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業 一
一九九三年六月的一天深夜時分,在我回家的路上,天下起了雨。我顧不上背雨,冒著電閃雷鳴的大雨飛也似的蹬著自行車。當我騎到離家不遠處的小樹林時,隱隱約約地聽到一陣陣凄慘的呼叫聲好像夾雜在雨聲、雷聲、風聲之中。放慢車速我仔細地聽著,怎麼聽怎麼像是呼救聲,漸漸地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大,越來越急。心想:哎呀,是不是有人遭劫啦?我趕忙停下車子,站在那裡更加仔細地聽起來,只聽到:「救命啊……救命啊……有人搶劫啦……快來人呢……」一個女人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我叫你喊……我叫你喊……再喊我掐死你……」同時一個男人的聲音夾雜在其中,一陣一陣的傳來。我的心為之一震:不好,一定是有人遭劫啦。我趕忙跳下車子推著它緊走了幾步,擦著臉上的雨水,仔細地聽著聲音的方向,憑著閃電的光亮兩眼四處搜尋著。此時的路上看不到一個人影,偶爾有一兩輛機動車從身邊疾駛而過。沒走多遠,就聽出聲音是從左側林子里傳出來的。不好,一定是那個喊救命的女人遭劫啦。我急忙丟下自行車,踩著雜草,摸索著向出聲的林子里走去。閃電不停地閃著,雷聲轟隆隆地響著,大雨嘩嘩地下著。走著走著,我隱約看見兩個黑影在林子深處,不停地搖晃扭擺,同時傳來兩個人的打鬥叫喊聲。當我快要接近他們的時候,好像驚動了那兩個人,只聽男的喊道:「誰?別他媽多管閑事兒,她是我老婆,半夜出來鬼混被老子給逮住了……」「不……不……不是……我不是他老婆,他是流氓,是劫匪,我不認識他……」「啪……啪……」「你給我閉嘴……你個騷娘們兒……」「他是流氓,是流氓,臭無賴,救人吶……快救人吶……快呀……救救我吧……」「喊……我叫你喊……」「啪……啪……」……站在雨中,我又擦了把臉上的雨水,猶豫起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借著剛剛閃過的閃電,隱約看見那個女人猛地一下從那個男人懷裡掙脫出來,朝我跑來。然而,還沒等她跑到我的身邊,很快又被那個男人追上啦。好像是扯著頭髮又揮了幾拳,但女人晃了晃並沒有倒下,反而像是不知疼痛似地向那個男人返撲過去……我不知道怎麼辦好,是幫還是不幫?正在我猶豫的時候,一個炸雷從天而降,冷不丁一聲巨響,嚇的我倒退了幾步。就在這時,只聽女人嘶啞著大喊道:「快救救我吧,求你快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求你啦,救救我吧!……」聲音是那樣的悽慘可憐,而且漸漸地越來越低。「操你媽的,別管閑事,別說老子整死你,快滾……」又一道閃電閃過,只見那個男人已將女人摔倒在草叢中,好像還騎到了女人的身上,正無情地向女人的身上揮舞著鐵拳。
而此時的女人,仍舊苦苦地掙扎著,苦苦地衷求著,好像她馬上就要死去似地,只剩下那一點點力氣,一點點聲音。但她仍然拚命地掙扎著,拚命地喊叫聲,只是聲音越來越低了,低的我都聽不出她究竟在喊什麼。望著望著,我心動了,不行,我得幫她一把。這麼想著,猛然間我大喊一聲沖了過去,借著閃電的瞬間光亮,一把抓住那個男人的頭髮,緊跟著就是一拳打向那個男人的臉部。那男人冷不防被我掀翻在地,女人趁機爬了起來,再一次撲向那個男人,那男人往旁邊一躲閃過去了,撲空的女人此時不知是哪來的那股勁,竟然喊道:「抓住他,抓住他,你個不要臉的臭流氓……」又一次沖了過去,我也緊隨其後,直奔那個男人而去,那男人突然亮出一把尖刀來,就見那把尖刀在閃電下寒光凜凜。站在對面的男人,舉著尖刀擺出了欲與我們血戰到底的架勢。可此時的女人好像什麼也沒有看到似的,依舊朝那個男人緊緊逼去,稍打愣神兒的我見狀,忙又緊跟了幾步,此時那個男人反倒一步一步地向後倒退著,同時威脅到:「你要是再往前上,老子就把你們兩個全撂倒。」