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瘋言
老上將最冷靜,問:「還有嗎?」
桑覺回答:「沒有了。」
眾人神色各異,儘可能忽略心底對桑覺的那點異樣,去思考地底到底有什麼。
「地下全是洞?」有人猜測,「太繞所以迷路了?」
「不太可能,霍上將出發前肯定叮囑過大家不要跟緊隊伍,最多掉隊一兩個人不得了了,千人隊伍都散了是不是太誇張了?」
很快,廖特就送來了桑覺的背包。
之前背包落在淪陷的莊園外圈,背包有所破損,臟污都被清洗乾淨了,只有裡面的筆記染上了一些抹不去的污垢,好在並不影響日記的閱讀。
霍延己將筆記就近遞給了凌根,後者不明所以的接過,讀了兩句:「《伊凡閑得蛋疼的地底工作日記》,蛋確實有點疼,大概是因為今天換了新內.褲……什麼玩意兒?」
「這是上次在二號裂縫尋找出路時撿到的筆記,來自一百多年前第一批下去裂縫的工作人員手寫。」霍延己揚揚下巴,示意道,「繼續看。」
凌根耐著性子有多看了兩頁,神色逐漸變得凝重,他立刻將筆記攤開放到映射儀器上,大屏幕清晰投放了筆記里的內容,所有人都能看到。
他們眉頭緊鎖、完全摸不著頭腦地看了下去。
已經看過一遍的桑覺和霍延己並不感興趣,前者正在檢查自己的背包。老卡爾送的遊戲機壞掉了,屏幕裂成了蜘蛛網,怎麼都打不開。
遊戲機年代久遠,說是老古董也不為過,能撐到今日已經很牛了,壞掉很正常。
除此之外,其它東西都還在,武克的日記本,霍延己的襯衫、皮帶,皮帶上還印有清晰的牙印。
桑覺把衣服和皮帶卷好放回去,抿了下唇,又不死心地敲打遊戲機,試圖讓它亮起來。
一隻寬厚的手掌伸來,抓住桑覺固執敲擊的手:「別敲了,明天找人修修看,嗯?」
桑覺其實並沒有很想玩裡面的遊戲,畢竟他已經在一百多年前體驗過科技時代各色各樣的遊戲了,這種老式遊戲機也就能圖個新鮮。
桑覺任由霍延己握著手腕,悶聲道:「這是我收到的第一個來自朋友的禮物。」
「第一個不應該是我?」霍延己提醒道,「通訊器。」
「你那是為了定位我,不能算禮物。」桑覺咕噥道,「而且你是老婆,不是朋友。」
聞言,那邊正盯著大屏/.52g.G,d./幕筆記內容的高層們齊刷刷轉頭,和面無表情的霍延己對視幾秒后,又齊刷刷轉回頭去,繼續看。
桑覺嘀咕道:「你只說不能在外面叫己己,沒說不能叫老婆。」
霍延己:「……」
小惡龍就是故意的。
霍延己是所有人類的中將,但也是龍的老婆。惡龍也是有佔有慾的,不想和人類分享霍延己。
雖然獨佔不切實際,但霍延己卻只能成為他一個人的老婆。
他要所有人都知道。
這樣己己就擺脫不了他了。
隨著筆記一頁頁翻動,眾人的神色從凝重慢慢走向了不適的毛骨悚然。筆記里的內容和霍將眠撥回來的音頻遭遇何其相似?
裂縫最深處到底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東西?
