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如今十月中了,要動身去京里,怎麼著也要兩個多月路程,黎王爺知道他這弟弟是個嬌氣慣的,路上指定不可能日夜兼程,那可能會更慢。
定了就收拾吧。
兒行千里母擔憂,黎南珠要去京里,鄒氏這位大嫂先一肚子的擔心,親自去郡王府盯著下人收拾行囊,南珠慣用的吃的一應俱全都帶上。
「他愛玩的飛行棋也帶著,還有那套章子,路上無聊了消磨時間。」
「不過車馬要是晃了就看著點,別傷了手。」
「南珠打小沒離開這兒,聽說北方嚴寒,現做來不及了,厚的衣裳多帶些,狐裘啊大氅,進了京里陌生環境,南珠肯定不習慣,他愛看的擺件也帶著……」
等出行時,車隊伍浩浩蕩蕩的,見頭不見尾。
黎南珠的車架是三匹馬並列拉的,車裡寬大宛如小屋子一般。都說是天子六駕,親王四架,黎南珠這位小郡王在自己規格里蹦躂,才不會委屈自己。
臨行前,黎王爺捨不得弟弟,糙漢眼眶微紅。
黎南珠:「哥你不會要哭吧?」
「我那是風沙迷了眼。」黎王爺嘴硬啊。
黎南珠笑眯眯說:「可是我捨不得大哥和大嫂了。」
黎王爺一聽,立刻是眼含熱淚,誰看都不信是風沙迷的眼。此時老懷安慰有不舍也有想弟弟出門走一走見見世面放放手的意思,只說:「到了京里也不用委屈自己,什麼磨刀忌憚別管這些,只管自己開心就成。」
「即便是闖了禍,聖上也不會動怒,那些人也才安心。」
黎南珠表示明白,「哥這就是我從小說到大的另類藏拙了。」
做一個空有其表沒野心很好懂的紈絝。
黎南漳:……算了,傻弟弟開心就好,說不通了。
「皇子皇孫你就看看,要是瞧中哪個了,你跟哥說哥給你想辦法——」
「哥,拐賣人口犯法的,算了我走了,你別哭了。」
黎南珠覺得他哥不哭不可能,說:「大嫂你勸勸我哥吧,我就出趟遠門,明年就回來了。」
「不哭啊。」
黎南珠給他哥一個擁抱,還拍了拍。
黎王爺咬著后槽牙臉面丟盡了。
「還有哥,黎暮珂昨個氣我。」黎南珠當完告狀精就上了馬車,透過帘子就看到他哥正捶大侄子。
嘎嘎樂!
大哥也是惱羞成怒把淚水移到了兒子身上,這下沒人注意黎王爺送別哭紅了眼了,改成世子當街被他爹捶了。
「爹,我哪敢對阿叔不尊敬。」黎暮珂辯白。
黎王爺知道弟弟心裡怎麼回事,理直氣壯說:「你就是太敬了,打小就是跟哄你兒子一樣哄南珠,南珠能高興?就因為這個,當初皇孫來家裡,南珠才高興吧嗒的,終於有個真正敬著他的晚輩了。」
「還說不是你!」
「教的大郎也把南珠當孩子哄!」
黎暮珂:他兒子的鍋當爹的也背上了。
黎南珠在這種歡快的氛圍中,悠悠哉哉啟程了。
進京。
昭州在南邊,京都在北方。聽說最早時,即便是商人也不識昭州,自是沒什麼南北互通,還是他家祖上——曾曾曾祖父顧兆被貶官至此,攜全家到了昭州,有曾曾曾阿祖做買賣,通商,後來才發達繁盛起來的。
說起這個,小郡王靠在矮塌上眼睛亮閃閃的。
他家祖上是個穿越來的!