可我們兩個全然不理這些,仍然步步緊逼。突然一道寒光射向我們,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寒光已從我的耳邊一閃而過。定睛再一看,那男人已轉身跑向林子深處。我們倆個見狀不約而同地喊道:「追」。於是兩個人又一次沖向那個男人,沒追幾步,就見那個男人麻利地翻過一道高高的圍牆沒了蹤影。望著那堵圍牆,我無奈地轉過身來,擦了擦臉上的雨水,望著那個跟上來的女人喊道:「讓他跳牆跑了沒抓著」。女人望著高高的圍牆,好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他跑了,我們也走吧」。說完我走上前拉了一把那個女人,可女人一動不動,依舊愣愣地望著那堵圍牆。於是我又使勁兒拉了一下說道:「他已經跳牆跑了,咱們快走吧」。話還沒等說完,只覺得眼前的女人晃了兩晃癱倒在地上。我急忙蹲下身子扶起她喊道:「唉,唉唉唉……醒醒啊……唉……醒醒啊…你這是咋地啦?……快醒醒啊……」。喊了片刻,才聽女人有氣無力地說道:「沒事了?」「沒事了,快起來吧。把你嚇壞了吧。起來我送你回家吧」。「唉……」女人長長地嘆了口氣。「快起來吧,我扶你」。說完我用力地扶起女人。突然,女人掙脫我的雙手,一把將我緊緊地抱在懷裡哭喊道:「恩人吶!恩人吶!你真是我的大恩人吶!叫我怎麼感謝你呀……」她這一舉動反倒把我嚇了一大跳,弄得我不知如何是好,老半天才穩下神說道:「別這樣……別這樣……」我機械地重複著這句話,女人哭了一會兒才算平靜下來。趁此機會,我急忙扶著她朝林外走去,同時說道:「我們快走吧,這麼晚啦,我送你回家吧」。「小兄弟,太謝謝你啦,要不是你救我,我真不知道會咋樣……」。她嘶啞著嗓子拉著我的手說道:「別說這些啦,我也沒幫啥忙」。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咋能說沒幫忙吶,要是沒有你,我不就完了嗎,多虧你呀,叫我咋感謝你好呢……」說著話我們來到了路邊。大雨依舊下著,閃電依舊閃著,雷聲依舊響著。我扶起自行車對她說道:「我們走吧,來上車,我送你回家」。「好好好,小兄弟太謝謝你啦」。「沒啥,來吧上車吧,我馱你走」。……就這樣,我們一路嘮著嗑,將她送到家。
回家的路上,雨依舊下著,但已經小啦。漆黑的夜不再令人可怕。幾天來的壓抑痛苦蕩然無存,想到剛剛發生過的事情,我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小調,撒開雙手張開雙臂,我飛快的往家騎著自行車。騎著騎著,我就覺得風停啦雨住啦,平坦的大路越走越亮堂,太陽出來啦,街旁的大楊樹顯得更加翠綠了,花壇中的各色花草也更加艷麗了。當我騎到家門口時,就見門前站了很多人。我好奇地下了車子,很納悶地往前走,這些人在這兒幹啥呢?正走著,迎面走來兩位戴紅領巾的少先隊員,其中一名男孩拿著一個金燦燦的大獎盃,另一名女孩手捧一束美麗的鮮花。兩個人走到我的近前,沖我敬了一個隊禮后,男孩兒開口朗聲說道:「向英雄致敬!」「向英雄學習!」女孩隨後又說道。我一時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愣愣地扶著車子,站在那裡傻傻地看著他們,還未等我醒過神來。一位身穿黑色西服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扶過我的自行車。男孩兒恭恭敬敬地將大獎盃雙手送到我的面前再次說道:「向英雄致敬!」「向英雄學習!」女孩兒隨後又獻上手中的鮮花。「歡迎我們的小英雄凱旋而歸」。又一名中年男子上前笑道。「請我們的小英雄進屋講講英雄事迹吧」。一名中年女子又上前笑道。就這樣,在眾人的簇擁下,我一手抱著金杯,一手抱著鮮花走進屋子裡。當我坐到沙發上時,就覺得自己的屁股好像被鋼針扎了一下似地疼痛難忍,我猛地一下跳了起來。這是怎麼回事?我睜開眼睛抬頭一看,只見老爸手拿一根木棍氣勢洶洶地站在我的頭頂喊叫道:「起來,你個小王八犢子,快點,聽見沒有?叫你呢……」這時我有些明白了,剛才在家發生的美事,不過就是一場夢而已。可眼前老爸幹嘛發這麼大的脾氣呢?我又是哪兒做錯啦?我忍著屁股的疼痛爬了起來,沒好聲問道:「咋地啦?打我幹啥呀?」「打你幹啥?半夜三更才回家,到哪惹禍去啦?」「沒惹禍呀。」「還嘴硬」。老爸說著舉起木棒又朝我打來,我急忙躲閃,木棒狠狠地落到了我的肩膀上。
