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盲點

第三天，1940年4月16日，星期二，晴。

西安城天色漸明，街道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

裴原休和王二坐在指月客棧後院裴原休的房間里。

裴原休：你這人太惹眼，這兩天不要出門，有消息要傳的話，我隨時通知你。

王二：師哥，那還不把我憋壞了。

裴原休：酒管夠。

王二：那還差不多。

李四進來：是有兩幫人在到處找你，一幫是奉天商會的人，會長叫徐鵬，另一幫是劉松仁的人，領頭的鬼眼麻我認識。

裴原休：師哥，你辛苦了，王二你也去歇著吧，有事我叫你。

李四：原休，你要小心，這兩幫人都不好惹。

裴原休：明白，師哥，要有人來打聽就說沒見過我。

李四點頭。

王二和李四齣去，裴原休將包裹陽玉符的小包從內衣兜里拿出來，起身把床上的褥子翻開，看看覺得不合適，又把褥子蓋上，然後拉開桌子抽屜、查看柜子底下，都覺得不合適，只好將小包塞進枕套裡面下邊，整理好枕頭，轉身出門。

徐符帶著六個人來到甜水井附近街道昨天遇見壯漢的地方，仔細觀察著周圍的行人。

徐符：你還能記得那個牽馬的壯漢往那邊走了嗎？

昨天魯莽的手下：好像從那邊拐過去了。

徐符帶著六個人往南大街方向走，和於生克打了個照面，於生克回頭看了一下幾個人，繼續往前走走了幾步，覺得不對，折返身，遠遠跟蹤徐符。

過了一會兒，徐符帶人從南大街拐過來，遇見了麻輝和兩個手下走過來，兩撥人打了照面，互相觀察著對方，於生克躲在遠處觀察，把注意力放在了麻輝身上。

麻輝：看啥！

徐符滿洲口音友好地：你也看我哩呀，大哥，看樣子你是找人呢吧？我們也在找人，一樣樣的，你們在找什麼人？咱們交流交流？

麻輝：交流淞哩，閃遠。

魯莽的手下蠢蠢欲動，往上湊。

魯莽的手下：你咋罵人呢？

麻輝的手下甲對著他：咋！

徐符拉住魯莽的手下低聲：是幫會劉松仁的人，領頭的是「長安四鬼」之一「鬼眼」麻，別惹事，走。

徐符帶人走遠，麻輝和兩個手下笑了起來。

手下乙：這兩年來西安的滿洲人特別多。

麻輝：是啊，為躲日本人跑過來的，裡面也可能混的有日本人。

麻輝示意手下乙：跟著他們，看他們在找什麼人，查清他們的住處，回來給我說。

手下乙：明白，麻哥。

麻輝和手下甲繼續往前走去，一直躲在暗處觀察的於生克選擇了遠遠地跟蹤麻輝。

裴原休在鼓樓附近查看，在暗處看到徐幕在蹲候，裴原休悄悄離開，朝南大街方向走去，裴原休看見徐符在街對面帶著人迎面走來，裴原休連忙躲到街角，遠遠地觀察。

魯莽的手下：奇怪了，昨天明明看見那個壯漢牽著馬從那邊走向這裡的，怎麼再也找不著了。

徐符：那有什麼奇怪的，也許就是個過路的，沿著那邊的路出了城。

魯莽的手下：那怎麼辦？

徐符：能怎麼辦，等唄，碰唄，要是過路的也就算了，要是回了自己的住處，他遲早要出來的，我們死等，就一定能等到他。

走累了的徐符和六個人在街邊的茶攤上喝茶，繼續觀察來往的行人。

躲在街角的裴原休，遠遠地觀察了一會兒，悄悄離去。

麻輝在東木頭市沈未雪家院子外吩咐手下甲。

麻輝：你就在這附近盯著，看都有什麼人出入，要發現大哥描述的那個人，查到他的住處，晚上回來給我說。

手下甲：明白了。

裴原休在隱蔽處看見麻輝離去，於生克在後面跟蹤麻輝，裴原休認出了於生克，裴原休猶豫了一下，悄悄地遠遠跟著於生克。

他們離去后，麻輝的手下甲圍著沈未雪家院子轉悠了一圈，找了個地方隱蔽起來。

沈未雪隔著門縫看見了麻輝的手下甲在監視自己的院子，沈未雪若無其事的樣子，出院子，鎖好了門，麻輝的手下甲看見沈未雪，連忙躲避，看見沈未雪走遠，轉身繼續去剛才隱蔽的地方監視，不一會兒就打起盹來。

