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所要對抗的
最近我要困死了。
原因是過於充實地忙著約會,還是和一位形象出眾、個性黏人的外國佳人,只可惜,我倆之間完全沒那種羨煞旁人的感覺。
基本我的情緒都是負性。這位佳人和我之間,說是約會,其實是半針對半脅迫;說是黏人,感覺就是演的而且還假。也就好看這點實在。
兩人處得有多失敗呢?一句話,就連我這種沒談過戀愛的人都沒感覺,這不就扯淡?
我把這些對李凱講了,他倒不以為然,還饒有興趣道:「沒準人家真喜歡你呢?」
我白了他一眼,說鬼扯,他還嘴硬:「這看你說的,喜歡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不需要理由嗎?」
「需要理由嗎?」
「你在演《月光寶盒》?」
李凱壞笑,撐著我室友的椅子背,說:「我看某人倒是樂在其中,用心得很,哪像是沒理由。」說著看了眼我放桌上的枕頭,朝我一揚眉:「嗯哼?」
「不是,」我把枕頭扔回上鋪的床,「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事情要從兩周前說起,那天,甄紅突然提出要交朋友。我當即就問:「如果我同意,那你能不能坦誠?」
我努力表現得心平氣和,想好好交流把這事了了,我不希望被人像塊膏藥貼著,怎麼都拉扯不動,而且還不清楚它的成分。
甄紅果然又想拉扯,又開始她的老三樣:不說話、盯你看、上手。嘿誒覺著我很好蒙是吧?我黑著臉又問她一遍,語氣已經沒剛才禮貌了,她也剛,索性就不理我,端起玻璃酒杯喝起來。
這回我真火了,起身就走,沒成想甄紅直接過來從背後抱住我,那一瞬間,我像是被按下「關機」的電腦,眼一黑,熄了。
醒來時我躺在床上,身處不知哪兒的房間里,甄紅坐在床頭,溫聲道:「慢慢來不好嗎,著急幹嘛?」
我誒誒呀呀嚎了幾聲,說:「你別...額,別那麼突然行嗎?」,頭還在暈,自己說的話都能聽到迴音。
「誰叫你油鹽不進,」甄紅故作委屈,「不突然一點,你不理我怎麼辦?」
我心說你那不叫油鹽,叫毒好吧,我很想再嚎幾聲卻徹底無力了。甄紅見狀,倒了杯水想喂我喝,我卻不敢張嘴。
「不會害死你的,」她想捏我鼻子,我只好聽話,「別動不動就想強勢,不然,我這家傳手藝還得拿來折騰你,放心放心,身體不會出大問題的~」
我緩了緩,又問她一遍,找我到底有什麼事。甄紅聽我語氣已經服軟,壞笑著說:「嗯...你不是一直嫌棄我們不夠熟嘛,那就熟了再告訴你唄。」
「停!」講到這裡,李凱突然打斷道:「你他媽在編故事?」
「你他媽愛信不信,」本來重溫一遍恥辱史就夠丟人了,「就那燒烤店的破事兒,在校園論壇上了熱門帖,頂了有三天!」
「不會吧,真是真的?」李凱震驚:「所以你倆已經睡過了?」
「滾!!」
「可你剛講到床上......」
「都這樣了我還敢嗎?」
說到這裡我倆都沉默了,我頓了頓,繼續往下講。
我在甄紅的Loft公寓里又躺了一個小時才回神,這期間,甄紅極有耐心地一直坐在床頭看我,恍然間我有好幾次錯把她當成羅伊,我彷彿又回到多病的兒時。
清醒后我聽到的第一句話是「不錯嘛,恢復得還挺快」,
然後就看到甄紅掐著手機秒錶,津津有味。我心說這人真無聊。
我慢慢坐起來,卻被甄紅按了回去:「外面這麼晚了,你還想去哪兒?」
聽得我一愣,覺得這外國人肯定用錯了詞,說錯了意思,我懶得糾正,執意坐起來:「躺著犯困,我坐會兒。」
接下來有那麼一陣子,我和甄紅一直在對視,沒有語言交流,也沒有情感交流,就這麼干看著。我不曉得她在想什麼,但我確定了她用來拉扯我的老三樣技巧中,盯著人看是沒用的,特別是,哪怕這種場合下我都十分平靜,內心好似洗滌過,看她的眼神都不帶色慾的。
「好看嗎?」甄紅率先打破寧靜,誒嘿,她先急了。
但我不敢表現得太佔上風,竊喜過後,我又試著切入重點問題:「真不能說啊?」,現在換我旁敲側擊,經常多問幾句,沒準她就答漏嘴了。
「嗯,」甄紅別過頭,「現在你能做的,也就只有等了。」
她這句話很奇怪,顯得我既重要又不重要一樣,不過也算問出點東西,可以適可而止了:「那行,我不問了,我現在走總行吧。」
甄紅把頭轉了回來:「不是說要留下嗎?」
「??」正常來說這話聽了我該氣血上涌,可甄紅說這話時笑得很複雜,把我看怕了,單純的害怕,我下意識就往後縮了縮。
「我還是回——」話沒說完我趕緊下床,拖鞋都沒穿好就往樓梯跑,但甄紅眼疾手快,一下把我逮住了,我甚至感覺我這會兒在發抖。
「別緊張,」甄紅安撫道,「明早會放你走的~」
「停!」李凱跳了起來,「那他媽不還是睡了嗎?!」
「嘿誒?你聽沒聽到重點??」
「卧槽啊,你臉都紅了!!」
「滾!」我擋住臉,「無事發生好吧!第二天一早我就溜了!」
李凱嘖了聲:「我信你鬼話?」
我一拍他腦袋:「你他媽愛信不信好吧。」
瞧我這反應,李凱不逗我了,勉強信了:「說真的,我看這事兒你一人搞不定,要不,你把她聯繫方式給我,我替你會會?套個話?」
我這才是信你個鬼,心說你不就想勾搭下人家么?
