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開始
鄭重雲走了幾步,感覺身後似有動靜,不由回頭看了一眼。
果然瞧見一個唇紅齒白模樣俊俏的少年亦步亦趨跟在他後頭。這少年看來不過十五六的年紀,倒也有幾分書卷氣,想來和他一樣,是要去參加文試的。
鄭重雲心中不屑,暗道:「黃口小兒,也配與我爭勝?若是往年還則罷了,今年既設文試,那頭名又捨我其誰?」也不加理會,繼續踏步往西。
原來這鄭重雲年少成名,十歲中秀才,十三歲便高中舉人,如今年不過十九,已然進士及第。但他不受官爵,反來鹿山劍宗求道,為的正是日後能出將入相,詩劍雙絕,要做當世開天闢地的人物。所以他自視甚高,恐怕在場的千人,沒有一個能入他的法眼。
等鄭重雲不疾不徐地走到地方,這兒已零零散散站了三四十人。他剛一站定,還未來得及有其他動作,突然「咚」的一下,身後一股大力傳來,鄭重雲毫無提防之下,一個重心不穩,大頭朝下直愣愣摔趴在了地上。
「誰啊!」
他捂著鼻子,蹭的一下從地上爬起,怒氣衝天地轉過身,瞧見後面站的,正是方才那個少年。
鄭重雲平生最好面子,這少年害自己出了這麼大一個洋相,他看附近的人聽到動靜都朝這張望,不少人還捂著嘴竊笑,一股邪火壓不住地衝上腦海,一瞬間理智全無,拔腿上前就要找蘇平麻煩。
那麼蘇平呢?
他一路跟著鄭重雲的腳步行走,自己卻是半點也沒意識到。腦子裡的所思所想,全是當年在小桃村的樁樁往事。別說,就剛才那會,還真讓他從這些亂七八糟的記憶里翻出來一件足以證明其毅力的事情。
那是他七歲那年,蘇平和小虎、二丫他們一群人在山裡玩捉迷藏。輪到他來當鬼的時候,蘇平無論怎麼找就是找不到小虎,其他被找到的小夥伴等得不耐煩,一個個都回家去了,他還獨自一人沒完沒了地找。
一直從烈日當頭找到明月高懸,連晚飯都沒有回去吃。要不是後來他爺爺把他從山裡揪出來,指不定他要找到什麼時候去。
而實際上小虎在遊戲剛開始的時候,突然想起來今天忘了把家裡的羊牽出去,怕回去被爹娘責罵,早就跑回家放羊去了。蘇平別說找到天黑,便是找到第二天天亮也不可能找到他啊。
當然,這些不算什麼,蘇平主要是感覺此後發生的事情是能體現他的毅力的:面對第二天小虎送過來道歉的各種美味吃食,他堅決拒絕,並且整整晾了小虎三天才和他和好。
「我還是有點恆心和毅力的么。」
蘇平正美著呢,然後就咚一下好像撞上了什麼,等他一臉茫然地回過神,衣領已經被人揪住了,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張因為憤怒而扭曲的大臉。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由於內容過於黃暴,作者手動做了和諧)
可憐的蘇平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被揪著衣領一頓輸出,一時間也不知該作何反應。
這裡不得提一句,那鄭重雲到底是有真材實料,罵起人來幾乎不帶重樣的,只可惜他罵的太高深,反正蘇平是一句也沒有聽懂。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鄭重雲抓著蘇平滔滔不絕地輸出了一頓,尤不解氣,竟是掄起拳頭,想給蘇平來點武的。
就在這時,一個鹿山弟子不知何時突然出現在他身後,一伸手同樣抓住他的衣領,
稍稍用力,居然就這樣將他提了起來。
鄭重雲也是堂堂七尺男兒,卻被這人像拎小雞一樣拎了起來,頓時氣勢全無,抓著蘇平衣領的左手無力滑落,嘴裡支支吾吾再也吐不出半個髒字了。
他身後那人矮矮胖胖其貌不揚,一隻手拎了個人,卻好像輕如無物一般,正是張福年張胖子。
只見張福年陰沉著臉說道:「我此前明明說過,有吵鬧者一律取消資格,你是耳朵聾了沒聽到,還是壓根沒我放在眼裡?不但在這裡大吵大鬧,居然還想要動手打人?」
「不是,是他,是他撞了我,我......」鄭重雲欲要辯解。
張福年打斷他道:「不管他幹了什麼,只要他沒說話,便是守了我的規矩。既然守規矩,那就有資格繼續留在這。你嘰嘰歪歪壞了我的規矩,就沒有資格再待在這裡!」
說罷張福年一甩手,把鄭重雲像垃圾一樣甩在地上,招招手喚過來一個外門弟子,交代了他幾句,要他將此人扔出山門。
那外門弟子領了師兄的命令,便要去拖鄭重雲,只是這手才剛伸出去,就被一人握住了。那弟子不由大吃一驚,他居然在毫無察覺之下被人欺身進前,甚至還被抓住了手臂,可見來人修為高出他何止一籌。他急忙抬眼一看,卻見抓住他那人居然是秦少游秦師兄!