麻輝沿著一條僻靜的狹窄街道往前走，於生克迎面走了過來，裴原休躲在街角觀察兩人。

麻輝看見了於生克，想跑已經來不及了，被於生克堵住。

於生克：我來給你送錢呢，你躲什麼？

麻輝小聲：鬼才敢掙你的錢。

於生克假裝沒聽清：你說什麼？

麻輝連忙打岔：哦，於隊長，我說最近難得清凈，沒什麼消息。

於生克微笑：我不要你的什麼消息，只問你現在在幹什麼？

麻輝：沒幹什麼，這不沒事閑逛哩，碰到於大隊長你了。

於生克微笑：不說是吧。

於生克上前死死抓住麻輝的胳膊，就往路邊樹下草叢裡拖，麻輝驚了，嚇得臉色發白，使勁掙脫，無奈於生克的力道很大，掙脫不開。

麻輝：不敢，不敢，於隊長，我說，我說就是了。

於生克不鬆手，但手上的力道減弱了。

麻輝：昨天晚上，在東木頭市沈姑娘家，我家老大劉松仁讓一個不明身份的人給打了。

於生克鬆手，示意麻輝接著說。

麻輝：那個人前天在長安飯店吃飯時我們見過，穿一身黑，牽一匹大黑馬，二十四五歲的樣子，我現在正在找他。

於生克回想起前天在南大街和裴原休碰撞的情景，同時躲在街角的裴原休也想起了和於生克的第一次見面。

於生克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從錢包里掏出五六十塊錢的法幣塞進麻輝手裡。

於生克：很好，找到他的來歷和下落以後，給我打電話。

麻輝點點頭，捏住錢，飛一樣地跑開了，裴原休也悄悄離開。

於生克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頭髮，拿出帕擦擦手，繼續不緊不慢地往前走去。

常隊長和李四在指月客棧飯館坐在一起，夥計陳小二給常隊長倒茶。

李四冷淡地：常隊長，有事你說。

常隊長：走到附近，想起來好久沒見師哥你了，就進來轉轉。

李四：哦。

常隊長：客棧的生意怎麼樣？

李四：還行。

裴原休從指月客棧後院進門，關上門，無所事事的王二在院子里給大黑馬刷鬃毛，心事重重地的裴原休朝王二點點頭沒說話，直接朝自己的房間走去，忽然又想起什麼，轉了回來。

裴原休：把馬遷到馬棚里去，這兩天不要牽著它出門。

王二：為啥？

裴原休：你過來。

裴原休把王二領到關上的門前，隔著門縫往外看。

王二看見徐符帶著六個人從指月客棧後院外街道走過，徐符在指月客棧後院門外停留了一會兒，看了看，猶豫了一下，繼續帶人往前走去。

王二悄悄：昨天我見過他們，他們攔住我，後來又走了。

裴原休盯著王二看。

王二摸腦袋：明白了，他們在找馬和你。

裴原休點頭。

王二不說話了，準備把馬往馬棚里牽。

裴原休：另外，他們已經見過你，記住你了，你要聽我的話，一定不要出門，有事讓李師哥交代夥計去辦。

王二點頭。

在指月客棧飯館常隊長喝了一口茶。

常隊長：對了，師哥，最近見原休沒有。

李四猶豫了一下：呀，我有好一陣子沒見他了，前一陣他去了一趟和田，回山莊前到我這來過一趟，交代說吳老闆有一部分貨款沒付，回頭讓他給我送過來，然後再就沒見著了，人現在可能在山莊，也可能又跑出去了，這娃，性子燥，閑不住，按說家裡也不缺他掙的這幾個錢。

常隊長微笑。

裴原休回到房間從枕套里把小包拿出來，打開包裹陽玉符的白線、白布、油紙和棉花，拿出陽玉符對著燈光看了看，又重新一層層包好，把小包放回枕頭芯里，裴原休輕輕摸了一下胳膊上的傷口，有些煩躁，和衣躺在被子上。

