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希望之城

一個炎熱的夏天，在一小道旁的球場里幾個年輕人揮汗如雨。皮球撞在木質的籃板上「亢亢」作響，棲停在楓樹上的知了伴隨著球場上的奔跑起伏吟唱。20多年前的南方小城和往常一樣，平凡之中顯得有些慵懶。

「矮子，你這小子不厚道啊，你拉我衣服幹嘛？」其中一個年輕人停下腳步抹了把頭上的汗。

「嘿嘿..潤城誰叫你跑得太快了，我追不上呀」矮子一臉邪笑。

「你可要臉了？追不上就扯衣服，我摔進醫院你養我啊？」

「好啊，讓我家隔壁王姨養你」矮子的回應引得眾人一陣哼笑。

「唉，累了累了，歇會。」潤城轉身走向場邊的休息地。說是休息地，無非就是球場邊廢棄的紅磚隨意堆砌在一起。潤城隨後從褲兜里掏出煙散發開來，一群小夥伴站的站，坐的坐，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起來。

「叔啊，等等我啊」不遠處小道上有個年輕人追著前面一挑著扁擔的長者。球場邊的這群年輕人被這喊叫吸引了過去。只見這長者左肩的扁擔前端挑著一個白色的大桶，看起來材質堅固牢靠，裡面裝得滿滿當當。後段掛著三個碩大的編織袋，也是鼓鼓囊囊。扁擔隨著長者的步伐上下抖動，前後划動的右手有節奏的擺動著。

「哦，牛叔啊，去哪啊」身邊的一個小伙拿掉嘴裡的煙喊到。

「打工」，牛叔停下回應著。說完又回過頭扯著嗓子朝後喊到「你倒是快點啊，趕不上車了」

後面的年輕人好不容易追了上來，累得有些氣喘。

「去哪打工啊？」

「義金」牛叔邊走邊應和著。

「我們這好多人去那邊打工」矮子接過話說到。

「是啊，那邊只要肯干都能賺到錢。唉，不多說了，趕時間」牛叔抬起腳又朝前走去。

球場邊的這群小夥子看到兩人的背影好像若有所思。

「潤城啊，現在的人都出去打工了，休閑娛樂活動都少了啊」矮子掐滅香煙說到。

「那你也去啊，外面的世界多精彩。我這樣的吃不了苦，又沒能力的就算了吧。」潤城接到。

「唉，不是這樣說的啊，你看啊，現在義金那都是我們這邊人，那不就是說無論走到哪條街哪條巷都是親朋好友」矮子說完看看周圍的眾人，蹲在地上抖動著邊說道，甚是嘚瑟，好像義金就是他家一樣。

潤城轉過頭沒有搭理矮子，印入眼帘的是牛叔和年輕人一前一後拐進了大道。大道上時不時的有車經過，被曬化的柏油路散著陣陣熱氣，牛叔擦了把汗，加快了步伐，消失在潤城眼裡。

潤城從球場回來已經是傍晚。一進家門就看到母親在廚房忙碌。

「媽」

「崽耶，又到哪裡皮去了？」潤城母親扭過頭，停下手裡炒菜的動作。

「哈哈，皮什麼呀？您母親大人在我哪敢啊」潤城堆笑厚臉皮的說到。

「喲，那就是說我不在的時候你就要野瘋了吧」母親的表情似笑非笑

「不是的啊「潤城忽然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那麼點瑕疵。

「我是說你在和不在我都皮的很啊，哈哈」可是控制不住腦神經又蹦出這麼一句來。

「唉，你這孩子是真的沒辦法，歇會吧，等會吃飯。」母親無奈的搖搖頭，

「還有，別再蹲著吃飯了」繼而又囑咐到。

「媽...」潤城有點撒嬌道

潤城發現自己吃飯會時不時地蹲坐起來，

還是母親提醒的自己。其實這也是不經意間的一個小習慣。

潤城只記得那個夏天很熱。熱得知了都喊啞了嗓子，熱得狗子都忘了縮回舌頭，熱得螞蟻都死在了搬家的路上。潤城和他的玩伴矮子一個騎車，一個壓車，挨著個的給沿街的小店鋪貨。電動三輪車的軸承都被滿載的貨物壓彎，行駛起來都是歪七八倒，如果沒有繩索的固定，估計還沒走幾里就得灑一地。吃飯就是他們的快樂時光，坐在樓梯上端著盒飯側靠扶手也是一种放松。

