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影子

小炎村外。

王九一沿著唯一的羊腸小道前行，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灑落下來，斑駁點點，宛若匯聚成一片晶瑩的血色海洋。

他回頭看了一眼太陽中的符文。

六。

而後，王九一再度調動精神領域的力量。

「觀想的本質，是錘鍊精神。」

「而觀想的目的，是為了化不可能為可能，做到這一步，便是所謂的神通！」

一邊回憶著道藏塔中學到的修仙常識，一尊威風凜凜的神聖形象，在王九一的精神領域中逐步幻化。

這一刻，他的精神力量前所未有的集中。

三息過後。

十丈燧皇圖騰成型。

經過一整夜的修行，他觀想出大道圖騰的速度，已比一開始快上許多。

並且，存在時間也增長了一些，即將跨過一息的門檻。

唯有做到那一步，他才算是真正走上修仙路。

眼見十丈燧皇圖騰成型，王九一不敢怠慢，隨著他的意識催動，那尊龍首人身的神聖抬腿，向前邁出一步。

「嗯？卧槽——」

幾乎同一時間，他的氣血流動加快了，如同大浪擊空，一根根青筋暴起，血液向著雙腿匯聚過去。

王九一面色陡變，可已來不及控制力量，他只覺身體一輕，便猛地離地而起，向前躍出足足數丈之遠！

咚！

王九一身軀搖晃間落地，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險些臉面掃地，他一臉心有餘悸地扭頭，看向自己的「起跳」位置。

只見一雙足印清晰可見，地面被他踩得四分五裂！

精神領域中，燧皇圖騰破碎消散。

「這就是超凡力量么？」

少年走上前去細細查看，此前發力的每一個動作，肌肉的繃緊與爆發，乃至於氣血流淌的軌跡，都好似一幅畫卷一般，在他眼中纖毫畢現地呈現出來。

他上一世只能算是普普通通，沒有什麼驚人的長處，只不過記性還算不錯。

王九一又伸手在小腿上捏了捏，喃喃自語道：「剛才的爆發太倉促了，至少有六個地方可以加以改進……嗯，繼續！」

燧皇圖騰已然消散，王九一迅速調整氣息，又一次匯聚精神之光。

嘭——

他又「飛」了出去。

這一次，顏面掃地，揚起大片塵土。

在此之後，山林間時不時傳來震動，還有少年接連響起的慘叫。

不過，震動的次數在迅速減少，同時，慘叫的頻率也在快速降低！

「又來了，起霧了。」

直至某一刻，前方林間忽然飄來裊裊迷霧，一瞬間便濃烈到了極點，擋在了去路之上。

幽邃而寂靜，像人間仙境，又像是無底幽冥。

王九一放慢了腳步，細細凝視籠罩山林的迷霧，沉吟道：「算起來，我離開村子應該有十多里了。」

以前差不多也是在這個距離上，就會遭遇濃烈到無法視物的濃霧。

待他走出濃霧範圍時，又會回到小炎村附近。

冥冥中有一種詭異的力量，在阻止著他離開九峰山的範圍，有些像是所謂的鬼打牆。

「今天就再試上一試，我便不信闖不出去了！」

踏入濃霧的一瞬間，王九一的精神亦是提升到極限，觀想燧皇成道圖，以應對可能出現的危機。

然而，依舊有一股天旋地轉之感襲來，頃刻間他便渾渾噩噩，不分上下左右、南北西東！

燧皇圖騰尚未成型便宣告破碎。

王九一機械地轉過身來，神情茫然，像是丟了魂似的，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

嗡——

他眼中忽然傳來一絲悸動。

巍峨的南天門微微顫動，有無形的道韻擴散開來。

「嗯？我剛才是……」

王九一腳步一頓，眼中迅速恢復清明。

隨即他反應過來，九峰山間的迷霧干擾的不僅是視線，還存在針對心靈層面的影響！

若非南天門震動，恐怕這一次他仍會無功而返。

至於從前的他，就更不可能察覺了。

「果然有什麼力量在阻止我離去……不過，究竟為什麼？」

稍稍定了定心神的王九一，心頭的疑惑卻更多了。

假若沒有他穿越來此，沒有眼中的那座南天門，那麼以前的王九一，當真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少年。