「等等,翻回剛剛那一頁再看看。」
【十天了,他們還沒回來。中間只傳過一次聲波,盧斯博士說萊爾失蹤了,悄無聲息,但他們沒發現任何怪物。
不,有一隻怪物,一直他從未見過的,超出了已有認知的怪物,它不被血肉之軀束縛,它靜靜站在暗處,注視著他們。
它一直跟著他們。】
一名軍
官搓搓身上的雞皮疙瘩,道:「這裡,盧斯博士說的『怪物』要是來到地表……」
「你們別忘了,這是一百多年前的筆記。」老上將比較冷靜,蒼老的聲音蘊藏著理智,「我們現在的污染物圖鑑數量已經比百年前多出整整一本了。」
霍延己直接揭秘了:「盧斯博士見到的是類人生物。」
驚悚的感覺頓時散了大半。
人類總是恐懼未知的、無法掌控的存在,但一旦發現該存在屬於能解決的範圍時,恐懼就會消失大半。
霍延己垂眸,沒告訴他們這些「類人生物」的真實面目。
再翻兩頁,他們就能看到了。
【他們又回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不,是它們又回來了……】
【雖然變了一個模樣,但我還是能認出它們分別代表我的哪位同事,從身高,從形態。
盧斯,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認得你。】
大屏幕的冷光照亮了眾人錯愕的神情,他們愣了很久,才有人緩緩出聲:「所以……最初的類人生物,是下去的盧斯博士那一波人?」
「盧斯博士最開始在地底見到的怪物,就是他最初走散的同事?」
霍延己沒說話,可他的平靜已然默認了真相。
「難怪……難怪隕石季之前根本沒有類人生物的記錄……」
近九十年,人們對類人生物有過很多種猜測。
有人猜它們是專屬於地底的特殊怪物,也有人猜它們是『隕石雨』帶來的外星物質。總體猜測後者的人居多,畢竟誰也不想承認自己賴以生存的星球家園地下藏著這麼可怕的存在。
「如果是這樣,那人類被『新世界』拋棄、無法被污染的理論就不成立了。」門口突然傳來一道聲音,是盤起金髮的希爾,霍延己讓人帶來的。
霍延己和其他人的目標並不一樣,既然人已經送進了裂縫,其他人或許是想他們平安回來,或多幾個像霍楓一樣的強大存在,而霍延己在猜到《黎明2號》計劃重啟的第一反應,就是藉機弄清楚裂縫地底的真相。
但這靠他是沒用的,還需要研究員們的助力。
除了希爾,還有桑覺當初進入主城在醫院見到的第一個人——萍水相逢的尤金博士。
闊別數月再見,桑覺心裡瀰漫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許久后,他才摸摸心臟,也許這就是人類對時間流逝的惆悵感。
雖然桑覺自己不受時間束縛,但時間就是殺死他所愛之人的兇手。
他永遠報不了仇。
其他人愣了一秒,隨即反應過來希爾博士的意思。
「你是說,可以把人類生物的現象視為感染?」
「暫時沒有其它理論依據支撐,可以先這麼理解。」尤金和希爾持相同觀點,「這個筆記記錄的很主觀,從文字來看,這個伊凡當時精神狀態已經不正常了,會問出『究竟是我的同事變成了它們,還是它們變成了我的同事』這種問題並不奇怪,他的科研信仰已經被徹底擊潰了。」
「在不清楚更多的真相前,可以簡單的理解成感染,就和外面那些被感染的生物、被怪物感染的人類一樣。」
眾人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氣。
文字一直以來都是人類文明中最具有感染力的一種體現之一,看著伊凡的描述,心智差點的人內心也會忍不住動搖,產生惶恐。
但被希爾這麼一說,倒是失去那種頭皮發麻的感覺了。
「也就是說,地底深處應該存在一種物質,它與瀰漫在空氣里的『污染』不同,它能感染人類,甚至很可能是具象的。」
「但目前來看,這種存在也不是我們能阻攔或操控的……」
筆記又翻了兩頁,眾人的目光略
過一行行文字,忽然不約而同的沉默下來。
屆時,伊凡受不了黑暗還有類人生物對他精神的摧殘,穿上防護服上去了隕石季的地表。
在場人雖然都知道當初隕石季時,以議庭為首的人類精英拋棄了十幾億同胞,但基本都沒看過當年的影像。
所以儘管知道被拋棄的人類結局一定很慘,但卻無法具體想象能慘到什麼地步。
而伊凡的文字描述給了他們具體想象的空間。
流遍全身的濃瘡,軟化的骨骼,與地面融成一體的半邊身體……軟綿綿的手臂無力自裁,只能在漫長的融化過程中等待死亡。
四肢拉長變細,肌肉脂肪消失,只剩下一層薄薄的皮裹著骨骼,腰背弓起,眼球爆出,面目可怖。
最可怕的是,他們都還有理智。
這些被拋棄的人們在生死之間掙扎,哀嚎遍野,濃濃的霧氣中時不時就會竄出一個因輻射異變的人類,他們不想要吃喝、也不想要物資,只求你送他一顆子彈。
求求你……殺了我吧。
……
好幾位軍官握緊拳頭,不忍地別過頭去。
倒是沒怎麼經過沙場的兩位博士,雙手插兜,平靜站在一邊。
霍延己道:「在看到這個場面以後,伊凡認為類人生物污染人類的行為,其實是在拯救同胞,以達到共生的永生。」
「…………」
這個觀點但凡早十分鐘提出來,都會遭到一片唾沫星子的臨幸。
可看看這些隕石季被拋棄在地表的人們慘人絕寰的遭遇,內心難免會有一絲動搖……被污染對那些受難者們來說,確實堪稱恩賜。
希爾微嘆一聲:「大家不用太糾結於類人生物的目的,是拯救還是迫害都沒有意義……就像伊凡最後說的,非我族者,皆為怪物。」
人類從來自傲,永遠不可能與其他任何生物平等共存。
凌根長吐一口氣:「當初,霍…上將要是說說在地底的遭遇就好了。」
此霍上將自然不是指霍將眠,而是幾十年前從地底爬出來的霍楓。
霍延己提示道:「筆記往後面翻翻,有霍楓留下的文字。」
凌根立刻翻動起紙張,同時忍不住反駁:「這上面怎麼會有霍上將的文字——」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還真有。
【……也許三十年前,經歷了地底那一切,從裂縫裡爬出來的那個我並不是我。到底是怪物披著我的人皮來到了人間遊戲,還是我成為了怪物的信徒?
