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落(已修)
「他們生於坍塌的時代,死於信仰的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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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行器已抵達大氣層內部,持續降落中。】
「轟隆!!」煞白的雷電劈亮了昏暗的天空。
【當前處於雷暴區域,危險!!!緊急避險已開啟,祝您好運——】
……
「真漂亮啊。」
「好久不見這麼細膩白皙的膚色了,都怪這該死的輻射。」
「嘖嘖,看起來年紀也不大,不知道成年了沒有。」
「年少絕色,嘗起來才更妙啊!」
黏膩的目光肆意打量著台上的少年,他蜷縮在地毯上,衣服被劃得破破爛爛,欲遮不遮的樣子比完全不穿更惹人垂涎,露在外面的腳趾圓潤白皙,蜷成一團讓人心生憐愛。
【檢測到諸多人類生命體,語言轉換晶元已啟動。】
黑長的睫毛戳在下眼瞼上,有些癢。
桑覺眼皮沉得厲害,只模糊看見台下人頭攢動,無數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
「嚯,他好像醒了!」
「這麼小一隻,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受得住我……」
「嘖,你先打贏了再說吧!」
桑覺頭疼得厲害,亂糟糟的聲音在他腦子裡竄,鼻尖縈繞著一股臭熏熏的氣息。
「吵死了。」
「……」全場哄堂大笑,「還是個小辣椒呢!」
桑覺撐起身體,帶動了一陣鐵鏈的聲音,低頭一看,才發現腳踝被鐵鏈鎖著,冰冷的質感引得皮膚一陣瑟縮。
他正深處一個封閉的地下比武場,場地約莫七八十平米,兩個教室那麼大,站滿了戴著白色面具的雄性人類。
他們高舉雙手,吹著口哨,更多人只穿著薄薄的白色背心,濃郁的汗臭味幾乎要把桑覺熏暈過去。
戴著黑色面具的主持人高呼道:「老規矩,贏者博得美人歸——哪兩位先來!?」
「我來!看我怎麼把你們干趴下!」一個肌肉鼓鼓囊囊的男人走上台。
「另一位呢?」
「我!」武台另一邊走上來一個旗鼓相當的壯漢。
打鬥開始前,他們不約而同地看了眼桑覺,眼裡都透著勢在必得的決心。
桑覺:「……」
雄性多的地方,春天的氣息也就特別濃郁——這些都是想帶他回家交/配的人。
這沒什麼,自然界的雄性多數靠著鬥毆或比美取勝獲得雌性的青睞。
問題在於,桑覺暫時不想求偶,並且他的本體是只惡龍,雄性惡龍!這些人身上還都散著他不喜歡的臭氣。
小惡龍捏捏鼻子,不愛洗澡的雄性是不配得到求偶權的。
「干他丫的!!」
武台上的兩人打得難捨難分,拳拳到肉,他們下手都狠極了,專挑致命的地方,一抓住機會就試圖別住對方的大小腿,腰腹,乃至整個身體,直到把對方狠狠掄在地上,砸出「轟」的聲響。
「這肌肉白長了?絞死他!」
「行不行啊,不行讓我上!」
「打不過就別浪費時間了,趕緊下來!!」
激昂的人群里,一個穿著整齊的男人始終直勾勾地盯著桑覺。
他和主持人一樣,戴著黑色面具,應該是武台的主辦方,灰色瞳孔裝著滿滿的慾望。見桑覺看過來,男人舔了舔乾澀的嘴角,無聲地說了幾個字。
——我後悔了。
桑覺隔著混亂嘈雜的人群,在男人身上嗅出了一絲熟悉的氣息——就是這個混蛋把他抓到這裡來的!
一天前,桑覺剛從休眠艙里蘇醒。
飛行器穿過了這顆星球的大氣層,沒成想在降落至兩千米高空時,一道雷電直直劈中飛行器,為避免機毀人忙,飛行器的緊急避險程序直接把他彈飛了出去。
桑覺摔在一片廢墟中,意識消散之前,只見幾個戴著黑色面具的人類朝他走來,其中一個人給他扎了一針,導致他徹底失去反抗能力。
武台就要分出勝負了。
後上台的男人被前者死死扼住脖子,臉憋得通紅,眼睛充血,卻一副寧死不認輸的架勢。
桑覺面無表情地看戲,剛醒過來,他還需要時間恢復體力。
嫌坐在地上太累,他還托住了下顎,顯得又乖又淡定。
他不是特別明白,自己作為一隻雄性惡龍,這些人帶他回家又沒法交/配,為什麼還要這麼努力?