為何這麼說,現如今大曆的省道官道都是維修好的水泥路,聽說在永熠朝時,商業極其發達,各種玻璃、水晶、香皂、肥皂,連著橡膠輪胎都折騰出來了,還有火藥。
曾曾曾爺爺應該也是理科男。
黎南珠小時候最愛聽祖上故事,穿越人士帶的金手指都被曾曾曾爺爺發光發亮了。
他出生時家裡已經是異姓王了,古代朝臣天花板,所以七八歲那會,黎南珠吃著點心零食每天招貓逗狗敷衍作業,光明正大不上進。
家裡那會還勸勸,到了十歲封郡王,黎南珠徹底擺爛做鹹魚了。
現在昭州到北方的路暢通無阻,特別好走,加上緩震的橡膠輪胎,路上其實不太搖晃,四平八穩的,就是時間一長人無聊。
不過再無聊路漫漫總有到的時候。
十月底出發,到達京里已經正月底了。
年都過完了。
來拜年的黎南珠:……
「主子不然您裝病,說路上發寒耽擱了?」擒嬌給主子出主意。
黎南珠把絕望打在臉上,痛苦說:「我一路招搖,吃喝玩樂,小郡王名聲留了一路,現在裝病,這就是騙人。」
「算了,我自己硬著頭皮上吧。」
但一想到一路所吃地方美食,也沒什麼後悔的。
黎小郡王車架離京門口還有十里路,皇城裡就有人耳聞知道了,車馬剛到大門,有人來接,一是京里黎家人,二是黎王府駐京王府的管家。
京都黎家與昭州黎家同祖同宗的,只是樹大分支,人也是一樣。祖上是雙生子,長子性子玲瓏,長袖善舞,后科舉留在官場,走了仕途。弟弟沉靜,淡薄世俗,看著瘦弱卻天生大力,聽說是像務農的曾祖,人到中年孑然一身,去了趟昭州,安了家。
後來受封異姓王,也是子孫護國有功。
京都黎家就是長子這支。
「侄兒問阿叔安。」
來接人的叫黎暮澤,年近四十,現戶部尚書,正二品。人清瘦高挑,白面留著修剪過的短短鬍鬚,上了年紀也不掩樣貌俊逸,周身氣質儒雅。
但輩分來說,還比黎南珠小一輩——
沒辦法,黎南珠祖上就晚婚晚育,他大哥倒是結婚早生子也早,輪到他十九歲擺爛相親,大哥長吁短嘆,說他隨了祖上了。
過去兩家一直有來往,過年送送年禮什麼的,看著不親不厚客客氣氣,不過大哥說一筆寫不出兩個黎字,一家人。
「別客氣大侄子。」黎南珠聽了來意當即就沒客氣,讓祝靈帶隊和管家先回王府安頓,他去京都黎家見見人。
祝靈應是,車馬隊伍要分開。
黎南珠嫌他車架太大,乾脆讓祝靈都帶到王府去,說要騎馬透透風,正好看京都景緻了。
「那我同阿叔一道。」黎暮澤讓阿叔騎他的馬。
黎南珠利落瀟洒上馬,說:「你和黎暮珂不愧都是大侄子,真是一個味。」
「什麼味?」黎暮澤好奇,他昨日沐休洗過澡了。
黎南珠挑了下眉,說:「嘴上叫我阿叔,都把我當你們家孩子哄。」有可能還是孫子。
「我大哥指定在信里說我嬌氣包了。」
黎暮澤聞言撫著鬍鬚眼帶笑意。
阿叔果然跟信上說的一般,直爽活潑。
以前黎家鼎盛時,有一說法,南王爺北閣老,北說的就是京都黎家出首輔,可見黎家底子厚實,所以黎南珠說黎家太盛也不是空口吹牛。
只是盛平末年,盛平帝取消了內閣制,沒了首輔這一缺。
京都黎家現在是戶部尚書黎府。其實按祖上國公襲爵,如今延順下來也有個男爵府的,但京都黎家子孫仕途好,個頂個的才幹,不在意這些虛名,再說男爵最末等了,不如靠本身才能。
不像黎南珠是個吃祖上軟飯的。
黎南珠年紀不大輩分高,尚書黎家年紀最大最高的輩分,黎南珠叫伯娘,也就是黎暮澤的祖母了。
一團寒暄后,坐定。
「可算是來了,盼著天呢,他老子說去接你,我說你那老胳膊老腿的,天寒地凍,可別逞強,別摔壞了,暮澤孝順說他親自去接。」
伯娘是位面慈和善的老太太,說話也逗趣近人。
就是黎暮澤他爹,好大一把年紀了還被打趣。
黎南珠立馬拉著老爺子的手,熱情說:「大哥哥心意弟弟領了,暮澤接我一樣的,我倆還騎馬回來,京都可熱鬧了。」
要是大堂哥來接,那指定不能騎馬了。
「你倆騎馬回來的?」
「是啊有些冷不過一會就到了。」
殊不知皇城內排的上號的府邸都說這個。
黎南珠進京也算是稀罕大事了。
六皇子府。
「沒看錯?真是黎尚書?」
