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紫雲道長
第二天早早的,一行遊客就被帶到附近的山頭,看雲海,看日出。
這裡氣候濕潤,多雲多雨,且雲層很低。大部分情況下,都能看到雲海。早上的時候,站立山頭,看山下紛繁的世界都被涌動的白色雲海覆蓋,只有遠近的幾處山頭浮在雲海之上,會有一種恍惚仙界的感覺。
更奇妙的是,淡藍的高天之上,仍有團團白雲慵懶地遊動,與山間之雲,儼然兩個世界。雲彩也分層,讓人頗感奇妙。
隨著東方天空逐漸染上紅暈,天上的白雲有的鑲上了金邊,有的一片金黃。不多久,一輪紅日從暗淡的地平線噴薄而出。
這一片雲海,霎時給染上了橘黃色。浮在雲海的山頭,以及山頭的樹木,也都披上一層橘色的光暈,猶如彩筆勾染。幾乎在幾個呼吸之間,這片天地就由一幅黑白的水墨山水,變成了一幅濃郁的彩色油畫。
觀賞了一段時間后,太陽升起越來越高,山間的雲層卻變得越來越稀薄。有風吹來,雲氣攪動之處,山下景物漸露崢嶸。這片景色漸歸平常。
雲海紅日的景色漸漸失去,導遊就組織大家離開,要去參訪道觀。
沿著蜿蜒山路的指引,抬頭向前方望去,只見幾道緊挨的小小山峰競相聳立。那些峰頭圓圓的,猶如一座座鐵色的香爐。峰頂有茂密樹叢覆蓋,山壁則光滑圓潤。
風吹雨淋,在石壁上蝕出許多大小不一的孔洞。那山壁應該都是紅色砂岩,但被雨水濕苔染成了黑色。由於雨水的沖刷,這些崖壁猶如有許多紅色和黑色的墨水潑灑而下,紅色黑色參差其間,恰似鐵爐生鏽,使這幾樽香爐看起來頗有一種古老滄桑之感。
耿樂指著遠處那光滑崖壁上的孔洞說,「老頭,你是不是就選擇這樣的地方,存放戒指的。這些崖壁這麼光滑,根本無法上去。那些孔洞不大,也不會有人想要上去一探究竟,是適宜存放小東西的地方。」
蕭墨嘿嘿一樂,說,「差不多吧,但比這更安全。」
在那山勢崎嶇之處,樹木掩映之間,有飛檐探出,有亭榭隱入,下有石階蜿蜒而上。那處應該就是道觀所在地。
蕭墨道,「此處我應該是來過,如今仍有依稀記憶。」他被龜妖困住三百年,後來許多歲月只有靠主動分解識海化出靈氣來維持魂體需要,實在是損失了不少記憶。
一行旅客在導遊的引領下,向前進發,耿樂跟在其後。過了一會兒,石階儼然在望。這石階正是通向山上道觀所在之處。
石階狹窄,一邊靠著石壁,一邊以鎖鏈兜攬作為扶梯。沿石階攀附而上,幾經轉圜,前面豁然開朗。他們來到了一處三面為山壁所圍,倚山崖而建的庭院中。這就是到了道觀之內了。
道觀名曰紫霞觀。
道觀內有道士裝束的人,主持秩序,引導燒香拜仙事宜。庭院正中央是一處宮殿,牌匾上書「玉虛宮」三個大字。兩邊是一幅對聯,曰:看岩腳東亭塘頭,西館袤延街下,皆為道教信徒;有濟雲白頭聳翠,紫霄掩映其間,莫謂登仙無路。好氣派的對聯!頗有仙家意味。
耿樂進去轉了一圈,見裡面供奉的是三清神像。又去轉了幾個房間,看見的都是名目不一的各式神像。
神像前各設一個香爐和捐錢箱。香爐之前,另設一個蒲團供善男信女跪拜用。插香跪拜的倒也有些,一個個面色凜凜,口中嚅動的樣子。
耿樂心中嘀咕,這不知拜的是錢箱子,
還是後面的泥胎。蕭墨聽到了耿樂的嘀咕,不禁莞爾。耿樂說,「老頭,你說這跪拜有用嗎?」
「也不能說完全無用吧。當然,你要是不信,那就一點用沒有。信神拜神有兩個作用。一是安撫本心,二是給神位提供念力。人應該是自信自立的,但是有些人就是做不到,他心中必須另外找一個主心骨,這個主心骨必須得讓他信服,這個神位就起到了這個作用。
心中有了不安、疑惑,拜拜神,禱告一番,心中就會得到安撫。他覺得神會護佑他,這就免去他不少焦慮。
從神位這邊說,信眾的拜服、禱告是一種念力,這種念力若是宏大,就是神力。這種神力就被賦予這個神位偶像,不管這偶像是不是確有其人。一個擁有神力的偶像就這樣誕生了。