思來想去,桑覺得出了一個結論——可能是災難導致這個星球的人類智商下降了,分不清雌雄。
沒錯,就是這樣。
壯漢真的快被勒死了,但很遺憾,主持人叫了停。
他跪在地上劇烈咳嗽,而沒人關注戰敗者,所有視線都集中在高舉拳頭歡呼的勝利者身上:「不服來干!!」
「贏家1號獲得半小時的休息時間,下一對誰來!?」
「我試試!」男人脫掉外套,跳上武台。
「好!那麼誰來對戰?」
「我。」一道輕靈的少年音色響在眾人耳邊。
主持人環顧一圈,發現說話的竟然是這次比賽的獎品——被鐵鏈鎖著的漂亮少年。
少年天真道:「想帶我回家,不應該先和我打嗎?」
「……」
「哈哈哈哈哈哈!這次的小東西真有意思!」
主持人走到桑覺面前,蹲下嗤笑道:「小傢伙,他們一拳下去你可能就沒了。想打架的話,不防等決勝者出現,回床上好好打——啊!!!」
桑覺絞住他的脖子,狠狠一擰,骨骼發出承受不住的咯吱聲。
「疼疼——鬆開啊!!」
桑覺依舊是那副純真的表情,但下手一點都不仁慈,他揪住主持人的頭髮,狠狠砸向地面,一下比一下重,直到血液浸透地毯才鬆手。
主持人癱在地上,幾乎沒了氣息。
台下看客們頓時安靜了,有人竊竊私語:「日!別是抓了個畸變者回來?」
「不可能!之前測過這小東西的污染指數,是普通人沒錯。」
「他一看就是沒練過的,不是畸變者能做到把人掄著砸?」
桑覺扯出主持人腰間鑰匙解開鐵鏈,還順手牽羊套上了主持人的外套,裹住衣衫襤褸的自己。
他赤著腳,一步一步走下台。
「有人想和我打嗎?」桑覺歪頭,「沒有的話我就走了。」
沒摸清情況,一時沒人敢動。
一臉血色、奄奄一息的主持人用盡一后一口力氣咆哮:「攔住他!我發誓他不是畸變者!!」
桑覺不高興地握住拳頭,得速戰速決。
之前扎進身體的那針劑不知道什麼成分,四肢現在都還有點發軟,他看了眼最近的出口,有了想法。
聽到主持人的話,原本還在猶豫的面具男們一擁而上——只要不是畸變者,他們並不會驚慌,甚至極為興奮。
在他們看來,被團團圍住的桑覺無異於羊入狼口,區別就在於被哪只狼抓住。
「小東西別費力逃跑了——」
話音剛落,男人就被『小東西』抓住了。
少年的手不大,只能半圈住他的小臂,本以為少年是想尋求庇護,剛雷咧開黏膩的笑容,身體就突然騰空。
還沒反應過來,他就像剛剛打輸的2號,被少年直接掄起砸向人群,壓倒了一片人!
慘叫聲不絕於耳,桑覺衝出包圍直奔最近的出口,卻被扎他針的灰眼男人攔住:「真是後悔啊……當時就應該把你私藏回家。」
桑覺直接擰住他伸來的手,狠狠一折。
灰眼男痛呼一聲:「你跑不掉的!你知道你在哪嗎?周圍到處都是感染區,不怕死就出去吧!」
桑覺還有點想擰斷他的腦袋——但後面的人已經抓上來了,不能浪費時間。
他邊後退邊認真道:「等我完成任務,一定回來殺了你!」
桑覺一腳踩進了污水裡,他愣了一秒,沒想到這真的是名副其實的地下比武場——
周圍全是四通八達的鐵皮下水道,管道至今約莫四米,快有三個桑覺高了。
每走一步就會激起一片水花,回聲盪在下水道里,身後的人窮追不捨。
「別讓他跑了!」
「媽的這麼多人還讓他跑了,一群廢物!!」
桑覺顧不得觀察周圍環境,水流又臟又急,空氣悶臭,他只能一直順著污水流動的方向跑,遠遠地瞧見了一抹微光。
「快停下!!」
「前面就是孢子感染區了!你他.媽想死嗎!!」
「操!他進去了,沒戴防護面具,他死定了!」
「別追了,他一進去就得被感染,最多帶回一具屍體!」
桑覺一直跑到能見光了才停下。
「咳……咳咳……」
這一片的下水道漂浮著一些肉眼可見的白色粉塵,應該就是那些人說的孢子。
孢子?感染?