我不知道,我時常認不清自己。
……
也許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想,也許我一直在那裡,不曾逃離。
……
我回來了……我要再見祂一次,願祂賜我安眠。】
凌根喃喃道:「那個傳聞是真的?」
霍延己敏銳抬眸,問:「什麼傳聞?」
眾人都看向凌根,聽他解釋。
凌根眉頭緊皺:「十幾年前,我在低層區剿滅了一個邪神|教,基本都是低級畸變者,打著霍上將的名號傳播一些不好的思想……比反叛者還離譜,大致就是人類走到今天都是神的旨意,人類應當順從神意安然接受沉眠,否則會遭遇更多苦難。
「他們拿霍上將舉例,說霍上將能那麼強大,是因為他成為了神的信徒,作為獎勵,神給予了他一部分神力,如今時間到了,霍上將仍然沒能拯救人類,神也將收回這份恩賜,傳他的信徒回到身邊。」
在一眾若有所思的安靜中,有一道低低的聲音格格不入:「那這神也太遜了。」
霍延己捏了一把桑覺的後頸,小惡龍立刻閉嘴。
「……當時那個首領就像個冷靜的瘋
子,表面看起來很正常,語氣也很平靜,但一開口說出的話就透著一股——」凌根沒想出什麼好的形容詞,「透著一股瘋味兒。」
「你說東他說西,你說人要在困境中逆流而上,他叫你順流而下,因為這是神意。」
當初的凌根還年輕,氣盛得緊,不以為然地嘲弄道:「滾你的神意,神在哪呢?叫他出來我見見。」
被手銬拷住的教徒身形消瘦,面色蒼白,眼裡卻透著一股篤定的平靜:「神在地底。」
「所以霍楓最失序之前,回到了二號裂縫,最初被感染的地方?」
雖然已經知道了《黎明》計劃,也知道了「進化」的真相,但在場、特別是畸變者高層們看著霍楓留下的這段迷茫的、明顯精神不正常的文字,還是隱隱不適。
他們追隨了半生的信仰,真就只是一個虛無的空中樓閣。
眾人討論很久,也沒討論出門道,目前的一切揣測都毫無根據,只回平添惶恐。一切都要等霍將眠下一波通訊,才能進行下一步推論。
他們只能祈禱,祈禱霍將眠他們撐得久一點,能帶來更多信息。
尤金博士道:「這本筆記我能帶回去研究一下嗎?」
霍延己頷首。
桑覺沒什麼意見,筆記也不是他的東西,是先前霍延己讓他幫忙保管的。
希爾沖桑覺笑了笑,跟著尤金一起離開了,順帶拷貝走了霍將眠通訊的那段音頻。
等他們走了,凌根終於道出了姍姍來遲的質問:「霍中將是不是該解釋一下,為什麼桑覺能聽到音頻里的聲音?」
直接被略過的桑覺不高興道:「我的事,你為什麼要凶我老婆?你怎麼知道我不是瞎編騙你的?」
「……」
凌根一滯,不知道是因為那句「老婆」,還是因為桑覺最後半句話。
「這可不是能開玩笑的事!」
霍延己走了一步,剛好擋在了桑覺身前一點,他冷淡道:「人類的大腦潛能才開發不到百分之十,總有一些異於常人、難以理解的奇才。歷史上能聽到異常聲音的天才案例我能給你舉例不下十個,要聽嗎?」
凌根臉色鐵青,只能看著霍延己牽過桑覺大步離開。
被護的某隻龍還不忘回頭,認真補了一句:「你要接受有人比你優秀。」
「……」
一進電梯,桑覺就綳不住了,問:「我是天才?」
雖然博士經常誇他聰明,卻從來沒誇過他是天才。己己這麼不喜歡說謊,應該是真誠的誇獎。
霍延己垂眸瞥了他一眼:「嗯,天才的老婆。」
「嗯……」桑覺沒繞過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