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安排
回到別院,秦媛也不睡,隻身到了園中的小樓,上了雁齒扶梯,進了二樓景王以前作畫的地方。.
她自己掌了燈,然後點燃放在畫案上的琉璃風燈提在手中,慢慢走向旁邊那隻虛掩著的大櫥櫃,從中捧出一摞摞裱好的,沒有裱好的畫卷,放到畫案之上再一張張攤開。
然後提著燈一張一張的細看過去,這些畫卷中有側面的,正面的,全身的,半身的,還有幾張小相……
景王並不是愛畫之人,平日也不工於畫技,但秦媛在畫中的一顰一笑,卻是那樣鮮活,摹擬入神,連她自己也不知自己竟有那樣的嬌態,那樣的秀骨……
看完之後,秦媛在畫案前的大圈扶手椅上坐下,背往後重重一靠,一隻手臂支在扶手上,托腮望著眼前這些畫,心中悵然唏噓不止原本她與景王二人經歷了這些,若只是一般的富貴人家,從此之後自當是頌椒詠絮,瑤琴玉瑟,自此恩愛,享一世的清閑,可如今……
秦媛輕輕一嘆,仰身拿起燈罩,吹滅了案上的琉璃,雙臂抱合,靠在椅子上清坐了一夜,一直坐到第二日雞鳴三響,才拖著疲倦的身子去〖房〗中休息。
秦媛堪堪躺下,便有前院來報,說是景王已經到了別院門外。
秦媛心中一時間百轉千回,她想見他,但現在卻不能見。
「攔在門外。別叫他進來。」秦媛思轉過來,淡淡的對報信的人說道「不,還是讓他回去吧。」
那人卻不敢搭話,在旁猶猶豫豫站了片刻,才有些支吾地說道:「可他可是王爺啊。這原本就是……」
秦媛冷眼一抬。那人垂首,不敢再說,但卻也不敢聽從秦媛的吩咐出去趕人。
「王爺又怎麼樣?這別院既然給了我,那就是我做主!」秦媛從床身坐起身,接過丫鬟送上來的外衣披上,從屏風後走出來看著垂首站在屏風這頭的人,嘆了口氣道。「你在這裡等等,幫我帶封信出去給王爺吧。」
秦媛說著轉身往〖房〗中的書案走去,一旁的琴香便連忙過去磨墨伺候,秦媛從鎮尺下抽出兩張八箋在案上平鋪好,提筆蘸墨,想要落筆,卻不知該寫什麼。
心中千言萬語。但下筆卻不成一句……
才寫下一句「自古真情不易逢。幾時歸去願相從……」但又停筆,一手將信箋揉成紙團,又嘆一口氣,思來想去,她此刻心中所想終究不是這一紙上的寥寥數語可以經書表達的。
最後秦媛只在在紙上寫了十六字:君若不苦。我便不苦,與君情長。不死不休。
寫罷擲筆,將信箋折了兩折,裝進信封之中,交給來報信之人道:「拿出去給王爺,讓他帶著信走吧。」
那人接過信,又瞧了瞧秦媛,見她臉色陰沉,便只好帶著信出了二門,將信交到門房上,又將秦媛的話交代了一遍,就著人出去給景王送信。
景王拿到秦媛的信后,急急打開來看,短短十六字,他卻看了半響,收好了信之後,又立足在別院門前站了許久。
而此時秦媛亦在內院〖房〗中臨窗而立,遙望著攔著內外院的那道高牆。
得到門上來回報,說景王已經離去之後,秦媛才又躺下。
過了幾日就有消息傳來,景王加封三千邑,不日便要去南懷封地。
秦媛聽了,只淡淡點了點頭。
到了景王出發那日,秦媛天還未亮就已經醒了,看了一會兒《事類賦》,便再也坐不住了,起身站在院中,獨望著四合的天空。
琴香跟步出來,站在秦媛身後,輕聲問道:「小姐,您不去送送王爺么?」
秦媛看著天空道:「不去比去了好,人生悲歡離合,或有些定數在裡面,心中若真是不舍,不如謀他日再見之期,何必做些兒女囁嚅,楚囚相對的光景?徒叫人傷心……」
琴香眼眶微熱,看著秦媛的背影,上前一步道:「小姐你心中有苦便說出來,不要瞞在心裡……」
秦媛收回目光,回首一笑,一份凄涼九分篤定:「只要還有來日,我就不苦。」
琴香看著秦媛沒有血色的面龐,不再說話,低頭走進屋去。秦媛一人又在院中站了一會兒,嘴上雖這樣說,但心中還是丟不開。
轉身回房,寫了張簽子,讓人送去給香榭畫舫的香姑娘。
簽子的內容是:「古有霍小玉陽關折柳一曲送別,今故人南行,望香姑娘替我唱一曲《折柳》送別故人。」
發完簽子,秦媛在書桌前站了站,心中蕭索不散,又鋪了紙,拿著大筆,在上書了「不苦門第」三字交給琴香道:「拿去讓工匠刻塊門匾,做好了就將王府別院的門匾換下來吧。」