這邊指月客棧飯館里常隊長起身。

常隊長：你忙你的，我回警局還有事。

李四連忙起身：不再坐一會兒，我也好久沒見你了。

常隊長盯住李四看了一會兒，看得李四有些不自然。

常隊長：原休要是到你這來的話，你派人給我說一聲，我找他有事。師哥，說句不該說的話，我們都是一個師父教過的，我也是在山莊呆過的，裴家對我有恩，所以如果有什麼事的話，別因為我是警察，你就瞞著我，我也是為老婆孩子混口飯吃，原休真有事的話，給我說一聲，我還是能幫上忙的。

李四尷尬地：那是，那是，原休要是過來，我馬上去告訴你，怎麼說你也是我師弟，我們有事需要幫忙一定找你，你放心，師哥從來沒把你當外人。

常隊長笑笑轉身離去，陳小二送常隊長出門。

裴原休靠在被子上，翻來覆去，思緒紛亂，想起了昨天發生的事情和沈未雪的話。

裴原休把腦中的畫面定格在了沈未雪家客廳的青花瓶上，裴原休從床上起來，從枕套里取出小包，朝門外走去。

這時天已經黑了下來，

麻輝的兩個手下在長安飯店裡給麻輝彙報一天的情況，桌上有兩個冷盤、一壺酒、三碗湯麵，沒動。

手下乙：那幫人在找一個穿黑衣服騎黑馬的人，後來天晚就回去了，是甜水井的一個住處，沒有門牌號，地方是奉天商會的地方，他們應該是奉天商會的人。

麻輝：你剛才說他們在找一個穿黑衣服騎黑馬的人？

手下乙：是，據說這個人搶了他們的什麼東西。

麻輝點頭，若有所思，有點發獃，麻輝低頭回想著昨天在長安飯店遇見裴原休的情景和劉松仁的話。

手下乙：麻哥，你咋了？

麻輝：沒事，你呢？

手下甲：沈姑娘快到中午的時候出去了一趟，下午四五點鐘買了些菜就回來了，然後晚上又出去了，一直沒見回來，我看天色晚了，就趕過來了，這期間沒有人到她家去找過他，也沒有人在她家附近轉悠。

麻輝：知道了。

三人開始埋頭吃飯。

麻輝在給自己倒酒，同時在自己的記憶力努力搜索著關於穿黑衣服、騎黑馬的人的記憶，麻輝給自己的酒杯斟滿酒，把酒壺放回原處的時候，失手打翻了酒壺，陶瓷酒壺摔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這一聲脆響突然打開了麻輝記憶之中的盲點，一條圓形的黑暗隧道，麻輝的記憶在黑暗的隧道里努力前行，麻輝黑暗的記憶隧道壁上發出微弱的閃光，麻輝在記憶隧道壁上微弱的閃光中看到了長安飯店裴原休身上的黑衣，還有長安飯店門口的黑馬，麻輝黑暗的記憶隧道突然搖晃變形變暗了下，彷彿要崩塌了，麻輝努力思索，記憶隧道又恢復正常，然後隧道壁上的閃光比剛才還亮，在亮光中，麻輝看到了研玉軒門口的拴馬石以及大黑馬，然後是研玉軒的招牌，麻輝瞬間建立起來的記憶隧道隨即崩塌和消失，但麻輝記憶之中的畫面定格在了他當初走出門回頭看了一眼的研玉軒的招牌上。