原來秦少游早就注意到這邊的狀況,若是尋常,像鄭重雲這種人,表面斯文內心暴戾之人,他自然也是看不上眼,但今天卻有所不同。
他方才看鄭重雲出口成臟——啊不,成章,分明是滿腹的才學。他現在就是缺這樣的人才啊,費勁巴拉搞這麼個文試,到手的人才可不能白白放走。這時候,人品什麼的,都先靠邊吧,他還指望他們幫他辦大事呢!
秦少游攔下那個外門弟子,面容和煦地拉起癱軟在地像一坨爛泥似的鄭重雲,說道:「欲修劍道,先修人道。方才這位少年不過是無心之失,你即為讀書人,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所謂聖人內修其本,而不外飾其末,你若能明白今日的過錯,並加以改正,我可以再給你一個機會,繼續參與測試。如何?」
張祿年聞言不禁眉頭一皺,卻也不敢多言,只是內心奇怪:「往常秦師兄最看不慣這種表裡不一的人,今天怎麼竟如此寬容?」
那鄭重雲也是反應極快,聽出秦少游有意放他一馬,立馬介面道:「自然自然,方才都是我一時衝動,昏了頭了,現在想來真是萬分的悔恨。」他說著上前幾步,拉起蘇平的雙手繼續道。「只希望小兄弟能寬宏大量,原諒我剛才的魯莽行為。」
說罷,他雙膝一軟,竟是做勢就要跪倒。
不過鄭重雲兩隻手都還抓著蘇平,他這邊做勢要跪,只貓下一半身子,手上卻是暗暗使力。他的手往下一拉,蘇平被他扯著,為了保持不被拉倒,自然雙手也是發力往上提,於是那鄭重雲正好借著這股子勁站起身來,口中還是一個勁地道歉。
他這番動作雖然瞞不過蘇平,他自然也沒想瞞蘇平,他只是想讓邊上的人看見,他是真心知錯改錯的,甚至不惜下跪來請求原諒。確實,圍在周邊的那群人瞧見鄭重雲居然後悔到差點下跪,都只道他真是一時衝動,此刻已然知錯。
不過,張祿年何等眼力,這種小動作如何瞞得了他,他心裡對鄭重雲的不屑更添了三分,只是那邊秦師兄都沒有做什麼表示,他也不好說些什麼,也只能做沒看見,冷哼了一聲便不再理會。
秦少游面色如常,他看向蘇平,問道:「小兄弟,你看......」
蘇平此時已然明白過來事情的原委,要說論起來還是他有錯在先,雖然他對眼前這個模樣儒雅隨和的青年文士現在是一點好感都沒有了,但也不希望因為自己的過錯而讓這人就這樣失去測試的機會,況且他來鹿山參加考核本來就是為了躲避白衣女子,現在連門都還沒入,也實在沒必要又莫名惹出一個仇敵來。
於是蘇平說道:「此事確實是我有錯在先,不怪這位兄台要生氣。若換做是我,只怕這拳頭早就掄出去了。」
秦少游看了蘇平一眼,說道:「那此事就這麼揭過了。對了,不知這位小兄弟怎麼稱呼?」
蘇平一愣,隨即恭敬地答道:「在下蘇平,平平安安的平。」
「哈哈,極好,極好......」
秦少游哈哈一笑,拍拍蘇平的肩膀,也不再搭理邊上的鄭重雲,腳尖一點便騰空而起。從這裡到青雲殿門外的石階,少說也有數百步的距離,他居然就這般一躍而起,凌空虛渡,只片刻已然身處石階之上了。
秦少游只是小露一手,廣場上所有人,包括張祿年在內的鹿山弟子,俱是心驚不已。蘇平離得最近,看得最清,心中更是生出無限嚮往:「我要是有這位秦師兄的修為該有多好啊!真是說不出的瀟洒寫意!」
台上,秦少游剛一落地,立即朗聲說道:「諸位,時間到!選擇結束了。」
時間到?什麼時間到?什麼!時間到!結束了?
蘇平愕然環顧四周,這才發現廣場之上一千多人基本都按要求聚集到了東南西三個方位,只有小部分人應該是還沒做出決定的,仍站在廣場中央東張西望。
而自己,卻已然身處廣場西側的文試點了!
他只道方才自己在人群中胡思亂想的時候不慎撞倒了鄭重雲,沒成想居然是一路跟著他走到了這裡,然後才撞倒的人家。
這可如何是好?之前好像說一旦選好了就不能再更改了,那我現在要去考這個文試了?