「小的哪敢胡亂說,親眼所見,人人都說鐵面無私的黎尚書,今個一大早沒去衙門,往城門去了,晌午不到接到了黎小郡王,小郡王要騎馬,黎尚書連個磕絆都沒有,還給小郡王牽馬繩,小郡王放著三駕車馬不坐,冷嚯嚯一匹馬就回去了……」
下人見主子臉色學嘴,只是越往後說,見主子臉色不好,便訕訕閉嘴,他還以為主子想多知道郡王爺的事。
「本皇子至今沒封爵,他一個外姓哥兒倒是早有了,當年封爵上,封個郡主拉攏黎家也沒什麼,父皇本是應允了,就先太子多嘴插了一手,黎南珠硬是從郡主成了郡王。」
六皇子本來說著帶冷意,這會又一笑,「他想給黎家示好,可惜命不長啊。」
事關先太子,下人頭埋得低低的不敢聽。
宮裡十二皇子苑。
「哈哈哈哈哈,黎暮澤那老傢伙真騎馬了?還給黎南珠牽馬繩?」十二皇子笑的肚子疼。
太監見主子高興,故意學的逗趣說:「主子您是沒瞧見,今個黎大人穿的靴子底兒厚了些,第一次上馬沒上去滑了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父皇那會抽查我背書,他嚇我一跳,我袖子里無敵將軍掉出來了,被父皇罵慘了,罰了三百張大字——現在輪到他丟臉了,該!」
「你接著說。」
無敵將軍是主子花重金從民間買來的蟋蟀。這仇主子一直記著,小太監忙不迭的彎腰,口燦蓮花說了好一通黎大人接黎郡王的事。
最後宮裡元和帝也聽到了。
七皇子九皇子請安去,倆兄弟撞上,一道進去,說了會話,九皇子先提了黎南珠今個到京里,黎大人親自去接的,重點說一道騎馬回去的。
元和帝笑說:「霖之年輕時騎術好,私下裡也是個隨性不拘,只是年紀上去了開始學老古板,你們是沒見他以前,現在騎個馬而已。」霖之是黎暮澤的字。
可見君臣關係親近。
九皇子心裡撇嘴,父皇可真是器重黎家,面上不顯,想到來時碰到七哥說起的事,這會就說:「兒臣是沒見過黎大人隨和樣子,不過今個接的郡王也是黎家人,難怪親厚。」
「聽說黎郡王是來給父皇拜年的,這年都過完了……」
元和帝看了眼九子。
九皇子訕訕,眼藥上不下去了,不過他也不怕,本來就是事實,父皇信任黎家,小小一哥兒郡王赴京拜年都敢來遲。
今日父皇無芥蒂,他就不信次數多了,父皇能不起疑?
七皇子見父皇臉上笑沉了幾分,忙說起旁的,元和帝臉上又掛著笑,沒一會大太監劉祿寶進來了,手裡捧著奏摺,說:「聖上,黎王府送來的帖子。」
元和帝接了奏摺一看,臉上笑意是更濃了幾分。
「南珠剛到京就想著進宮給朕拜年,你瞧瞧這帖子,一路見聞都要說給朕聽,就是這字——」元和帝看奏摺上的字搖搖頭笑的慈愛,「他哥也不管管。」
劉祿寶躬腰笑說:「黎王爺哪能管住小郡王呀。」
「哈哈哈哈。」元和帝大笑,撫著奏章吩咐說:「你親自跑一趟,就說朕說了不著急,他一個小孩千里迢迢才過來,先緩緩再來看朕。」
劉祿寶笑笑應喏,退步下去辦事了。
上眼藥的九皇子:……
白上!
黎府中。
「聖上如今一共五子,潛府時活下來的就四皇子,如今封了嘉郡王。之後就是六七九十二,六皇子賢能大度,其中七皇子乃是中宮所出,嫡子,十二皇子是皇貴妃所出,聖上最為寵愛。」
黎南珠啃著凍梨咔擦一口,跟大侄兒說:「暮澤,我是你親阿叔不?」
「自然。」黎暮澤頷首。
黎南珠忽略大侄子看兒子目光看他,說:「那你別跟我客氣說這個。」
「阿叔具體想知道什麼?」
黎南珠把梨放下,帕子擦嘴,饒有興緻說:「我聽我哥說了,這次進京想給我看對象,那幾個皇子里沒成親的誰長得最俊?」
「?」黎暮澤愣了。
黎南珠見大侄子噎住了,快快樂樂繼續咔擦啃梨,笑嘻嘻沒個正形說:「先說好了,長得太丑的我不要。」
「年齡大的我也不要。」
「脾氣大男子的不成,最好小媳婦點。」
一通發言,黎暮澤聽明白了,阿叔這是逗他玩,捧場一一解答:「其中嘉郡王、六皇子皆已經成親,不過嘉郡王兒子年紀倒是符合阿叔要求,如今十二歲,養幾年也行。」
「咳咳咳咳!」黎南珠瞪眼:「我又不是畜生!」
黎暮澤笑意,說了正經,「七九十二皇子皆未成婚,若說起相貌來,各個龍章鳳姿,各有不凡,七皇子嫡子尊貴,九皇子心直口快,十二皇子純善耿直。」
黎南珠翻譯大侄子話:「七皇子除了出身沒什麼好誇的,九皇子是個碎嘴子,十二皇子是個缺心眼的。」