這個偶像也有意識,能夠反映并行使信眾的共同意志。它主要通過影響信眾的行為來發揮它的神力。這個偶像也會隨著信眾的流失而衰亡瓦解。天涯散人說,這種有神力的偶像,叫次神。是次於真仙,高於陽神的所在。」
耿樂驚奇地問,「這等於是說,神是人造的?人竟然能造神?」
「這是僅指供眾人膜拜的次神而言。它主要是靠修功德來實現的。功德顯著,吸引凡人的膜拜,收集念力,到一定程度,就可以成就次神。這與靠持續提高自身能力直到飛升成仙的修仙,走的不是一條道路。」
「也就是說,平常所看到的各種供奉的神像,菩薩啊,關公啊,神啊仙啊,那些神其實都是走的這條道路?」耿樂說。
「可以這麼說。它們的成神之路雖然也很困難,但還是比修仙容易一些。修仙的真正成功者,遠沒有次神的成功者更多。但是修仙成功后,就塑造了不依賴於外界的真正不朽之身。
次神的存在還是要依賴信眾的。像現在的人界,科學日漸流行,相信神的越來越少了,它們就會越來越衰弱,直至跌下神位,瓦解消失。」
「這樣的話,它們會起來反對科學啊!」耿樂叫道。
「是啊。但是,科學也是新塑造的一個神。它正越來越多得到信眾的追捧膜拜,神力越來越強。科技的功德越來越大,信奉科學的人就越來越多,供奉的念力越來越多,科學的神力就越來越強。」
「說的都讓人暈乎了。科學是神,它還反對迷信神幹嘛?」耿樂疑惑道。
「神只是一個名號而已。人們信奉它,就會使它成神。成了神,它就具有意識,就會維護自身的地位和利益。至於人們是叫它神,還是叫它科學,那並沒有區別。科學反對神並不奇怪,各個宗教的神也互相反對啊,都把自己看作是唯一,認為其他的神是不存在的。其實就是為了爭奪信眾而已。」
「我覺得有點搞笑。人們敬畏的神,竟然是人們塑造的。反對神的科學,竟然也是神!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不過我覺得科學不同,它只是知識學問而已。」耿樂無奈地笑道。
蕭墨說,「只要人們都像你所想,不把它封神,它就成不了神了。別說這些了。走,看看紫雲道長在不在。」
「找他幹嘛呀?」
「聊聊嘛。」
向跟前的道士詢問,得知紫雲道長住在「真仙洞府」。遂順著道士指引的方向,拐彎走到一處山崖石壁前。這處山崖左側有泉水不斷自上淋下,岩壁上長滿毛茸茸的青苔。青苔之下,山壁凹了進去。不平坦的山壁上開鑿了一片整齊的區域,上書四個紅色大字:天開神秀。
再往下,山壁繼續內凹,直到地面,形成了一個山崖遮蔽的大塊平坦地方,就像一個大廳。廳內石壁上題滿了字,都是些以修道為主題的詩詞,讚頌的,深思的,嘲笑的都有。其中一首詩曰,
人人都說神仙好,
古來幾人能悟道?
拋卻紅塵去修仙,
回頭又覺凡間妙。
大廳內遊人頗多,廳外則泉水噴淋而下,讓這大廳看起來就像水簾洞一般。
右側連帶半壁拐角,則是在石壁上開鑿有一處一處的洞窟。有大有小,很不規則,似乎是利用天然洞窟再加挖鑿而成。拐角的石壁上,鑿有四個紅色字跡:真仙洞府。
耿樂說,「直覺得這真仙洞府缺了點兒仙氣,顯得有點寒酸了。不知這洞府之內還有真仙否?」
蕭墨說「嘿嘿!這裡真仙是沒有,自古便沒有。如今科學教興盛,就更不會有了。一切都被雨打風吹去,成過眼雲煙嘍。」
找到登上崖壁洞府的石階,輾轉而上。石階通達一處處洞府。但一處處洞府都是空無一人。要說住這洞府裡面還是不錯的,站在洞口都覺得裡面乾爽宜人。一直走到最裡面一處較大的洞府,只見門口懸了一道門帘,看不到裡面什麼情況。
蕭墨大聲問道,「紫雲道長在否?」
少傾,裡面一道蒼老而有些氣虛的聲音回道,「福生無量天尊!居士請進。」
蕭墨掀開門帘進入裡面。看見裡面除了一個小茶几,茶几上放著一把瓷茶壺和四個瓷茶杯,一個暖水瓶之外,空無一物。不,地面上還放著一個大大的蒲團。一個花白頭髮,挽著道髻,一臉枯皺麵皮的老道,身著破舊的道袍,坐在蒲團上。
這就是紫雲道長。在他的對面還放著一個蒲團。