他本來已經決意去參加所謂的「心試」,這是他自認三門測試中唯一有機會通過的一項,另外的文武測試他可是一點信心都沒有。
他懊惱地看了眼就站在他身側的鄭重雲,沒成想這時候鄭重雲正好也盯著他。見蘇平望過來,鄭重雲急忙收起眼底的兇狠,換上一副和藹的神色。不過蘇平只顧著埋怨自己,也沒注意。
青雲殿高高的台階之上,秦少游繼續說道:「各位,正如我剛才所言,已經選好的人就不能再更改了。另外,我看還有一部分人似乎仍未做出決定。既然超出了時限,那隻能算你們不合格了。
「要明白我輩修行之士,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何其艱險。面對選擇猶豫不決,無法準確迅速地做出決斷,以後在江湖之上,面對百倍的兇險,唯有喪命一途。」
秦少遊說完一擺手,自然有鹿山弟子上前,將中間數十位尚未做出選擇的人帶下山去。就這樣被淘汰,其中部分人心中自然不滿,但礙於鹿山威勢也不敢放肆,另一部分人知道自己違規在先,雖是遺憾卻也無話可說。
蘇平聽了秦少游的話,不得不承認他說的一點沒錯。
適才他猶猶豫豫始終下不定決心,若非恍惚中跟著鄭重雲的腳步走到這裡,此時他大概也被送下雲外峰了。他心中暗暗告誡自己,以後再面對這種情況,切不可優柔寡斷,否則終將會害人害己。
想到這裡,蘇平不由又看了鄭重雲一眼,說起來,他其實還是幫了自己一回。
結果鄭重雲正好又盯著他呢,還是一樣的路數——收起兇狠的眼神,換上一副和藹的神情,保持微笑......
鄭重雲心裡來氣:「這小子怎麼回事,沒事老看我幹嘛!測試完之後一定要找機會給他點顏色看看。」
「好了,耽誤的時間也夠久了,考核這便開始吧。張師弟,李師弟。」秦少游看向張福年和李壽全,說道,「還要辛苦二位師弟一番。麻煩兩位師弟上前來,我將武試與心試的考核內容告知你們,就有勞二位替我主持這兩門考核。」
考核需要他們主持,這倒是出乎張、李二人預料。
張福年心裡尋思:「耕雲峰上下一共就一個師傅兩個徒弟,其中一個還是連牙都沒長齊的小孩,既然有三項測試,可不得再找兩個倒霉蛋來負責嗎?不過秦師兄素來出手闊綽,這回幫了他這個大忙,不愁日後沒有重謝。」
於是他和李壽全齊齊應聲,一起走到秦少游身側。
秦少游對著他倆交代了一番,隨後問道:「二位師弟以為如何?」
「秦師兄,這樣是否太過於嚴苛了?」李壽全有些為難。
秦少游笑道:「李師弟果然仁厚,只是我鹿山劍宗名動天下,若是沒點真本事,豈能讓他們輕易地入了門?張師弟你又怎麼看?」
張福年不像李壽全,他可不管那些人能不能通過考核,只要自己盡興那比什麼都強,正好剛才沒收拾了那個臭讀書人他憋了一肚子氣,於是立馬接茬道:「秦師兄所言極是,我鹿山豈是那些無能之輩想進就能進的,依我看,那『心試』還是應該再增加點難度才行......」
李壽全趕緊攔住他說道:「不必不必,我看現在這樣就可以了!」
「好,那就辛苦二位師弟了,你們各領幾位師弟準備準備就開始吧。我這邊也該進行文試的考核了。」
秦少遊說罷,袍袖一甩,施施然走進了青雲殿內。
張福年李壽全看著秦少遊走遠,兩人對視一眼,李壽全道:「只是不知道秦師兄文試又會是什麼題目?」
張福年嘿嘿一笑,道:「不管是什麼題目,估計只會比交代咱倆的更加刁鑽為難。依我看,今年這一千多人,能通過的怕是沒有幾個。」
李壽全輕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招呼了一些師兄弟,領著南面那群人徑直走下了雲外峰,看來這所謂「心試」,居然不是在此地舉行。
張福年也不去管他,同樣招呼了一群師兄弟,布置一番,將東面眾人分成了十個隊伍,這武試的地點倒是就在這雲外峰上。
蘇平所在這一塊是人數最少的,他數了數,只有六十餘人,比起其他兩組算是少的可憐了。
眼看另外兩組已經準備好開始考核了,自己這邊卻還沒什麼動靜,這樣越是安靜,倒叫蘇平越發感到緊張了。他看周圍的人也都同他一樣,都在往武試的隊伍那邊張望,試圖從武試的內容來揣測文試的難度到底會有多大。
可惜那邊看著就要開始了,秦少游的聲音突然在眾人耳邊響起,是和之前張福年同樣的手段:「諸位,文試已經準備妥當,請各位有序進入青雲殿內吧。」
眾人不敢耽擱,在幾名鹿山弟子的帶領下,依次走上進青雲殿。蘇平走在隊伍最末,當他進入大殿的時候,隱約聽到廣場上一片嘈雜聲,他下意識回頭去看。該是那位矮胖的鹿山弟子剛宣布完考核內容,廣場之上難以置信者有之、憤憤不滿者有之,哀嚎嘆息者有之......不一而足。
蘇平腳步不由一滯,可不等他再看,轟的一聲,大門已經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