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一-答案
塵埃暫時落定。
又一次的戰事平息,下一輪的戰火還在醞釀。
現在是休憩的時間。
姜青準確地從遍地的屍骸之中找到了那個替自己擋箭的人。
「你要去找他?」
五郎很是詫異。
他一度覺得姜青不像是這種接受不了犧牲的人,但想想這倒也未必。
他和姜青的接觸也不算深,不過是時局之下,五郎選擇了相信姜青。
這麼來說,五郎不該覺得自己很能理解姜青。
索性他不再詢問,乾脆地帶著姜青來到了交戰的地方。
「還算值得慶幸的是,因為有了邪眼,我們也能夠取得優勢了。」五郎神色平靜,「不過就和你說的一樣,愚人眾這一次支援的邪眼太多了。」
優勢方才有資格找機會去查看一下某些戰友的屍體。
弱勢方······見不到了。
「他們大概真的打算一次把數據收集好,這樣一來,反抗軍對他們就失去了價值。」
「理所當然。」姜青點了點頭,「人體實驗在道德方面是怎麼都說不過去的,愚人眾的名聲很糟糕了,但他們也不想更糟糕。」
所以珊瑚宮心海的試探,確實是戳到了對方的軟肋。
完全可以預期的是,愚人眾絕對不止是在反抗軍身上嘗試過邪眼的實驗。
大家回過頭一算,自然就可以把某些黑鍋扔在愚人眾頭上。
「我在蒙德呆過一段時間,愚人眾曾經在蒙德進行過兩次募兵······這些人應該和我們的待遇差不多。」
姜青隨口提到。
「哈啊,至冬人在蒙德募兵?西風騎士團沒有任何的反應么?」
五郎一時有點理解不能。
但他並沒有嘲諷的意思。
在珊瑚宮心海選擇吃下這個悶虧之後,五郎對於大多數不能理解的事情已經能夠接受了。
他還是不清楚背後的邏輯。
不過大概,這些常人難以理解的事情背後,當事人也都做出了難以想象的掙扎吧。
「不清楚他們背後的博弈。」姜青搖了搖頭,「不過如果反抗軍這裡的消息傳出去,蒙德那邊很容易也會這麼想的。」
「而放眼七國,這絕對不是愚人眾一兩次這麼做了。」
五郎明白了個大概。
以前可能愚人眾也做過這種混賬事情。
但大家因為各種原因,至少是不能確定的。
不過反抗軍的事情大規模暴露出去之後,這些人很容易就能夠聯想到過去愚人眾的某些舉動。
這對於愚人眾來說,顯然並非是好事情。
所以反抗軍得死的乾淨一點。
從珊瑚宮心海要挾他們開始,反抗軍就已經是愚人眾的敵人了。
這也是珊瑚宮心海拿捏對方的真正條件。
她不是個自爆卡車,只能用自己的死來要挾敵人。
她手中掌握的,還有愚人眾不願意公之於眾的黑暗面。
「這麼說來珊瑚宮大人能成功,是因為這些人太貪婪了。」
五郎嘆了一口氣,「如果他們立刻就斷掉了邪眼的供應,反抗軍怎麼說,旁人也沒有相信的價值。」
人家都把工廠開到了你家門口,你怎麼會指望他們輕易放棄。
姜青並沒有繼續深究下去的意思。
珊瑚宮心海正是知道這一點,所以她才派了別人去。
知道愚人眾捨不得是一回事,邪眼工廠就跟開在了家門口沒什麼區別了,心海當然覺得敲詐事件大有可為。
但萬一這群人不貪呢?
