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皮膚
霍延己帶著部下於深夜從已被控制住的西門離開。
長龍一般的軍用車隊朝著西面的七區前行,走的是非常規路線。
觀察員始終圍繞著周圍一公里潛行,最前方的幾位觀察員不斷往路邊撒去驅污粉,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怪物們靠近。
一旦發現前方有敵情,他們也會第一時間彙報。
車裡,桑覺穿著小几號的軍裝,坐在霍延己一側。和周圍人高馬大的軍官相比,他顯得格格不入。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軍裝是神聖的,但周圍軍官並沒有因為一個非軍籍居民穿上而不滿。這倒不是因為霍延己,而是這兩日守城戰下來,他們對桑覺已經十分熟悉了。
「長官那個小情人兇猛得一批」這種話幾乎傳遍了整個部隊。
只要是一起上陣殺敵的人,是不是軍籍也沒那麼重要。
路上眾軍官也不得休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商討接下來的對策。桑覺沒有興趣,半聽半把腦袋擱在霍延己肩上,昏昏欲睡。
霍延己通常不會在公眾場合和他親昵,有失體統,作為一名中將,不分場合跟伴侶黏膩也是對部下的不尊重。
不過小惡龍不懂這些,只覺得腦子暈暈乎乎,想睡覺。
周圍的聲音有條不紊,大家不爭不搶,言語有序,其中一道低沉的聲音格外惹眼,配合裝甲車行駛的嗡嗡聲,像隔著耳膜奏響了一曲古老的交響樂。
再遠些,就是周圍森林裡的污染物們,釋放著只有桑覺能聽到的特殊聲律。
桑覺可以通過聽和聞發現怪物們,那怪物們是怎麼發現他呢?
只是嗅覺,還是也能感知到他的聲律?
自己也有聲律嗎?
用人類的語言表達,這種聲律是磁場,還是什麼奇怪的頻率?
車子顛簸,桑覺昏昏沉沉地拱了拱枕著的肩膀,只覺周圍聲音一靜,只有一秒,或許說半秒,常人根本覺察不到這微妙的停頓,但敏.感的惡龍可以。
低沉的聲音又響起了:「我們這次的主要目的是飛行器,不用大費周章抓反叛者,遇到直接就地處決。」
「這會不會引起不好的反響?」
在安全區內,有一部分人雖然是安全區體系的支持者,但同時也覺得反叛者是無辜的,他們只是受到了惡人的蠱惑,不應該對他們太殘忍。
因此過去像總督這樣臭名昭著的通緝犯,都是抓回來坐牢,沒有槍決。
「這麼多年溫和相待得到好結果了嗎?」低沉的聲音冷了一個調,「溫柔留給內部,外患就該速戰速決。」
飄飄忽忽的小惡龍想,老婆的聲音也沒有時時都冷,通常對待下屬時就很尋常。
不過第一次見面己己好凶,冰冷地喊他「抬頭」,還拿槍指著他腦袋。
說起來,那個困擾桑覺一周多的問題已經得到了解答——關於初見蛋有沒有撞壞的問題。
不僅沒撞壞,還凶得很,恨不得像種花一樣種在他身體里。
裝甲車顛簸得厲害,時不時就會滾過石頭或水窪這樣的障礙物,桑覺眼睛閉著,可大腦卻一直在運轉。
最近發生的一些事總是縈繞在腦海中,拋不出去。
幾個月前,他也是這樣坐在車上,和霍延己一起去支援七區。
那時霍延己還不是老婆,不僅懷疑他的身份,還在他的通訊器里裝定位器,可惡得緊。
周圍的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小了,只剩下發電機嗡嗡的聲音,還有人類若即若離的心跳。
咚,咚……
沉穩有力。