「沒用的,」我答道,「我也沒她聯繫方式。」
「啊?那你們天天約會怎麼碰頭?」
這點我也奇怪,那晚過後,走之前我要甄紅的聯繫方式,她卻不給,還說沒必要。往後也確實證明沒必要,她總能找到我在哪兒。
每天都能。甄紅都是主動冒出來,可能是從人群中,也可能是從某個建築的角落裡,她看到我就會上前來挽我的手,然後頭往我肩膀上貼,乖乖巧巧。
至於約會,還真就是約會:吃飯、看電影、跑各種吧、泡各種吧,相處中甄紅了解到我不喜歡閑逛,於是把日常項目安排得更有目的性,這點倒讓我很舒服。不過相處中我也發現,她居然比我還熟悉這城市,都是她在帶我玩。
我問甄紅是不是一直生活在這裡,可她連這也不肯說。
再說回「套話」。只有等玩累了,找家咖啡店、奶茶店坐下的時候,才能開啟我希望的話題。通常由甄紅一邊玩弄勺子、吸管,說一句「你問吧」作為開頭,我才像是得到允許般能問她些事情。
但多數情況下甄紅都不回答,兩周過去我只得到三條有用的信息,一是她找我確實有原因,並非無故消遣我;二是「王陽」確實跟她一夥兒,叫我停止被「多方勢力」接近的臆想;三是她單身,沒開玩笑這條有用,能讓我確信不會惹上禍水。
不談這些,和甄紅相處慣了,我反倒覺得這人不錯,尤其是她能很自然地與我相處。打個比方,我們能玩到一塊兒,動物咖、酒館、甚至冷門的電玩機她都能邊玩邊有話嘮;能吃到一塊兒,她吃香菜、生蒜、重慶辣,跟我一樣受不了折耳根。我真是越看她越順眼了。
只不過她有兩個習慣,我一直接受不了,一個是愛挽手,我勉強接受畢竟我得便宜;還有一個是非要送我回宿舍,這本該由我去做,如此本末倒置成了我心裡的一個坎。
「你等等——」李凱第三次打斷了我。
「你最好是有事。」我沒想到他這時候插話,還琢磨著是不是我又提到「睡覺」了?