他們不貪,珊瑚宮心海親自去,那可就回不來了。
「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姜青找到了屍體,話語平靜,「你可以這麼做,但你不能這麼做,更不能讓旁人這麼說。」
名望是極具價值的東西。
愚人眾目前的聲望只是停留在驕橫上面。
但只能說不好打交道,和臭名昭彰還是差了點的。
「找到了。」
姜青說道。
「你在緬懷他的死?」五郎問道。
這是一早就計劃好的。
姜青一直在遮掩,從未暴露過。
「有一點。」
姜青點了點頭。
按說這樣已經足以確保九條裟羅不會提防他了,這並非是他第一次在戰場上見到九條裟羅,而每一次姜青都確保自己並沒有進入這位的視線。
但最後還是被盯上了。
好在這種可能確實在預期之中。
珊瑚宮心海和姜青提出了兩個不同但卻相似的問題。
珊瑚宮心海覺得九條裟羅可能偶然一箭就射到了姜青。
一場戰爭之中,九條裟羅總歸是能抽空點殺幾個表現出色的反抗軍兵士的。
萬一她剛好盯上了姜青,那麼他不能擋也不能躲。
以九條裟羅的弓失嫻熟程度,加上雷元素力,只要是個普通人,就不存在能夠躲開或者擋下這種可能性。
這不存在偶然腳滑躺在地上躲開了的可能性。
雷元素的箭失,基本上射出去的時候,就已經釘在了敵人的胸口。
五郎能夠反應過來,回擊或者躲開。
但普通人是沒有這種反應能力的。
姜青躲開了或者擋下了,都意味著他不是個普通的反抗軍將士,他應該是一個能夠打出優勢,帶著兵士推進的將領。
可一個能夠在正面戰場上打出不錯優勢的敵人故意隱藏成普通兵士,以九條裟羅和那些親衛隊的敏銳,姜青立刻就會被警惕。
他的實力仍舊不算暴露,但已經失去了突襲的機會。
而姜青則是擔心這個人跟得到了天啟一樣,硬是要悍跳你。
你怎麼講述你是一個良民,對方認死理,就是要先釘死你,不講道理,沒有邏輯。
以姜青的個人經驗來說,人生往往都是這樣不講道理。
命運要作弄一個人的時候,她從不和任何人講任何道理。
你以為按照可能性來說,很難發生的一件事情。
可它至關重要,能夠影響到大局,命運就有可能讓它發生,給你們找點樂子。
這是兩種可能,但結果一樣。
所以應對的方法也是一樣的。
五郎安排了自己的一名親衛,準備用生命去平息九條裟羅的懷疑。
這只是一種可能。
遺憾的是,它變成了現實。
慶幸的是,姜青有了防備。
防備的手段並不複雜,找個人替死。
九條裟羅不會有太多的懷疑。
因為五郎的親衛軍都是這樣的。
他們未必能夠反應過來九條裟羅的攻擊,但這位天狗大將的特徵明顯,她一出現反抗軍就是會有很多人盯死她。
預判是很難的。
但用身體擋在五郎和九條裟羅之間,這並不困難。
九條裟羅是弓箭的好手,但顯然也不會什麼弓斗術之類依靠手腕抖動射出無敵弧線瞬殺大將的手段。
有弧度的箭失倒也不是不行,可對一個普通人,也沒必要用什麼招數。
所以有人替死,她的懷疑程度就會大幅度削減。
更何況,因為邪眼的大量流入,反抗軍這幾次正面戰爭之中的勇士太多了。
姜青確實不扎眼。
和那些正面突進,在身體素質上明顯達成了碾壓趨勢的勐士相比,姜青十分平凡。
「我勸說過珊瑚宮心海接受犧牲。」姜青嘆了一口氣,「可惜當時我還不懂這份責任。」
這些人的死其實都是因為一個純粹的目的,那就是為了海祗島的未來。
一個偉大的目標可以讓無數人為它而生,更加容易讓無數人為它而死。
這位負責擋住死命一擊,擋住命運的偶然調侃的人,其實他連姜青是誰都不清楚。
但五郎這麼下達了命令,珊瑚宮心海親自出面,在這個關鍵的時刻,他就真的盯著九條裟羅,隨時準備替命。