一些奇奇怪怪的畫面逐漸浮現腦海,他好像變成了奇怪的東西,纏繞著霍延
己精壯的身體。
他慢慢爬上霍延己的胸肌,戳戳敏.感的位置,身體的分支圈住腰,還不忘朝下延伸。
……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原本很有節奏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呼吸也急促了一瞬,但下一秒就恢復了尋常。
這一變化驚醒了桑覺,他慢吞吞地睜開眼睛,疑惑抬頭。
周圍的軍官都很尋常,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小憩,即便閉著眼睛,身體也是端正的。
倒是有一道目光投射在了他身上,隨後移開。
——是之前山火就分開了的賽亞中校,現在是上校了,和衛藍一樣都升了一階。衛藍留在地下城片區,賽亞就沒了留下的必要,也跟著霍延己一起前往七區。
手被攥住了。
不對……好像不是手,因為霍延己握得很緊,但桑覺並不覺得束縛。
他看看一臉平靜的霍延己,再低頭看看自己的手。
「…………」
衣袖下本該白皙的手掌消失不見,化為了一簇綠色的、微微蠕動的藤蔓。單條藤蔓比鐵絲粗一點,纏在一起約莫成年高壯男人的手指粗,偶爾能見一兩顆嫩芽。
它正穿進霍延己的衣袖,延伸到襯衫內部,撩著不該撫摸的地方。
幸好霍延己穿著軍大衣,遮住了衣服里的異常,也擋住了桑覺變化的右手,目前還沒人注意到這個情況。
霍延己只能握著一截藤蔓,不能出聲讓桑覺收回去,也不能拉回來,一車廂的軍官都是警惕戒備之人,稍有動靜就可能從小憩中醒來。
霍延己微微偏頭,用眼神和桑覺交流,意思大概是收回去。
桑覺看懂了,他無辜地對視回去——控制不了呀。
之前變化成綠菌也是,最開始他根本控制不了的,過了很久才成自由變幻。
霍延己冷靜地掃視了掃視一圈,最後定格在下意識避開視線的賽亞臉上。
他皺了下眉,從賽亞的角度,應該看不到桑覺的異變。
過了約莫兩小時,車隊逐漸停下了,到了休息整頓的時間,也是前方地形或環境特殊,需要給觀察員評測危險程度的時間。
眾軍官醒來,沒怎麼逗留就下了車,倒是沒疑惑霍延己為什麼不動。
直到賽亞最後一個跳下去,霍延己才低聲道:「真收不回去?」
桑覺點點頭,剛想說什麼就被霍延己捂住了嘴。
霍延己低聲道:「駕駛員還在車上。」
桑覺看了眼隔板,通常情況下,駕駛座和副駕駛坐的都是駕駛員,會相互替換工作,其中一個人始終不會下車,為了在發生危機事件時能第一時間做好車輛駛離的準備。
「抽出去,先下車。」
桑覺這才慢騰騰的抽出藤蔓,臨了還在霍延己胸肌上撩了一把。
面對霍延己沉凝的表情,桑覺咕噥道:「是它戀戀不捨,不是我。」
「怎麼,它不是你?」
桑覺不吭聲。
霍延己脫掉大衣,給桑覺披上,整理好被桑覺勾亂的衣服,才領著桑覺下了車。
出去之後桑覺才發現還是天黑,周圍樹影重重,夜色幽沉,空中繁星閃爍,月光暗沉。
他明明感覺過去很久了,疑惑道:「天怎麼還沒有亮?」
霍延己瞥了他一眼:「已經過去一天了。」
桑覺有些意外:「我睡了一整天?」
霍延己淡淡道:「和小豬一樣,叫吃飯都叫不起。」
「……」桑覺不討厭豬,因此沒有被罵的感覺。
他有點印象,當時昏昏沉沉的,被霍延己餵了兩口就沒吃了,有軍官問他是不是生病了,霍延己回答有點發燒,加上最近沒睡
好。
兩人背離車隊朝森林深處走去,注意到的副官在身後喚道:「長官!」
霍延己抬手,示意不必跟上。