這回李凱真在思考,眉頭一皺,說:「我怎麼覺得她在保護你啊。」
我被這話嚇了一跳:「你說什麼?」
「你看,」李凱攤手,「如果你白天總跟著一個人,一直到晚上送回家門口,必要時候連晚上都『貼身』,那你覺得你像什麼?」
我差點脫口而出「變態」,可仔細一想,突然悟了:「保鏢?」
李凱連點頭:「誒,對了。」
我眉頭也一皺,開始思考這段聽上去荒謬的話。不得不說李凱這傢伙還是靠譜的,雖然他前面一直開我的玩笑,可關鍵時刻思維敏捷、腦子靈光,找他說事沒準還真找對了。
「聽著像回事,就是沒動機...」
「話說,我倆上次出去比賽,你順不順?」
李凱冷不丁又往別處問,腦袋轉得確實快,就是,這種可能性我早想過,也早否了。
「大逆,兩輪游,」我答道,「本想仗著身高去放風箏,結果遇到個長得像坦克的,直接就給我沖了...再說,真要是比賽里結了梁子,也關不著外國人吧?」
「得!」李凱一把推開椅子,「要我說,換我就直接挑明了問,別成天玩過家家,該強硬就得強硬啊大舅子!」
「合著被關機的不是你哈?」我反駁道。
李凱哎了一聲,做了個「你不懂」的表情,說:「哪裡至於,你看啊,首先,這人除了吊著你胃口,對你就沒其他影響,是吧?你說她能拉扯,像膏藥,那你不去管她不就完事了,不就不拉扯了?你就該決絕一點,別被美色的糖衣炮彈給腐蝕心智,也別老是流連於這種糾結的感覺。其次,就算她真有你說的那麼神,會什麼『點穴』,能一按你就倒,可這年頭法制社會,你不認慫她哪能這麼囂張?最後,我問你保鏢的職責是什麼?她再怎麼做,還能害你這個『客戶』不成?」
這看似慫恿的話把我聽得一愣一愣:「好像有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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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李凱聊完,我的心鬆了不少,尤其是這陣子我上瞞學院下瞞家人,早已心力交瘁,眼看就要兜不住了,現在經他這一番點播,也覺得是時候徹底把事情了了。
雖說在這場約會遊戲里,我確實玩得盡興,也沒覺得這段關係像李凱說得那樣「不健康」,但它確實不穩定、不長遠,所以......再見了甄紅,我倆這段關係究竟是升華還是玩完,就全看你了。
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在學校到處轉,腦子裡預演著待會兒與甄紅談判的畫面,還有如何顯得決絕。逛著逛著半小時過去了,甄紅卻還沒出現。
我最後停下來的地方是圖書館一處偏僻的側門,附近有一間掩著門的心理諮詢室,旁邊是條河渠,周圍地上立著幾根翻新的大石柱子,數它們最顯眼。
我望過去,突然冒出一種感覺,石柱後面會有人,這種感覺無理無據,但不知為何我的大腦像是在不斷勸說我信信信。我朝那兒試探著喊道:「喂,你在嗎?」
這一嗓子下去,石柱後面還真有動靜,真藏了個人。
「你可以出來了。」我又喊了一聲,但甄紅沒反應,還藏著不出來。
「嘶——」我有些無趣,主動走了過去,然而,離石柱越近,我居然一點點地愈發緊張起來,手心酥酥麻麻地在發熱,奇怪,我在緊張什麼?
這種感覺在我過去之後到達極致,我生平第一次這樣,不確定這是不是所謂的「熱血沸騰」,但是我覺得不對,於是留了個心眼,繞的時候留了點距離,看得時候沒有先伸脖子,是整個身體一起挪的。
果然,我剛看到一個人,還沒看清,這人直接撲了上來!
我嚇一跳,憑反應後仰後撤才踉蹌著躲開,我是真沒看清他動作,沒被打翻全靠肌肉記憶。我趕緊和這人拉開距離,舉手雙護住面門,心咚咚咚跳快了好幾下。
接著我感到眉上一涼,我的眉骨還是被擦到了,淌出點血。我來不及去擦,注意力全在那人身上。
很顯然那不是甄紅,我見這人的第一印象是很普通很不起眼,身穿T恤、牛仔褲、運動鞋,是個典型的毫無打理的學生形象,看著就是個普通男學生。他也看著我,不對,是瞪著我,眼裡憤憤的,讓我十分不解。
我心說這人誰啊,我又不認識,幹嘛一見面就動手。就算是我認錯人在先,但我又沒說冒犯的話。
這會兒,我見他沒下一步動作,才擦了眉毛上的血,一摸口子還不淺,這人下手真狠啊。
「兄弟,你沒什麼毛病吧?」我朝他喊道。這句嗆了點,但我剛被打傷,心裡沒火是不可能的,與他相比我算夠溫和了。而且這麼問也有根據,附近是間心理諮詢室,這人該不會從里出來?真有什麼問題?
