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失雲之名

「...那巫祝說完，便騰空而起，再不見蹤影。」年輕人道。

「我們按照巫祝的要求，將村子中心老父母的居所改成了失雲祠，裡面供奉了許多之前死於雨夜的村民們的靈位。當然，靈位台最上方供奉的是南離慈悲顯化山君的尊位。而巫祝所言也不假，祠堂建成的第二天，老父母就被發現昏睡在祠堂里，身上還穿著與那巫祝和廟中上神一般的紅袍。他醒來之時像是忘記了那雨夜慘案，言語動作談笑晏晏仍似平常。但自那以後老父母卻從不出祠堂。」

「我等村民見到老父母確是死而復生，便對那巫祝之言深信不疑，家家立上長生牌位，日日敬拜，時常供奉。自那以後，我們不知饑渴，不受寒暑，無病無災。因為無需飲食，連外面的田地也全都荒廢了。初時，我們每日只是閑聊休息，不需要做任何工作，自以為我們這過的就是神仙的日子。」

「但一年多以後，我們才意識到一個重要問題，彼時村民的失魂症大多都已通過供奉典儀完全康復，換言之，我們馬上就要沒有能夠進行供奉典儀的人了。」年輕人神色凝重。

「直到最後一個人供奉失敗，我們越來越惶恐。停止供奉大概一月以後我們開始出現嚴重的饑渴感，但由於山君典儀的存在，我們即使永遠不吃不喝也不會死，饑渴感折磨著我們，我們只好到山裡去採摘野菜野果勉強充饑。」

「又過了一月——那是萬曆四十八年夏，村裡又出現了異常。只要我們站在陽光下，被陽光照到的部位就會像是在火爐里炙烤一樣疼痛，我們只得又把渾身裹得嚴嚴實實，完全不敢在陽光下露出一點身體。」

「又是過了一個月地獄般的日子，村裡開始出現瘟疫，得了瘟疫的人渾身疼痛，上吐下瀉，癆疾不止。重病者則只能卧床昏睡。但還是沒有一個人死去——在那時我就已經知道了，長生對於我等凡人來說，也許並非什麼好事。」

「這時，村民們難忍折磨，聚在一起商量該如何是好，最後決定由李鄉望出面前往山頂神祠，求上神指點。約過了有半日，李鄉望回歸，稱又見到了巫祝，轉達了上神的旨意。」

「如今的解決辦法有兩種，一是繼續斷絕供奉，一年之後，山君典儀自然崩潰。所有異常均會消失，可以回歸正常的生活。二是想辦法尋到新的人魂進行供奉，可保長生無虞。」

「可我知道還有第三個方法。那日我尾隨李鄉望上山，偷偷聽見了他與巫祝的談話。第三種方法是殺死山君，山君典儀自然解除，雖是不能再長生不死，但也可回歸正常人生活。可那李老頭卻說什麼非是為了長生，只是老父母於我等有恩，怎可刀劍相向。擅自隱瞞了第三種方法。」

年輕人突然面色猙獰道：「簡直可笑！什麼有恩！什麼山君！老父母早在雨夜慘案就已經死了！現在的這個什麼山君根本就只是個惡鬼！平日里還裝成老父母的模樣，像是個囚徒一般從來不出失雲祠，偏偏一到村裡來了外來人時就突然出現！」

「那惡鬼明知村裡沒有飲食之物，還要設宴款待外人。後來每到外來人到村民家裡住宿。那惡鬼就站在門外偷聽，生怕沒有供奉！等到供奉完了，還假惺惺的來問外人的去向！」

「村民們不知那惡鬼何意，以為是山君好臉面，不想讓人知道他索人魂魄。村民們不敢得罪山君，只得順著那惡鬼說村裡從沒有外來人！」

「還不如當初就把他殺了！那李老頭是最大的幫凶！若非這一虎一倀，

這些年我失雲村又何必傷了那麼多無辜性命！」年輕人神色激動，言語中流露著遮掩不住的恨意。

許閑心裡一動，突然向遠處跑去，淵也緊隨而去。一人一劍在疑惑和驚訝的目光中漸漸遠去。密林里只留下一臉不知所措的年輕人。

而許閑自然不是發了癔病才突然跑開的，而是他聽到了淵的傳音。

「不對，不對，不對，快跑，跑遠些。」淵的傳音非常急迫。

一人一劍跑了很遠才停下來，不遠處已經是白天來過的下山道了。

許閑上氣不接下氣，道：「發...發生了什麼事？」

淵猶豫片刻，化為少年淵的模樣。

少年淵神色凝重道：「不對，整個都不對，我們怕是有大麻煩了。」

「何出此言？」

「那年輕人應該是沒說假話，如此精妙的超凡儀式也不可能是他虛構出來的。」淵沉聲道。「如他所說，那巫祝傳授的所謂長生典儀，乃是一種邪門秘法。」

「把活人的生魂集中起來，供養死人鬼魂，那死人便可化形成人，這算不得復生，本質上還是魂魄的聚合體。而重點在於，被這死人吸收的魂魄會化為這死人的倀鬼。失魂之人魂魄分離，這些村民把瘋癲的部分獻給了山君，由這些魂魄所匯聚而成的山君必然會被這些瘋癲的魂魄影響，而那祠堂的老頭兒卻神思敏捷，不似瘋癲的模樣。」

「只有一種可能，那老頭兒也患上了失魂症，魂魄分離。身為正常人的這部分是人間老父母，而那另一部分定然就是那瘋癲至極的山君。」

「而這些獻上了自己魂魄的村民不知...長生典儀本就是個騙局，這邪門秘法會把獻出魂魄的人改造成倀鬼，即使是失魂之人也無法避免。所謂的長生——成為了遊離於人世間的鬼魂，自然沒有生老病死之虞。」

「只是可惜，那兩位從現代失蹤於此的無辜人，怕是早已...唉。」淵嘆道。

許閑怔住，旋即嘆道：

「這名字取的倒也應景。」

「什麼名字？」淵疑惑。

「失雲村啊。。。失魂人、失雲村。這魂字失了雲，可不就只剩下一村子的鬼了么。」

許閑轉頭走向不遠處的山道，卻不是向下走，反而是向上，向著失雲村的方向去了。邊走還便招呼著淵跟上。

「村裡如此危險，你還要回村？」淵不解。

「雖然還有些困惑，不過這村子的秘密大略也都解開了...」許閑輕聲道。

「是時候圖窮匕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