九條裟羅還不清楚。
如果她繼續死纏著不放,這場並不在計劃之中的戰爭瞬間就會變成決定性的作戰。
五郎和珊瑚宮心海都不介意安排第二個人,但姜青介意。
僅僅是考慮到有個人要為他的生而死,姜青就察覺到了某種重壓。
哦,倒也不至於此。
擋不住姜青也不會死,只是計劃會暴露而已。
這是他之前從未接受過的東西——來自告死者的期盼。
「我勸說她接受邪眼,甚至是和愚人眾合作······但我自己卻無法接受一個人為了隱藏我的存在而死。」
姜青嘆了一口氣。
「你沒有剝奪過幕府武士的性命么?」五郎並不奇怪。
這是個好現象。
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和姜青一樣,會因為有人替他擋箭失就感覺到愧疚和責任感。
事實上,五郎已經在逐漸接受這個過程了。
如今他已經很難為那些親衛的死而流淚了,對於弱勢方而言,犧牲如此尋常,他早已接受。
而在幕府之中,這樣的犧牲更加不被人重視。
幕府上層人的權力來源於姓氏,你出生的時候有了,那之後你也就掌握了權力。
就好像社奉行和神里家一樣。
在沒有動亂的時候,神里這個姓氏和社奉行是綁定在一起的。
這與能力無關,你沒有這個姓氏,連觸碰它的機會都沒有。
神里家的動蕩來源於散兵的操作,而九條家和柊家的動蕩來源於熒。
而最後,仍舊是這三家保留了權力。
幕府的權貴並不會對親衛的死有太多的感情,因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當權力並不來自於下方的簇擁,而是來源於天生和姓氏的賦予的時候,權貴和普通人就是兩種生物了。
權貴的性命和普通人的性命並不等價,能夠為了他們的生而死,這是親衛們的榮譽。
充其量,你可以在家族提供的補償的基礎上,做出自己的補償。
僅此而已。
而姜青並不適應。
他還沒有站在過高處,雖然知道犧牲,卻從未有人真的為他如此犧牲。
僅僅為了一個可能,輕易地放棄了自己的生命。
熒的情況更加可貴。
她知道自己的生命比大多數人都有價值,但她仍舊拒絕某個人為她而犧牲。
「當然有。」姜青嘆了一口氣,「但我得說,相比較這個,殺人恐怕要簡單地多。」
「你會這麼想是因為幕府的武士想要殺你,對你來說剝奪敵人的生命當然不值得你為此迷茫或者悵然若失。」
五郎深知姜青的病根。
這個人的道德局限了他的選擇。
邪門了。
一個能夠提出主動和愚人眾交易這種非常規操作的人,居然是一個相對高道德的人。
「我們假定,現在反抗軍贏了,我們繼續前進。」
「倘若我要你殺死一個和你無關的普通稻妻人,你會選擇接受這種命令么?」
普通的兵士沒有資格思考。
不服從上官的軍令,除了死就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了。
但姜青不同。
他不但有選擇的資格,甚至他就是給出選擇的那個人。
「我恐怕很難從命。」姜青明白道理,遺憾的是他仍舊沒辦法輕易釋懷,「即使殺死他對我有利益上的幫助,我也不希望對一個和我沒有任何交集的人類下手。」
「很好,你只說了不希望。」五郎挑了挑眉,「就是說,如果必要時刻,你還是會選擇殺死他。」
「是。」姜青點了點頭,「如果必須殺了一個陌生人我才能活,想來我拒絕不了。」
他還沒有真的面臨這樣的險境。
但姜青們心自問,他無法拒絕這樣的可能。
「這麼說來你是個驕傲的人。」珊瑚宮心海做出了判斷,「在你的人生之中,你很少向旁人輕易索取,反而更傾向於合作或者交易,從對方手中得到。」
她一直跟在兩人的身後。