這時全家人都被驚動了。三哥忙拉著老爸問道:「咋地啦這是?」老媽也是急著喊道:「一大早的幹啥又打孩子呀,有話就不能好好說」。老妹幽蘭姐高晶瑩(為什麼要這麼叫?請接著看,下文有答案)也從裡屋跑了出來問道:「四哥,咋的了?」「我沒咋的呀,老爸就打我」「你惹禍了,你不知道?裝什麼傻?」「我沒惹禍,我惹啥禍啦?」「沒惹禍?前院洗臉盆子里那是咋回事兒?說不清楚看我不打折你的腿」。聽了這句話我更加迷惑了。「臉盆會有啥事兒呢?」我自言自語的說著,跳下炕跑向前院。「自己乾的好事裝什麼傻?」老爸跟在身後喊叫道。來到前院案板前,只見白色的臉盆里滿滿一下淺紅色的水。「這是咋整地?」我自言自語道。「我還想問你呢,裝什麼傻,你自己好好看看,你瞅這血點子,你瞅這三角口子,還說沒惹禍」。老爸撈起盆中白背心和大褲頭指著上面的血跡和三角口子喊道。我的心不由得怦怦跳了起來,急忙搶過來仔細地翻看著,只見白色的T恤上面,分佈著大大小小的淺紅色血跡,黑色的大褲頭兒後邊是個兩寸多長的大三角口子。看到這些,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趕緊丟下短褲和T恤衫,查看起自己幾近赤裸的身體來,可看了半天摸了半天也沒發現身上哪有傷口。心想:可能是那兩個人誰受傷啦,當時沒發現,血跡染到我身上啦
這時,一顆懸著的心才算落地。原來,昨晚回來的時候,自己未曾開燈,摸著黑悄悄地換了個乾爽的新褲衩,並將濕短褲和濕T恤泡在了臉盆里,然後就上炕睡覺啦。沒成想,一大早老爸找盆洗臉。哎……我轉過身來,沖著直愣愣盯著我看的老爸解釋道:「老爸,我沒幹壞事,我……」「沒幹壞事,那是咋回事?」老爸疑惑地望著我追問道。「老爸,你聽我把話說完不行嗎?我乾的是好事,我昨晚救了一個人」。於是,我將昨晚發生的事情向全家人簡單地講述了一遍。老媽聽完后,有些心疼地對老爸說道:「你看你也是地,也不問明白了就打孩子」。「一說他你就不樂意,你瞅他都作啥糞堆兒去啦,嗯,現在又學會撒謊啦。他說他救人,誰信呢?說不定又上哪干仗去啦,想騙我沒那麼容易」。「他爸,消消氣吧,啊,興許孩子真救人了呢」。「你可得了吧你呀,他救人,他那小樣能救誰呀。別我說他兩句你就護著他,你瞅你把他都慣成啥樣啦,又是戴邪鏡又是紋身,有班也不好好上,跟那小流氓有啥兩樣,他是越來越不像話啦。都說他找不著工作,就這套貨誰願意要哇?真是好樣地也不能叫單位給刷家來。實在不行,就叫他跟你出去撿破爛去也不能再叫他在家吃閑飯,省得一天到晚竟惹事」。「這孩子是夠叫人操心地啦。行啦他爸,罵也罵了打也打啦,消消氣快進屋吃飯吧啊」。「你就慣著他吧啊,你就慣著吧……」老爸氣嚷嚷地轉身進屋啦。這時老媽才走到我跟前,一邊撫摸著被老爸打得有些發紅的肩頭,一邊用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後後把我又看了個遍,最後才嘆了口氣心疼地說道:「你瞅瞅你爸,說來火就來火,也不好好問問就打」。「老媽,沒事呀,我沒咋地」。我倒有些不好意思啦。「四呀,真有這事?」老媽此時正用一種既驚訝又懷疑的目光盯著我問道。「老媽……」我委屈地拉著長聲說道:「我還能騙你們吶,這是真地」。老媽上前一步,好像剛才沒看好似的,又一次從上到下從前到后仔仔細細地一邊撫摸著一邊瞪大了眼睛看著,就像一個嚴格認真的質量檢查員在一絲不苟地檢查產品質量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