琴香將這幾個字拿在手中看了許久,默聲走了出去交代一切。
景王離京之後,秦媛便稱養病在家,日日也不出門,只在園中閑逛,平素也不見客,只有鍾芸來替她診脈時,才會與鍾芸見上一面。
別人當她心中苦楚,但只有她知道自己的打算,心中再苦,還是要想考慮將來的事。
這日午後,稀疏的下著些小雨,秦媛一身窄袖羅綺,坐在院中卷棚下看書,忽見不遠處一個淡淡的虛影,在雨絲中漸漸走進。
秦媛看到那個身影,臉上就笑開了,收了書,坐起身來,等著那人走到面前。
「東君,回來了。那邊怎麼樣了?」秦媛指了指身側的一隻楠木嵌螺鈿雲足凳道「快坐。」
李不侯坐下之後就扯了扯衣襟,打著扇子扇了會兒涼才道:「都辦好了,松鈞也送到南懷了。」
秦媛鬆一口氣,含笑靠下道:「這回好了,我也就安心了,你呢,也開心了。」
李不侯眯眼笑道:「都是替你辦的事,我開心什麼?」
秦媛拿起書,翻到折著的那頁,笑盈盈的說道:「當然是送走了松鈞,松鈞不在,焌兒可要無聊了,這府里上下能和她對上幾招的人都找不出來。」
李不侯不接這茬,只問道:「你接下去是什麼打算?」
但臉上卻笑得春風得意甚濃。
秦媛伸了伸懶腰道:「接著養病,等林靖書出使胡番回來。」
「林靖書?」李不侯臉上三分壞笑「這不是你嫁過的那個忠良之後嗎?等他做什麼?」
「只有他知道岷州傅家的後人在哪兒。」秦媛說道「現在朝中用不到我,只要那邊的事情安排好了,我便不急朝廷中的事,正好趁著這段時間可以好好查查當年的事。」
李不侯略思考了片刻道:「按你所言當年你們秦家的事或許真有什麼內情,但你這樣去查卻甚為不妥,當年秦家判的是滿門抄斬的大罪,不管背後的原因是什麼,必然都是牽連頗廣,你該想個萬全之策才行。」
「哪能有什麼萬全之策。」秦媛靠在靠椅上望著李不侯道「現在我知道的線索太少,不冒點險,只怕很難會有進展。但願林靖書能遵守當初的諾言,到時候能讓我見傅柔兒一面,不管能不能問出什麼,我心裡也能安心一些。以後的事,就按照計劃好的走,若真有什麼不慎,賠了命,也是自己計劃不夠緊密,既不怨天也不尤人。」
「我現在倒有些不明白那個景王爺為什麼就能看上你了?」李不侯突然沒頭沒腦的來了這麼一句。
秦媛微微錯愕,放了放手中的書,但又低頭笑了笑,問道:「怎麼?你就那麼看不上我?」
李不侯將扇子一手,在手掌中拍了拍道:「不是看不上,是覺得可怕。一個女人,最吸引人的該是淡然善良的心,你看焌兒,脾氣雖然火爆一點,但她心中卻是最淡泊的,她沒有什麼野心,有的只是一些單純的固執,所以她手中的槍再厲害,依舊讓人覺得憐惜,想要守護她的那點單純。」
「而你……」李不侯看著秦媛那張已經浮起笑意的臉「你聰明,冷靜,還狠心。對於男人來說你這樣的女子,實在讓人不敢靠近。」
「是嗎?」秦媛彎起的眉眼看著卷棚檐下滴下的一顆顆不斷的水珠道「大多數的不那麼善良的女子,都是因為情勢所迫,失去保持善良單純的資格,不過我這樣的,或許天生就……」
「不是你的心不善,而是你太理智了。」李不侯笑道「你的理智會讓男人自慚形穢,望而卻步。」
秦媛略松一松身子,站了起身,走到檐下,看著外面的細雨,幽幽說道:「今日有東君這番話,來日我若真有什麼不測,焌兒就交給你了。」
李不侯道:「最好不要,焌兒固執起來的時候也挺麻煩的。」
秦媛失聲一笑,二人就不再說話,靜然看著綿綿春雨。
各懷心事。
兩日後,林靖書回京,回京當日宮中設宴,所以秦媛就先派人去林府送了拜帖,想在第二日去拜會林靖書。
但林府的人卻在當日就送了回帖過來,說過兩日林靖書會親自上門拜訪,是林靖書的親筆,但落款的時間卻在一個月前。
秦媛看了回帖,吩咐琴香準備一下,倒時候不要怠慢了林靖書。
但心中卻始終有些疑惑,林靖書為何會在一個月前就寫了這封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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