把一個淳樸少年困在小炎村究竟有什麼意義？

「又或者說……迷霧針對的不光是我，也針對村裡的其他人？可葉叔朱爺他們明明就是從外邊的府城來的……前些日子朱爺還去過一趟府城，給人抄書換了些錢……」

白絲不得其解之下，王九一值得暫時壓下疑慮，轉過身來，繼續向山的那一頭前進。

王九一的眼中，南天門仍在散發道韻漣漪，抵擋住外界迷霧的影響，而他要趁著這個機會……找到離開九峰山的路！

九峰山中，詭異太多。

按說他應該好好修行，待到修為增長，擁有一定實力后再做打算。

偏偏朝夕相處的村民們，竟也各有鬼胎，讓王九一不得不提前找好退路。

隨著他的繼續前行，外界的迷霧愈發濃烈了。

似乎是被這般舉動觸怒，突然迷霧劇烈噴涌，一聲可怕的嘶吼響起，隨即迷霧之中一陣狂風裂空，悍然向他襲來！

早已全神戒備多時的王九一眯眼，精神領域中神光沸騰，演化出一尊龍首人身的神聖。

那尊神聖執掌寶燈，輕輕一灑，便是漫天火海降臨。

現實之中，王九一手持匕首劃過虛空，那匕首被無形的炎力烤得赤紅，甚至瀰漫出淡淡的火焰，切向那道來襲的陰影！

嘶啦——

王九一身軀劇震，腳步蹬蹬蹬地後退，雙臂顫抖，匕首險些就要脫手而出。

只是他的一雙眸子，卻死死地盯著迷霧中，心神急遽起伏。

「這是……」

……

小炎村。

葉叔說著又搖了搖頭，淡淡說道：「不過，即便他有所察覺，也並不意味著超出掌控。」

小紅姑娘沉默片刻，接著說道：「那麼，假使他真的尋到了『仙緣』呢？」

「尋到了又如何，問過我們了嗎？」

葉叔瞥了紅裙少女一眼，突然腦後神光動蕩，顯化出一口長刀來。

那口純白長刀靈光氤氳，寒氣四溢，鋒芒畢露！

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便令人雙目刺痛，心神靈魂都像是要被刀光冰封、斬碎！

「靈兵大成！」

小紅姑娘心神猛跳，連忙收回視線，不敢繼續直視。

觀想，蘊靈，道胎。

道胎境是人世間的第三個大境界，而葉叔展現出一口大成靈兵，無疑意味著他的修為，已然站在了人世間的極限。

隨即葉叔收回靈刀，面無表情淡淡說道：「十四年過去了，我尚且已經靈兵大成，不要告訴葉某，你們什麼也沒有做。」

小紅姑娘沉吟著，隨後跟著笑了起來，明媚而燦爛：「說的也是，他並非傳說中的那人，更不是死者復生，而只是一道虛幻的影子罷了。」

「每一次紅塵煉心，都需要我們從零開始，宛若重歷一遍人生，其間存在著數不清的變數，岔路漫漫，不至最後一刻，無人可知有多少燦爛。」

「然而，唯有一件事卻是不會變的。」

「那就是影子的結局，自始至終都是註定的。」

葉叔的眸光深邃，波瀾不驚，小紅姑娘亦是抿嘴輕笑。

修仙之路，從某種意義上說便是登天之路。

差上一個境界就已是天差地別，更何況還是兩個大境界？

影子，終究只是影子。

唯有在陽光的照射下，才會有影子的存在。

而今，太陽又剩下多少天時？

葉叔回頭看了一眼血色太陽中的暗淡符文。

六。

「只剩下六天了。」葉叔點點頭，又若有深意地補充了一句：「事實上，葉某倒是希望他能玩出一些新花樣來，畢竟紅塵煉心著實熬人，有時候委實無趣了些。」

說罷他便不再多言，而是揮揮手表示送客。

小紅姑娘知曉其性格，沒有多言，只是若有所思地點頭，隨後便告退離去。

遠處的柳婆婆，若有所覺地朝這邊看了一眼，旋即又低下了頭。

「嘿嘿，嘿嘿嘿。」

她沙啞地笑著，手中毛線突然變成一根纖細的柳條，那柳條激射而出，如長蟲般沒入地下，蠕動幾下后，很快就消失不見。

「那真的只是一道虛幻的影子么？這些日子相處下來，老身覺得未必吶——」

遠遠看去，柳婆婆的手指如樹根，牢牢地扎在地面中。

……

王九一步入迷霧后不久。

突然地面上竄出一道道柳枝，那柳枝迅速長成一株柳樹，樹身扭曲，變作一個老婦人的形象。

柳婆婆。

她目光四下一掃，很快找到了兩行延伸向遠方，一直消失在迷霧中腳印。

「這小子嘴上說著下次一定，下次果然還是一定會去找仙緣，哼！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柳婆婆冷笑一聲，倒也不甚急切，而是化出兩根棒針，一邊打著毛線，一邊靜靜等候王九一返回。

「一旦進入，最多半刻鐘就該回來了。」

柳婆婆的化身盯著迷霧的方向，嘴角含笑，十指翻飛，不緊不慢地倒計時：「十、九、八、七……」

「三、二、一……嗯？」

迷霧翻湧，寂靜一片。

柳婆婆笑容一僵，棒針險些戳穿手心。

「是老身有些心急了，算錯了時間么？」

她揚了揚眉毛，很快又掐準時間，再度低吟：「十、九、八……三、二、一……」

迷霧依舊朦朧。

柳婆婆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

她的嘴巴微張，瞳孔收縮，腦中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

籠罩九峰山的迷霧很特殊，她這具化身有蘊靈境巔峰修為，蘊藏著本尊的一縷神識，可一旦踏入迷霧，也只能堪堪保證不會迷失方向。

並且，她和本尊的聯繫也會隨之中斷，如何行事，本尊無法干預。

王九一不過一介凡人少年，踏足其中，按說絕無倖免的可能，必會在其影響下重返此地！

偏偏現在，將近兩刻鐘的時間過去了，那少年依舊不曾有出現的跡象！

柳婆婆猛然起身，丟掉手中的棒針，眼中迸發出懾人的光彩：「不過這樣一來，反而意味著老身的預感沒有出錯！」

「他最近一個月的行動軌跡，和記載中上一個百年時大不相同了。」

「那也就意味著十七號禁地中，或許發生了某些我們不知道的異變！」

「有些人根本不在意，還有些人睜隻眼閉隻眼，只想完成紅塵煉心走人，不過對老身來說……」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迷霧。

最終，柳婆婆把心一橫，咬了咬牙，雙臂化作柳條電光般射出，閃身追進了迷霧之中。

「這小子身上的異常，就是老身的機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