歡拎著竹籃進山采蘑菇。
所以每當雷雨過後他都會破天荒早起,只為能採到最嫩最鮮的蘑菇,然後熬上一大鍋湯,跟山門上下道士分享。
當然也會藏私,等空閑了偷偷跟袁道人在後山逮點野雞山雀,或是掏幾顆鳥蛋一塊兒燉煮,那味道勝過世間一切。
今日他自不其然的早起,天還沒完全亮,提著籃子迷迷瞪瞪進了山。
這一去就是一整天,天近擦黑兒也不見人影,袁道人順著足跡在後山一處松林尋見,那傢伙正腰桿筆直的盤著腿入定其中,周身道韻起伏,奧妙無窮,顯然這傢伙又臨時悟道。
袁道人也沒打攪,挨著他一塊兒盤腿入定,畢竟這樣的便宜不多見,倆人一坐就是一整夜,第二天一早就聽見趙正立在林間呼喊:「我的蘑菇啊!怎麼都壞了?小道還沒摘呢!」
袁道人望著再次脫胎換骨的趙正立,以及深不可測的境界道行,心裡難免有些硌得慌,一晚上提升的境界抵不上一籃子蘑菇?
看他越傷心袁道人心裡越膈應。
袁道人看不下去了,這才說道:「山下農戶肯定有鮮菌,師兄出錢你下山去買吧!」
趙正立這才止住,滿心歡喜的接過他遞的錢,袁道人謾罵,要不是跟著你佔了點光,鬼才原因當這個冤大頭呢!
趙正立雖然年輕未經俗世,腦袋卻不笨,見他眼神表情不一致,斜著眼壞笑:「師兄是不是又在詆毀師弟?」
袁道人捋著鬍子嘎然一笑:「哪兒能啊!誇你還來不及呢!」
小師弟隨即攤了攤手:「那你醬豬腳錢呢?」
袁道人鬍子翹了翹,老實給錢,說是給自己帶的醬豬蹄,可他年事已高根本啃不贏年輕敏捷牙口好的趙正立。無奈只得在啃豬蹄時找些話題分散他注意力,不過最近明顯感覺這小子機靈不少,沒前幾年好糊弄了,如今每次都得挖空心思想辦法。
小師弟趙正立又攤開另一隻手:「養生書籍要嗎?」
袁道人一甩道袍拂袖:「身體吃不消,這回免了!」
「那我給你帶些補藥?」
「……」
將近爺孫年紀的師兄弟就這樣在清晨初陽下回山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