「潤城啊，我怎麼感覺這地很硬啊，坐得我屁股疼，可能是我坐在貨堆一上午了吧？」矮子側過頭問潤城。

「趕緊吃你的，還有半車下午鋪掉，鋪不掉拉回批發部又是半車白乾。你坐多了，就站站走走，蹲著也行。」潤城沒好氣的回答他。

「唉，也是哈」說罷，矮子把腿往後一收，身子往前一用力，便蹲了起來。

「這辣椒炒肉不錯，」矮子點點頭，碩大的汗滴隨著他的鼻樑流進他的餐盒裡。「嗯，好吃」他吃得越興奮，蹲著的身體抖動幅度越大，越辣越來勁，越來勁越吃，到後來汗滴連綿不絕地落下，矮子也顧不上拂去。

「哦，還有啊，車上那箱營養快線你拿膠帶封一下，封嚴實點，其中那兩瓶我喝了。」吃完，矮子滿足的嘆了口氣「爽」。

想到這，怕是經常跟矮子呆一起時間長了雙腳不受控制。「哎.哎.哎，怎麼說不聽吶，叫你別蹲著吃，你偏蹲著」母親敲著桌子喊到。這一聲把潤城從思緒裡帶了出來。低頭看著自己的雙腳，一些熱氣從帶著些黑垢的指縫中散發出來。想來是進門后沒有洗腳的緣故，畢竟夏天穿著涼鞋挺舒適。

「太不像話了，我也沒教你，到底跟誰學的。老一輩人說，叫花子才蹲著吃飯。你看看你，半大的小伙了，一點樣子都沒有。」說完，母親點了點潤城的頭。

潤城意思到自己的不妥，慢悠悠的把腳放下.「媽，你怎麼不吃」

「你先吃著，我再給你打個湯」母親說完轉身走進廚房忙碌起來。「一天天的，都不知道在乾的什麼」

潤城只看見母親一邊往鍋里倒水一邊嘟嘟囔囔的，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麼，興許是火燒得太旺蓋過了母親的碎語。

管她說什麼了，潤城心想，自顧自的吃起來。

潤城吃著吃著忽然說到「媽，你的這個辣椒炒肉不辣啊，你這辣椒哪買的啊？」

「你愛吃不吃，」說罷，母親拿著湯勺轉過身做勢要扔向潤城。

「別，別」潤城佯裝用手去擋。和往常一樣這頓飯就在這你來我往，「針鋒相對」的熱鬧氣氛中結束了。

蒸籠似的房間讓潤城熱得睡不著，打開燈，發愣似得盯著天花板。塑料制的電扇搖著頭吱呀作響，各種片段飛入潤城腦海。

就像母親，從六七歲就一個人把自己帶大，每天除了自己要上班還要照顧自己，就光是每天的重複勞作也讓這個不到四十歲的女人看起來像中年大媽。父親自從那年遠走至今也有十餘年了，偶爾打通電話，也只知道他還活著。每天和母親的犟嘴也是想讓家裡的開心的氛圍多一些，至少能讓倆人少一些沉默，畢竟相互的沉默好似慢性毒藥。潤城明白得讓自己更活潑一些，母親的笑容就會多一些，長此以往便會少一些憂鬱而多一分慰籍，像是海上的帆船，需要一絲風，它才能揚帆。

再次睜眼已是第二天早晨，潤城走出房間，毅然看到桌上的茶杯下壓著張紙條，上面寫著：崽起來了把粥熱熱，媽媽去上班了。

想想也無處可去，趕緊吃完找矮子去。

約摸過了十幾分鐘，潤城輕車熟路的來到矮子家門口。

「矮子，矮子出來活動了」潤城喊叫著。

「誰啊，喊魂吶」，一老太太拉開木門探出頭啦。

興許是喊得太大聲啦，潤城自己都覺得不大好意思，撓著後腦說道「奶奶，矮子不在家啊？」

「是城兒呀，矮子出去啦，來，進來坐會。」奶奶看見來人是潤城，微凶的神態緩和了些。

「矮子沒在家就算了，我找他玩吶」

「進來坐會，他等會就回來啦」說罷，奶奶拉住潤城的手往屋裡領，興許是潤城沒準備，差點兒被木質的門坎拌倒。心想這奶奶今天是怎麼了，這著急樣。

「你先坐會，」說罷奶奶拿著小板凳往潤城屁股底下塞。

「好，好，我坐下歇會，你別掰弄了，一把年紀別傷著手。」

奶奶伸出脖子彎著腰聚精會神的看著潤城，生怕一不留神會被潤城跑掉。

「城兒呀，矮子說你們要去義金啊」奶奶迫不及待的問道。「你們倆加一起也才30出頭，這要是在外面有個閃失我這老骨頭怎麼活啊」

還沒等潤城回答，奶奶拍著大腿急不可奈道「你說再過幾年你們都大一點，想出去我也不攔著你們，現在這麼大去外面能幹嘛呀」說道動情處，奶奶的眼裡似乎泛起了淚花。

潤城被奶奶問的一驚，不知道如何作答，只是慢慢的別過頭去，躲閃著眼前這位老人期盼的目光。心想這矮子，可把我坑慘啦，以前就經常拿自己做擋箭牌，沒想到這麼大的事也不和自己商量就自己做主啦，難怪昨天一直說義金有多好多好的，原來早就想好啦。

