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桃村前
桃山因其上一片桃花林而得名。
從半山腰一直到山頂,桃林跟隨著山勢起起伏伏,一路延綿。現下正是三月天時,漫山桃花開遍,此時看桃山,就像是一團彩雲環繞在山巒之間,縹緲不似人間之境;又像是有誰拿一條粉色輕紗,故意遮掩起了桃山半張秀顏,半遮半掩間,倒更顯得這山嫵媚而多姿了。
在這片如雲似霞的桃林之下,遍地是繽紛的小花,紅的、白的、黃的、紫的......一朵朵綴在芳草之間,好像點點繁星落滿了銀河,絢麗且迷人。拾花徑而上,隨著桃林的起伏,漫步向深處,行不多時,眼前就出現了一個小村,這便是「小桃村」了。村子掩映在這片桃林之中,外圍又被各色的花草圍繞,只有村前村后各一條小路分別能通向山前與山後。往村裡進,能看到榆柳、桃李種滿了堂前屋后;蜂蝶、鶯燕飛舞在花間檐下;東頭,有幾個稚童嬉鬧在流水橋旁;西邊,有一對老夫婦相偎在院落庭前;四下里有許多青壯,正俯首耕作在田間地頭......
村前,小路上,十六歲的蘇平就站在那裡,深情的目光望過去,依然是三年前自己熟悉的模樣。
他眸中漸漸浮上一層霧氣,各種各樣的情緒激蕩在胸口,緊抓著包袱的右手也控制不住的有些顫抖。
回來了!回家了!
良久,蘇平終於稍稍平復了自己的心緒,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抬腳便往村裡走去。「果真是近鄉情怯啊......」他暗暗搖頭,少小離鄉已然三年,好不容易回到日思夜想的家鄉,自己竟然有些膽怯了。
「滄——」
蘇平第一步剛剛邁出,抬起的腳都還未曾落到地上。一聲清麗的劍鳴突然響起,冰冷的殺機瞬間鎖定了蘇平,他眼角的似乎瞥到一道劍光......
快,太快了!
蘇平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或者說,被這道殺機鎖定的他根本不可能做出任何反應,甚至連閉上眼睛等死都做不到。只有那隻抬起的左腳,在慣性之下馬上就要落到地面了。
他知道,在他一腳踏上地面的那一刻,他這顆大好頭顱,也就不再屬於自己了。
「哼!」
千鈞一髮之際,一聲冷哼,蘊含著火山爆發一般猛烈的憤怒,轟然響起。
與此同時,以蘇平為中心,方圓百步之內,所有桃樹的花瓣片片飛起,如離弦之箭,向四周激蕩而出,交織成一張粉色的大網。在大網中央,那道激射向蘇平的白光突地一頓,只片刻便調轉了方向。無視籠罩在周身蘊含著恐怖殺傷的桃花陣,向那聲冷哼所起之處疾馳而去。
而直到此時,蘇平的左腳才剛剛落到了地上。
他這一腳落地,卻好像踏在了雲端,軟綿綿的站不住人。於是他晃了幾下,果真雙腳一軟,栽倒在了地上。蘇平就這樣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緊緊捂著胸口,感受著心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跳動。他不知道是不是該慶幸,至少自己是活下來了。
剛才他隱約看見,那道白光停頓在空中的那一刻,朦朧中顯現出的是一個渾身素雪的女子身形。
「她竟然追來了。」蘇平喃喃道。
他有些茫然。這女子到底是什麼人,姓甚名誰,為什麼要一直追著他們不放?而且,三個多月來,這還是她第一次把劍對向自己,一出手便要取他性命,這到底又是為了什麼?
「鏘!」
遠處,
金鐵交擊之聲響徹天際。
蘇平剛放鬆了一點的心又瞬間揪緊。他心下焦急,努力地從地上站起,只是渾身像是被抽光了力氣,一個站立不穩,眼看又要往後栽倒。
這時,在他身側,一個龜背鶴形的老者突然憑空出現,一伸手一搭肩,便將蘇平的身形穩住。
老者約莫五六十歲的年紀,面容清癯,臉上頗有些風塵之色,顯是遠遊已久。一身的青袍,亦可見諸多補綴之處。他護住蘇平,先是上下打量了蘇平幾眼,見他毫髮無傷的樣子便悄悄地在心裡鬆了一口氣,同時還忍不住打趣他兩句:「小兔崽子你可太不頂事了,這不是一根頭髮絲都沒傷到嗎?就嚇得站也站不穩了,以後出去可不准你叫我爺爺,被人聽到了還以為我跟你一樣膽小窩囊呢,太丟人了......」
他話沒說完,瞧見身邊蘇平一副憤憤的神情,嘿嘿笑了兩聲也不再逗他,正色道:「我看那丫頭是發了瘋,對無辜的人都要下手了。看來之前的法子是不管用了,當下咱們惹不起只能先躲著點,你抓緊我。」
他攬過蘇平,也不見如何動作,兩人便從原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道上,唯有漫天的桃花還在飛揚。
這一番鬥法自然不是悄無聲息。小桃村裡聽見響動的男女老少都一窩蜂地涌到了村口,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這番奇妙的景象。他們世代居住在桃山,見過無數的花謝花開,卻從沒看到這樣一副漫天飛花的景象。更叫他們驚嘆的是,在這片飛揚的桃花之下,一個白衣勝雪的女子仗劍而立。
片片飛花飄落,掉在她的衣袖、肩頭、發梢......