看起來很久沒人來過這裡,管道銹跡斑斑,濕黏的青苔附在上面,一些白色靈芝樣的多孔菌類植物從污水上方的鐵皮縫裡鑽出來,空氣里透著一股濕濕的霉氣。
遠處,污水順著管道飛流直下,外面傳來一片嘩啦啦的水聲。
越靠近出口,桑覺的腦袋就越疼,各種怪異、微妙的聲律魚貫進入他的大腦,嘈雜而怪誕。
好吵……
桑覺撐住牆面,一步一步地挪向出口。
白皙的雙腳踩在管道邊緣,自然光照亮了他的半張臉,細密的睫毛鋪上了淡淡的金色,明暗交錯的瞳孔倒映著無措。
他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下水道出口下方是一條洶湧的河流,兩岸只有殘垣斷瓦,遠處的跨江大橋四分五裂,唯有鋼筋不肯放棄,繼續把它們連在一起。
廢棄的汽車卡在斷橋邊緣,搖搖欲墜,下方就是湍急的江流。
城市幾乎化為了偌大的廢墟。
側方的兩棟大廈傾斜地靠在一起,相依為命,時不時有黑色的鳥兒撞進殘破的窗戶,玻璃碎片反著光急速墜.落。
斷瓦殘垣中,只有無邊寂靜,聽不到一點人聲,也看不到文明秩序的痕迹。
……
頭痛欲裂的桑覺一頭栽了下去,嘴裡嗆了好多水,湍急的河流卷著他往前沖,根本控制不了身體。
恍惚間,他好像聽到了一段久遠的、又恍如昨日的對話——
來這顆星球的前一晚,安婭博士坐在自己床邊,漂亮的金色捲髮垂在身側。
「不要怕,等我們的小惡龍睡一覺醒來,終點坐標就到了,007會一直陪著你。」
桑覺要去執行一個艱難的救世任務。
幾個月前,母星檢測到一顆同樣擁有人類文明的星球,但該星球卻因為一場迅急的地表運動導致海面陸地位移,四處都出現了巨大的裂縫深淵。
最可怕的是,裂縫傳出了一種詭異的物質,源源不斷地污染世間萬物,除卻人類之外的所有生物都朝著不可名狀的方向畸變。
星球陷入死寂,城市化為廢墟……
人類文明奄奄一息,資源緊缺,環境惡劣,已至強弩之末。
而桑覺則要帶著珍稀資源前往,給這顆星球帶去復甦的希望。
安婭博士摸摸他的腦袋:「我們最後對一遍任務。」
桑覺:「給予這顆星球的人類力所能及的幫助,並將飛行器里的資源交給王子,直到人類重建家園。」
「王子」是桑覺私自冠予的稱號。
桑覺的本體是只惡龍,從小聽童話故事長大。他不知道自己生於何處,父母是誰,便一直相信自己就是童話里那隻註定要搶走公主,然後被王子打敗的惡龍。
但桑覺並不想搶走公主,他想做王子的騎士,一起拯救失落的文明。
多年以來,安婭博士第一次對他委以重任,他一定要好好完成。即使他什麼都不會,不會做研究,不會基建,也不會種田,甚至不知道博士會選擇他執行這個任務的理由。
他只是一隻小小的惡龍。
有一丟丟武力值。
博士再次向他確認:「王子的標準是什麼?」
桑覺:「年輕,仁德,強大,包容萬物——還要對我好。」
博士笑了:「沒錯。」
桑覺問:「如果我到的時候,這顆星球上的人類都死了怎麼辦?」
博士緩緩道:「那我們的小惡龍會很孤獨。」
桑覺說:「我不怕孤獨,您會在母星等我回家嗎?」
「好了,不聊任務了。」博士溫柔一笑,「桑覺今天還想聽故事嗎?」
「想的。」
博士帶著特有的溫柔娓娓道來:「從前,有一個幸福安寧的國度。那裡繁華熱鬧,人們都活得很幸福。突然有一天,他們遭遇了怪物的侵襲,為了保護自己的子民,年輕的王子主動接受了女巫的詛咒,變成了一隻強大的惡龍……」
……
桑覺在助眠的童話故事中睡去,不知道與飛行器在浩瀚的宇宙漂泊了多久,終於在一天前被007喚醒。
他還記得飛行器降落至兩千米高空時他看到的場景,銀白色的閃電撕裂了昏暗的視野,遙遠的山谷被煙黃色的雲霧籠罩。
正下方是一片城市廢墟,處處是殘垣斷瓦,數不清的高樓傾斜歪倒,灰敗破舊,像是輕輕一推,就會轟然倒塌。
然而這都不是最恐怖的。
一條如同深淵般的巨大裂縫橫穿了森林與城市廢墟,殘忍地撕裂了它們。
他聽到裂縫傳來古老深沉的怪異聲律,像是在呼喚他,渴求他,令人顫慄,他全身的鱗片都要炸起來了。
然後倒霉催的,雷劈中了飛行器,他被彈飛出去,摔進廢墟。
戴著黑色面具的壞傢伙們把他綁進城市下水道,一群討龍厭的臭東西想向他求偶。
臭死了。
要知道,惡龍只喜歡精緻漂亮、biulingbiuling的生物,不喜歡臭東西。
……
【007日記一】
【我伴隨小惡龍左右成功降落,有驚無險。
星球上仍有人類生命跡象,值得慶祝。
我為自己寫了一串代碼,模擬欣喜的情緒。
雖然虛假,卻是獨屬於我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