紫雲道長說,「恕貧道不能起身相迎。小居士請坐。茶水自便。」
蕭墨盤腿坐在蒲團上。說,「我轉了一圈,就看到只有道長還在打坐修行。現在的道士都不修行了嗎?看起來都是在做生意。」
紫雲道長有些詫異,覺得這小孩說話不像個小孩子。便問道,「小居士自何處來,可有何事?」
「我就是來旅遊的。也沒什麼事。就是昨夜聽那小松鼠說,與紫雲道長相熟,所以特來拜訪。」
紫雲道長身體一震,很驚訝地說道,「小居士小小年紀,原來竟是修行中人。小居士是如何知道那青雲居士?」
耿樂心說,原來這松鼠精靈叫青雲,倒是挺響亮的名號。「老頭,這道長是什麼境界?」
「凝氣中期吧。」
「這麼大年紀,又是道觀住持,才修到凝氣中期!」
「修行進步艱難哪。」
這時,蕭墨已將認識小松鼠的經過簡單說了一下。自然不會提跟小松鼠做的交易。
這一說,紫雲道長更是驚訝,沒想到這小居士不但是修行中人,修行境界應該還不低。不然的話,恐怕難以看到精靈狀態的小松鼠。
一般要到築基以後,運功於目,法眼觀世,才能發現精靈狀態的小松鼠。他雖然只是凝氣境中期,但早年師父傳授有觀世之法,只要施法觀察,也是能看到靈魂或精靈的。這曾是他一項引以為傲的能力。不曾想這小孩小小年紀,竟也能觀察精靈,真是天賦異稟!
當然,紫雲道長活了一大把年紀,各種蹊蹺事兒是不少見的,能人異士時有耳聞,也有過接觸。只是,這麼小的小孩子在修行功力方面這麼突出,還沒有見過,連聽說過都沒有。
「敢問小居士貴庚?」
「十三了。道長高壽?哦,唐突了!有道是,僧不問姓,道不問壽。」
紫雲道長擺擺手。說道,「貧道八十有六了。小居士真乃天賦異稟之人,敢問小居士已修至何境?」
蕭墨說,「仍居凝氣後期,未得入門也。」築基被稱為是修仙的入門境界。是修仙修士與凡人的分水嶺。嚴格說來,築基不成功,不能稱為修仙修士。當然,稱謂界限是越來越寬泛了,一切修行之人,都可稱為修士。
「了不得啊。貧道已黃土埋到嘴巴了,仍居凝氣中期也。小居士可有修行心得教我?」
「不敢不敢。」蕭墨心說,我都一千五百多歲了。
「小居士可知前世?」紫雲道長聽這小孩的說話口氣,還是聽出了一些門道。一個小孩即便天賦異稟,畢竟年齡有限,所知有限,修行有限,也不太可能達到這小孩的水平。
「嗯……倒是曉得一些。」蕭墨也不好隱瞞了,當然不會告訴對方他有十九世經歷。
紫雲道長來了興趣,「小居士前世如何?」轉世的事情,他是聽說過一些的。
「本是青燈不歸客,卻因濁酒戀紅塵。往事不提也罷。」
「小居士真乃天賦修行也。怪不得如此精進。」
二人隨後聊起了一些修行之事。紫雲道長真心請教了一番。
蕭墨感嘆,不管怎麼說,這紫雲道長還是有一顆嚮往修行的虔誠之心的,只可惜資質不佳,不得其法。
二人正聊著,耿樂提醒導遊約定的下山時間到了。蕭墨便取出十枚葯丹,放到茶几上的瓷杯里,叮囑兩句,隨後告辭而去。
蕭墨走後,紫雲道長仔細打量著這十枚丹藥,不知是何物。小居士只交代以茶水送下,運功煉化,十五天一顆,當有延年益壽之功。
雖然小居士沒有留下姓名,也沒有說這丹藥為何物,但他想這小居士也不會加害於他。他已經是沒有幾天可活的人了,除非生死大仇,誰還會加害於他?這當是有利於身之物。
他拿了一丸藥,放入手掌中,另一掌覆於其上,自然垂放於小腹前,默默運功探查。少傾,紫雲道長身軀一震,睜開眼來。
他顫巍巍走到門外,喊一個在下面主持香火的道士,讓他速去外面追一位十三歲小遊客,就是剛才來做客的那位。把這位小遊客請回來,他要當面道謝。之前是慢待了,請回來怎麼也要招待他住上一晚。
你年輕道士跑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回來報告,說人已不見了蹤影。紫雲道長嘆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