不知道那個字又惹到他,這人又朝我撲過來,他看著更惱火了。
我簡直莫名其妙,但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想他顯然沒考慮這件事——我為什麼如此從容。但凡想了,我猜他就不會這樣沖。
在他的視角,從他起步那一刻算起,我迅速做了幾個動作,看著可能還有些猥瑣:我把肩膀一縮,下巴一埋,雙手虛握拳、雙腳一岔一沉,微微一側身,完事還不怎麼動。而在我的視角,用我自己的話來說比較簡潔,我站了個拳樁。
拳樁就是泰拳的格鬥式,這裡順帶一提,我是練過的,練了三年有餘。
先前與羅伊、李凱提過的「社團」「比賽」也都是「綜合格鬥」的性質,想我和李凱認識就是通過上台對練。我們這個社團氛圍濃厚,裡面愛玩什麼的都有——散打、踢拳、跆拳道以及泰拳,就連冷門的巴西戰舞都有人耍,不僅有廣度,也有深度,不少人都是校隊的,出去比賽貢獻的戰績也都不差。
像李凱,他就是校隊的散打主力,平常總拉著我練,說是和我打能幫他訓練對策,怎麼對付類似我這種有腿長優勢、以腿法見長的對手。李凱也總拉我去打比賽,哪怕規則我不太熟,但一來二去積累到不少實戰經驗,所以,像是現在,面對這種無規則街斗,即使沒穿戴護具,我也仍比量級差不多的普通人強上不少,無論技術還是心態。
眼前這人一看就莽。人憤怒時會下意識地把頭往前伸,暴露一堆脆弱部位,這毛病要是不刻意訓練很難改掉。此人就是活生生一例子。
他撅著脖子、大力甩臂、大步流星逼過來的樣子真的很威風,但,威風不一定管用。他撲至我身前,用力抬手的動作顯然過了頭,我甚至都不用看他的腰胯轉向,就知道他要出哪只手、想打哪裡。
我後腳先動,核心帶動身體逆著拳風劃了半圈,輕鬆躲開了他的直拳。我沒用搖閃,一來是為了留足反擊的空間,二來求穩,怕萬一裝過頭挨到這一下,那就很尷尬。
沒有意外。如我所料,他撲空后整個身體直直往前栽,顯然力度過大,以為必中就沒留一點餘力。
講道理,這個時機適合起高掃,而且由於我是反架,能起的還是力道最重的后掃踢,但是我不敢。但凡練過,就得清楚打架的成本與後果,這一腳下去不得腦震蕩。
於是我選擇頂膝,沒敢太用力。他挨完我這一下,身體連帶表情一塊兒僵住,捂腰縮腹倒了下去。
感覺......還是重了。
我看著倒地的這個人,嘖了一聲:「你有話就好好說,非要動手干——」
話沒說完我又發現不對,這人在抬頭看我,他臉上掛滿冷汗,卻仍從嘴角擠出一絲囂張。
我頓生危機,不待他有下一步動作,立馬繞去他身後,兩臂用力圈住他的脖子,做了一個裸絞將他制服。
鬆手那一刻,看著眼前剛暈過去的人,我感到一陣后怕。猶豫再三,我撥通校警務室電話,簡要說明了情況,想等待他們處理,電話那頭詢問我的位置,說馬上有人過來,叫我不要驚慌,要冷靜候著。
我這才鬆一口氣,打開網上聊天想跟李凱嘮下這事,剛點進去就看到李凱在幾分鐘前有條消息。那是個位置,是大學商業區的一處定位分享,沒附上文字信息。
我納悶,發了個問號過去,卻沒見李凱回復,也沒見聊天框有「正在輸入」的顯示,他沒讀消息。
忽然間我就有種極不好的預感,直接給他打了電話,李凱果然沒接。我開始慌了,丟下眼前剛遭重的這人就往商業區跑。
趕到李凱發來的位置,是在廣場處,我又安心了些,這兒總歸人流量大,這傢伙總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下出事吧,哪怕有人挑事也不會這樣明目張胆吧。
可在我四下遊走張望最終發現李凱時,我沒剛才樂觀了。
李凱不難找,就站在盆景區一張長椅前面,但他好像正和一個人對峙,那是個頭戴黑色鴨舌帽、身著黑色運動服的男性。這一幕恰似我方才,給我十分不好的預感。
我沒妄動,就近在盆景區找了個地方掩住自己,暗中觀察著他們。我的位置背對著那帽子男,萬一出事我就直接繞過去。
我先是看到李凱像在發怒,頭髮幾乎都要豎起來,而與李凱相對的帽子男則十分從容,我看不全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嘴角在上揚。
接著怪事發生了:我能看見李凱張嘴說著什麼,帽子男也有一句沒一句地回著,可我卻聽不見一丁點聲音,明明我和他們隔得不遠。
我疑惑著想再摸近一點,李凱突然動手了!他以極快速度抽出一個鞭腿,居然還是上頭的高鞭腿!我嚇到了。
然而下一刻讓我更為瞠目結舌:這充滿「毀滅性」的一腳,在貼上帽子男臉部的那一瞬間,止住了!在我看來就像頓了一秒。然後就見李凱渾身都打了個激靈,那條腿更是直接軟掉落了下去,人也往地上倒。
又見帽子男眼疾手快,一個踏步拉回李凱,一手箍住李凱脖子,將李凱整個人都提了起來,然後迅速把李凱按到身後長椅上坐下,摘下自己的鴨舌帽扣到李凱頭上,遮住李凱慘白的臉、痛苦的表情。整套動作行雲流水!
制服了李凱,帽子男自己也坐到長椅上,裝作與李凱勾肩搭背的模樣,以規避旁人注意。
他倆交手的過程極快,若非完全目睹,此處甚至就如同無事發生。
但我親眼目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