麻輝大聲地：研玉軒！

手下甲、乙驚訝地看著麻輝。

手下乙：麻哥，你到底咋了？

麻輝：我知道從哪裡可以查到這小子的來路了。

手下甲：研玉軒？

麻輝得意地點點頭：明天早上十點，研玉軒門口見。

手下甲、乙高興地：是！

這時，裴原休來到沈未雪家院子外，看見院子門落著鎖，燈黑著，裴原休在四周轉了一圈，看看附近沒有人，找了一處院牆翻進院子里，掏出開鎖工具很快打開了屋門。

借著窗外街燈的光亮，裴原休看見了客廳桌子上的細頸青花瓶。裴原休從兜里掏出包裹陽玉符的小包，去餐桌上拿來一雙筷子，用筷子夾著小包輕輕放進了瓶子里，然後打開客廳的燈，對著電燈從瓶口往裡看，瓶口裡面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見，裴原休又拿著瓶子在耳朵邊搖了搖，聽不出有什麼聲音，裴原休很滿意，把瓶子放回原處，準備關燈離開，又重新拿起瓶子，用筷子把小包夾出來，打開包裹陽玉符的白線、白布、油紙和棉花，拿出玉符對著燈光仔細看了看，又輕輕一層層重新包好，把小包夾著放進瓶子去，搖了搖，把瓶子放回原處，把筷子放回餐桌原處，關了燈出門，把屋門重新鎖好，翻牆離開。

這時，在八里村閻老三住處客廳里，三十多歲高大威武的閻老三和外科女醫生中俄混血海麗絲在喝茶。

客廳一面牆上供著「關聖帝君」像，兩旁掛著一副對聯，上聯是：師卧龍，友子龍，龍師龍友；下聯是：兄玄德，弟翼德，德兄德弟。

橫批一個大大的「義」字。

閻老三微笑：一會兒我大哥介紹個人過來買槍，你先進去等我，我一會就回來。

海麗絲：買槍的什麼樣的人？

閻老三：和你一樣。

海麗絲：我倒有興趣去看看，能帶我一起去嗎？

閻老三：行，地方就在附近，省得你一個人在這心慌。

海麗絲站起來抱著閻老三的臉親了一下，閻老三拉著海麗絲的手走出。

接下來的時間在八里村閻老三的槍械倉庫里，沈未雪和閻老三站在一張桌子旁，沈未雪熟練地擺弄著一把日本南部十四式手槍，退下彈夾，又裝上，看了看，把槍放回到桌子上。

海麗絲坐在角落裡觀察沈未雪，兩個手下把守在門口。

沈未雪：這日本槍不好用，又難看，像個雞腿，子彈也不好配，還有沒有好一點的？

閻老三不說話，盯著沈未雪看，沈未雪也盯著閻老三看，海麗絲繼續饒有興緻地觀察著，閻老三垂下眼帘，轉身去了裡間，過了一會兒，拿了一個大軍用布包出來，放在桌子上，裡面放著十幾把各式的手槍，沈未雪拿起一把M1911A1握在手中，感覺很趁手，沈未雪打開保險，拉槍栓，熟練地退下彈夾，查看裡面的子彈。

沈未雪：這種M1911A1要兩把，兩百發子彈，再要一把狙擊槍。

沈未雪從一堆槍里又檢出一把M1911A1，閻老三轉身拿來兩盒子彈遞給沈未雪，又拿出一個手提箱，打開，裡面有一把先進的狙擊槍，沈未雪看快速地把狙擊槍組裝好，對著窗外，看看瞄準鏡，很滿意地放下槍，從手袋裡把一個鼓鼓的信封遞給閻老三，閻老三摸了摸厚薄，一直陰沉的臉開始變得平和。

閻老三：謝謝沈姑娘。

沈未雪：哪裡話，我初來咋到，以後要仰仗劉大哥和閻大哥幫忙的地方還很多，應該是我謝謝你們才是。

閻老三微笑：沈姑娘真會講話。

氣氛緩和下來，海麗絲走了過來，沈未雪盯著海麗絲看，閻老三盯著沈未雪看，海麗絲也略帶不解地盯著沈未雪看。

沈未雪：這位姐姐是......？你長得好漂亮啊！

海麗絲摟著閻老三的肩頭微笑不說話。

閻老三猶豫了一下，從衣兜里掏出一張卡片，卡片上寫著八里村東甲24號，海麗絲外科診所，閻老三把卡片遞給沈未雪。

閻老三：沈姑娘，看出來這槍是你自己用，而且幹得不是小事，我本來不想多事，但看你人不錯，這是我的相好，外科診所的海醫生，你自己用槍的話，這個你將來可能會用上。

沈未雪接過卡片看了一眼，鄭重地放在衣兜里。

沈未雪朝閻老三拱拱手：閻大哥的意思我明白。

沈未雪又朝海麗絲點頭：你好，海醫生。

海麗絲：沈姑娘，你好。

閻老三不陰不陽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