「哈哈，是啊」潤城回過頭望向奶奶「我表姐在義金開了個服裝加工廠，這不看我在家沒事幹喊我過去轉轉，順便看能不能幫上手，我這不是怕自己在路上孤單嘛，就喊上矮子跟我一起去。」這句話說完，連潤城自己都不信，只覺得屁股下的板凳發熱。

「那矮子也沒說去那幹嘛，問他也不理人，早上還沒說道幾句就出門了，也不知道幹啥去啦，你這孩子可不是看我年紀大了誆我吧」奶奶的臉上寫滿了不信。

潤城站起身，拍拍胸脯道「誆你？我幹嘛要誆你了？」心想把這咕嚕塘塞過去，回頭好好問問矮子，要是矮子改變主意了，到時再隨便編個理由說外面不好就不去了之類的話。

「奶奶啊，矮子跟我在一起你還不放心吶，你都是看著我大的。」潤城繼續道。「你要不信等矮子回來你再問他。」

奶奶鄒著眉頭將信將疑。「你們這倆孩子真不知道搞什麼名堂」看從潤城嘴裡問不出東西來，也不在繼續逼問，轉而走向灶台「你喝點茶吧，等矮子回來我再問問他」

潤城看準時機轉身就朝門外走去，「奶奶我不喝了我還有事先走啦」這句話還沒說完人已到門外。

只聽見屋裡傳來奶奶的聲音「哎、哎，走這麼急啊。」

潤城也顧不了回答，只是徑直往前走，走了大概百餘米到了一個轉角才放慢了腳步，興許是剛才走太快了，又或者是說謊了，只知道自己的心砰砰直跳，潤城倚著牆根，點起一支煙，猛吸一口。

潤城的心裡亂做一團。不經意想起了矮子的過往。只知道在矮子很小的時候，矮子爸賭博輸了錢，被人逼得家都不敢回。矮子媽就扔下矮子遠走，走的時候說錢還完了就回來，如今也沒見著人影。他爸等了幾年也外出務工了，聽說開始混得還不錯，之後又賭進去了，就再也沒有他爸的消息。他爺也是個賭鬼，據說走的時候就是腦沖血。在麻將桌上摸了一把豪華七對，送醫的時候右手還死死抓著個白板。他們家也就只剩下奶奶和他了。這些人叫矮子矮子的叫順口了，連奶奶都隨著大家的口。或許連奶奶都對矮子有點嫌棄，嫌棄這孩子沒人管負擔都壓在自己身上，但又愛惜，畢竟自己的兒子不知所蹤，身邊只有這一個血親。

一根煙還沒抽完只見遠處一個身影大搖大擺的朝潤城走來。搖擺的雙臂，晃動的腦袋，以及外八字的螺旋腿，儼然一支大腳鴨。這個人太熟悉不過了，化成灰都認識。潤城掐滅煙香，迎面走去。

「你TM的是什麼意思」怒火中燒的潤城衝到矮子面前指著他頭吼道。

矮子的腦子轉得飛快自知理虧，不敢作答，硬著頭皮頂著潤城的謾罵。

「我....」

面前的矮子垂下腦袋，雙手插袋。望著比自己矮半個頭的矮子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潤城抬起的右手又放了下來，又氣又惱的潤城被這股火憋紅了臉龐。

「說話啊.」氣不大一處來的潤城又接著吼道。

「不想說，」矮子抬起頭看向潤城，說罷抬起腳便轉向家中走去。

「喲呵」矮子的這個回答顯示讓潤城很不滿意，順勢抓住矮子的手臂往回拉。「今天你必須說清楚」

矮子轉過身子「不想說就不想說，你要怎樣」

「行」潤城看著眼前的矮子忽然變得有些陌生，接著道「你有種哈，我才不管你怎樣，但是別有事沒事都拿我當擋箭牌」

「你以為我想提你？要是我說跟著別人去她會信嗎」說完掙脫開來自顧離去，留下潤城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