「……」黎暮澤大人沉默。
阿叔機敏。
「那歷延年呢?」黎南珠繼續啃梨,裝作不經意樣子,含糊不清問:「我不是說婚事,我是說他日子過得好不好?」
黎暮澤沒回答,而是說:「阿叔好奇,進宮后自己看看,我說不來好壞。」
「歷延年住宮裡?」
「是。」
三日後。
昭州小郡王黎南珠進宮。
黎南珠身著郡王冕服,出行前,問祝靈,「土儀都送進宮了?」
「是啊,按主子說的,剛一到就備好了東西,咱們昭州的土儀連著一路過來,主子你隨手買的,我親自挑著,問了長史,沒問題才送入宮中。」祝靈細細回話。
黎南珠:「還有沒?」不等祝靈回話,說:「算了,你把我的奶茶裝一盒子。」
奶茶是昭州特飲,黎南珠冬天愛喝這個,為了方便帶,廚房李師傅特意做成了奶茶粉,一路從昭州到京都,北方天寒地凍的,熱奶茶必不可少。
祝靈立馬裝了一盒子主子用的奶茶。
黎小郡王帶著奶茶高高興興進宮了。
宮中。
昭州郡王黎南珠今日進宮,昨個元和帝就下了令,讓劉祿寶後宮傳話,說是要辦一場小家宴給南珠接風洗塵。能到場的都是有身份封號的。
元和帝如今後宮,一后,一貴妃,兩妃,三嬪,都是有生育過才封的。
在封號上,元和帝是出了名的摳。對外大臣什麼的還好,對內,他那幾個兒子,四皇子出宮建府一晃三十七八了,才封了個郡王。
皇后永樂宮。
「父皇可真是看重黎家,一個哥兒,辦家宴,還勞累母后親自去,也是給他臉面了。」七皇子說。
皇后看了眼兒子,「既是知道你父皇看重黎南珠,這些話以後別提了,連面上也不許露。」
「母后,兒子知道,就是在您跟前念叨兩句,我實在是看不慣。」
「你看不慣他一個哥兒,可他背後代表的是黎家,滿朝入眼看去,誰能比得上黎家貴重?」皇后見兒子對黎南珠有偏見,想了下還是決定透些來,說:「聖上此次招黎南珠進京,拜年是假,想給黎南珠招個親事是真。」
七皇子反應快,不快說:「給延年?他才多大——」
是了,歷延年剛過完年已經十六了。
皇后表情有些微動,嘆了口氣,「你阿哥去的早,延年是我孫兒,我何嘗不疼愛他,只是他那身子骨,現在住宮裡,得你父皇諸多疼愛已經很顯眼招搖,若是再和黎家結了親,你是延年親叔叔,那其他人,恨不得先拆骨入腹吞他一乾二淨。」
「不如是你。」皇后看向兒子,似是尋求許諾。
母子二人話沒明說,但彼此知曉。
七皇子心裡其實有些嫉妒,父皇為了他那侄兒,竟然真用心如此,讓黎家給延年鋪路,可面對母后目光,只能點頭答應下來,「延年是我親侄兒,母后您看著呢,自是長長久久。」
若是他來日登上大寶,他那侄兒廢物身板,抬抬手保平安罷了。
只要歷延年不跟他爭。
皇后得了許諾,鬆了口氣,說:「我知道你不喜哥兒,先且忍一忍,以後事成,黎家在慢慢料理吧。」
鳥盡弓藏,卸磨殺驢。
「母后,這道理孩兒懂得,只是您之前相看了表妹,還跟舅母說好了,開春后想請父皇下旨的,這?」七皇子還記著這事。他要是求娶黎南珠,自然不會臉大認為給黎南珠一個側室。
這哪是拉攏黎家,這是打黎家的臉。
皇后先是蹙眉,而後說:「你父皇招黎南珠這事捂得太嚴,我後頭才曉得,我就說之前提給你定蘇家,你父皇一直不點頭,如今卻答應爽快,原來是給延年找了這麼一門好親事,但黎南珠我聽過,脾性不好,被黎王爺驕縱的厲害,若是黎南珠不點頭答應,你父皇也不會硬逼。」
「至於你舅母那兒,若是你成了,只能委屈自家了。」
「若是不成。」皇后做了最壞打算,「也不能便宜了其他人。」
七皇子信誓旦旦,「母后儘管放心,此事必成。」
要是黎南珠見了,肯定熟悉七皇子臉上寫的七個大字:男人,我手到擒來!
呸!
但黎南珠不知道,黎南珠來得早,這會在聖上寢殿內。
年才過完,天還冷,加上元和帝年事已高,今年五十七了,怕冷,永雙殿內火龍還燒著,裡頭暖烘烘的。
長輩姿態黎南珠時隔多年乍見歷延年,那是熱情的拉著小孩手,口喊:「年年,還記得阿叔不?就是帶你上樹掏鳥蛋的南珠阿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