到了無人的地方,霍延己才摸了下桑覺的腦門,已經不燙了。
他道:「再給我看看。」
幽綠色的藤蔓悄無聲息地從桑覺衣袖離鑽出來,卷上霍延己的手腕,藤蔓尖尖還勾著霍延己的手指,輕點他的指腹。
霍延己沒有緊張,只是借著幽暗的月光觀察著桑覺的「新皮膚」。
按理說,霍延己就是一個行走的生物圖鑑,不需要猶豫就能給出答案,但這會兒卻頓了足足十幾秒,才輕吐一口氣道:「之前割傷你大.腿的應該就是常青藤,常年纏繞在蟻木枝稍頂端。」
桑覺疑惑道:「它看起來好脆弱,也沒有刺,為什麼能割傷我?」
霍延己看向那雙懵懵懂懂的眼睛,緩緩道:「你沒發現,除了龍形外,你的其他『皮膚』都沒有攻擊性嗎?」
桑覺一愣。
準確來說,龍形有攻擊性,是因為龍本身就有戰鬥力,而不是因為畸變形態。
但之前遭感染的靈芝、綠菌,包括新的常青藤,看起來都沒有威脅感。
霍延己道:「之前在千狼山脈的時候我觀察過,被你攻擊的怪物們除了死亡和受傷,沒發生任何變化。」
也就是說,不止桑覺本身不能污染他人,他受污染而得來的形態也無法污染任何人。
霍延己看著纏在手上十分親昵的藤蔓,眼底染上一絲複雜:「你的『新皮膚』並不是我們當下認知的畸變型常青藤,而是幾百年前未遭受污染、正常形態的藤蔓。」
桑覺沒理解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你不僅能複製被感染生物的基因,還能剔除它們自身的污染性,變回世界失序前該有的樣子。」
就像從老卡爾屍體里冒出的靈芝,也是幾百年前無害無污染的狀態。
而畸變型綠菌和史前文明的綠菌並無太大差別,只是體積變大了,龍是坍塌之後的新物種,也沒有新舊對比,桑覺也從未變成過靈芝,因此霍延己之前並沒有意識到以上這一點。
小惡龍試探地問:「這是好事嗎?」
「……」霍延己抽出手,揉了下他的頭髮,「桑覺,對你個人來說,任何消息都談不上好事。」
桑覺不論對人類有沒有用,一旦被發現都只有被抓回研究的結果。
如今不是一百年前,倖存者也不是廢水研究高地那群單純的研究員,不可能去包容一個非我族的怪物。
他們只會忌憚、恐懼,或者想著能不能給人類帶來利益。
然而最可悲的是,如果桑覺真的能解決污染問題,霍延己也無力阻止。
他和桑覺的關係從來就不是平等的。
兩人對視著,桑覺微微歪了下頭。
霍延己微頓,將人攬進懷裡:「既然以一百多年前的技術都沒研究處什麼,那麼大概率說明你的基因對人類真的無用。」
桑覺悶聲問:「萬一呢?」
「如果有萬一的情況發生,你要學會反抗,遠離人類的世界,不必因為任何人妥協,哪怕站在對立面的人是我……是安婭博士死而復生。」
霍延己永遠不可能為了私情背棄人類,人類利益至上在他這裡始終是真理。
可他又在教桑覺如果真遇到那種情況該怎麼辦,矛盾且割裂。
「……」
活躍的藤蔓跟著主人的沉默安靜下來,靜靜攀附在霍延己的腰上。
桑覺不搭話,悄悄道:「修整時間有兩個小時,你不想做點什麼嗎?」
霍延己:「……」
桑覺補充道:「你已經
硬好久了,從我醒來開始——」
霍延己捂住桑覺的嘴,微嘆一聲,頗有點無可奈何的意味。
為什麼有反應?還不是因為那簇藤蔓在他身上遊走亂撩。霍延己當然不會對這種生物產生反應,但一想到主體是桑覺,就難以克制雄性本能。
嘴巴被捂住,桑覺還是可以『說話』的。
那雙專註漂亮的眼睛,以及蠢蠢欲動的柔韌藤蔓,都彷彿在問——真的不想做點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