「索取和得到有什麼不同嗎?」
姜青反問道。
乾脆利落的一箭。
這一箭貫穿了心臟,雷元素力直接奪走了他的生命。
死的很乾脆,幾乎沒有什麼痛苦。
「你很清楚其中的不同之處。」
少女輕聲說道。
「我得說一句,你不必對他的死有任何悲憫。」
「這是我和五郎下的決定,你只負責接受即可,更多的事情與你無關。」
姜青沉默不語。
「這話有些熟悉。」他恢復了平靜,「五郎,你是不是和我說過這種話?」
「是啊。」五郎點了點頭,「當時我希望替珊瑚宮大人做出決定,將推行邪眼的責任背負在我的身上。」
然後珊瑚宮心海自己發瘋了,她和愚人眾合作,從愚人眾那裡得到了相對充裕的物資和足夠的邪眼。
她沒有把責任分給外人。
「我怎麼能放下該是我的東西。」
認真來說,姜青沒有多少的悲憫。
他對反抗軍的現狀有足夠的認知,深知犧牲對於反抗軍的存在恐怕是一種常態。
而且對方也不是為了救他,純粹是為了海祗島的戰略目的而做出的犧牲。
但如果這麼說,就把自己撇得太乾淨了。
尋找屍骸之前,姜青已經找到了無數個理由。
然而最後,他還是只能嘆一口氣,將這些人的犧牲記下,然後等待能夠回報對方的時候。
沒必要。
無非是一筆總賬。
只要把九條孝行給殺了,一切的債務都能夠釐清。
「還是把被人擋刀,被人付出犧牲的債務留給我吧。」姜青輕聲說道,「雷元素力貫穿心臟,直接斃命。」
按說在戰爭之中他親手殺死過很多幕府武士了,一條命實在算不上什麼。
不過這種事情該怎麼說呢,完全看個人的理解吧。
姜青倒也不是完全接受不了。
屍骸上的面色平靜。
他察覺到了死亡的到來,然而死亡太快,他只來得及擋在兩人之間,卻沒有多餘的時間去后怕或者遺憾。
「剛好,我和九條孝行有一筆債務。」
姜青說道,「把他殺了,很多事情其實都解決了,不是嗎?」
你看,事情很簡單,不是嗎。
九條孝行的死可以讓很多人都滿意。
比如姜青,比如珊瑚宮心海和五郎,比如這個身死的戰士。
珊瑚宮心海微微點了點頭,「如果你是這麼理解的,這倒也很有道理了。」
「他的死,確實可以讓這些人的犧牲變得卓有價值。」
「但你知道的,九條孝行的死並不是最關鍵的問題。」
「海祗島想活下來。」
生存是第一要義,復仇不是。
如果生存無礙,復仇確實理所當然了。
但如果復仇和生存衝突,大概還是生存好一些。
對於單個人來說,復仇要高於生存。
而對於族群和國家而言,生存應該高於復仇。
九條孝行這個情況,其實就是海祗島覺得自己生存無望,只想著拉著罪魁禍首一起完蛋。
「不衝突。」姜青話語輕鬆,「九條孝行的背後是鳴神,我們想要殺死九條孝行,首先要讓神明對他失去關注。」
然後爭取這些關注,獲得神明的寬容雅量。
「如果神明站在海祗島這邊,我們自然能活,九條孝行也必死無疑了。」
珊瑚宮心海很難理解姜青的奇思妙想。
「但神明為什麼要站在我們這邊?」
姜青面色平靜。
「為了永恆。」
永恆是鳴神執政的理念。
「你搞錯了一件事情,珊瑚宮小姐。」姜青抬起頭,「永恆是鳴神的追求,而絕殺海祗島是九條孝行的利益需求。」
「這件事情對永恆無礙,所以九條孝行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處理事務。」
「可如果絕殺海祗島與永恆有了衝突,我們可能會死,但九條孝行也有可能會死。」
神明的判斷,才是決斷生死的答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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