落紅如雨,人,比花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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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逐漸深沉。
一輪明月高高的懸挂在夜空之中,春夜的微風帶起一絲絲的涼意。隨著夜幕的降臨,寂靜的神女湖畔奏起了一聲聲的蛙鳴。蘇平盤腿坐在湖邊,身前搭著一個篝火堆,上面簡單的支了個架子,串著幾條肥美的大魚。篝火噼啪作響,翻騰的火苗躍動在蘇平的眸子里,他就這樣一直坐著、看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蘇平對面,青衫老者同樣盤膝坐著,他一邊拿手揪下巴上的短須,一邊在心裡緊張地編排話術,琢磨怎麼能把這事給糊弄過去,同時還眼巴巴地盯著幾尾肥魚,咕咚咕咚直咽唾沫。
「火候差不多了吧?」老人終於憋不住開口問道。
蘇平不答,自顧自將幾條魚翻了個個,換一面來烤。
老人自覺理虧,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好又咽咽唾沫,閉口不言了。
月亮越爬越高,那幾尾烤魚四溢的香氣也逐漸帶上了點焦糊。
老人再也忍受不了了。不搭理我?拜託,冷暴力也是家暴好吧。我都這麼大年紀了還被自己孫子家暴?於是他成功說服了自己,重新佔領了道德高點,心安理得的伸出大手,挑挑揀揀一番,選了一尾最大最肥的大魚,毫不客氣的就往嘴裡送。
呃,有點腥氣,有點土氣,還有點焦氣......反正是吃的老人直嘆氣。
「哎,這小祖宗說他手藝不行吧,至少聞起來是真的行;說他行吧,這吃起來是真不行啊。」他在心裡直嘀咕。
蘇平也是深悉自己爺爺的性子,知道若是一味的逼問他,老頭子指不定編出什麼離譜的故事來糊弄自己,若是像現在這樣一直晾著他不搭理他,過不了多久老頭自己就要憋不住一五一十都交代了。所以他雖然不知道爺爺為什麼突然擺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大大咧咧地抓了個烤魚就啃上了。他反正只當沒看見,也不阻攔,只是一個人繼續擺弄剩下幾尾已經烤焦的大魚。
另一邊老人本來還吭哧吭哧吃得挺歡,但是也實在架不住蘇平在一旁面沉似水一言不發,再配上這月涼如水的清冷的春夜......老人每吃下去一口都感覺心裡的壓力更大了一分,於是他的動作越來越慢,手裡的肥魚也越來越難以下咽......
終於,稻草一根一根壓死了駱駝。
老人垮著一張臉,從地上站起來走兩步又坐下,站起來走兩步又坐下,如是者三,終究還是敗下陣來,主動湊到蘇平身邊坐下,開口道:「小瓶子......」他方一張口,牙齒才剛剛與空氣接觸,突然像是覺察到了什麼,「騰」地一下站起,老臉掛滿了無奈,咒罵道:「這丫頭,怎麼還就沒完沒了了?」
蘇平馬上意識到是那個白衣女子又追上來了,他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一把將二人的行李摟進懷中,緊挨著爺爺站起,已是一副隨時準備好跑路的狀態。
不過這回,老人似乎並沒有逃跑的意思,他將蘇平擋在身後,面向著神女湖昂然而立,左手負在身後,右手輕撫短須,一雙如大海般淵深的雙目微微眯起。
蘇平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一眼望不到邊際的神女湖在月亮的清輝下如同鏡面一般光潔,清風吹過,星河涌動在水中,明月隨著微波蕩漾,有那麼一瞬間,蘇平竟分不清哪個是天,哪個是地,倘若他沒有抬頭看到那個女人的話。
她像是從月宮中來,披著星月的光輝,穿著潔白的紗裙,腳下是深沉的夜色,身後是璀璨的銀河。蘇平突然想到了此湖名稱由來。相傳曾有廣寒仙子降世臨凡,在此處泛舟嬉戲,被路過此地的遊人看見了,所以這湖就被取名「神女湖」。
此情此景,他只覺得這名字可太貼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