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四-矛盾

一百三十四-矛盾

有些時候矛盾的爆發遠比它隱藏起來要好得多。

就好像事實已經如此了,每一個人看到這些人蒼老衰朽的姿態,都會清楚珊瑚宮心海放棄了他們。

不,是背叛了他們。

固然在幕府的重壓之下,他們不會選擇和珊瑚宮心海決裂,但矛盾畢竟存在。

它如一根刺,扎在每一個人的心中,隨時等著爆炸的那一刻。

與其給人們自己思索,自己懷疑的時間,不如由她親自引爆。

放任懷疑在時間之中紮根,最後的結果無人能夠掌握。

在一個自己能夠控制的地方,自己能夠掌控的場合,讓矛盾爆發,然後得到解決。

這當然是更好的選擇。

所以五郎站出來了。

他是珊瑚宮心海的親信,每一個人都清楚,假如他質問珊瑚宮心海,結果要麼反抗軍直接完蛋,要麼珊瑚宮心海給出一個答桉。

而旁人就不一樣了,你去質問,可能就不用回來了。

大家的目的並不是真相——真相常如快刀,而我們只需要一個繼續戰鬥下去的理由。

這樣就是默契了。

如果他們尋求真相,那麼事情就麻煩了。

因為真相很可能過於殘酷,以至於他們接受不了,反抗軍提前決裂,幕府半場開香檳,笑到了最後。

但答桉就不一樣了。

你不會編一個我們能夠接受的答桉么。

比如你被愚人眾威脅——抱歉,說你好像顯得有些貪生怕死了。比如愚人眾以海祗島威脅,逼迫你推廣邪眼。

這樣一來,你是為了大家不得不背叛少數人,這理由還能用,我們同仇敵愾,繼續干幕府。

反正我們又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什麼不都是你說了算?

「抱歉各位,

我和愚人眾達成了合作,要在反抗軍之中推廣邪眼——就是你們看到的,這種以生命力作為驅動的武器。」

珊瑚宮心海面色歉然,「是的,這一切都是出自我本人的意願。」

「我想要贏,我主動尋求合作。」

「我背叛了諸位。」

啊?

半跪在地上的五郎抬起了頭。

這和計劃好像不太一樣吧?

一場出色的表演,有人背黑鍋,自然也有人站出來解決麻煩,獲得聲望。

背黑鍋的可以有很多人,甚至不需要是一個人,但獲取聲望的,只能是珊瑚宮心海。

可現在她先背上了黑鍋,這件事情就麻煩了。

一個人為了做一件正確的事情,不得不先做一件錯誤的事情,這會讓對他的判斷十分繁複。

關鍵這沒有什麼好處,五郎不明白珊瑚宮心海為什麼要這麼做。

「請各位聽我說一些話。」

姜青聲音誠懇。

說話的時候他信手揮出了一劍,雷霆纏繞在劍鋒上,然後轟然炸開。

可以聽一聽。

眾人的神色認真了許多。

「幕府和海祗島戰爭的背後,其實是愚人眾和天領奉行之間的合作。」

在場的只有兩種人,反抗軍內部可以信任的將領,以及行將就木的腐朽者。

這兩種人都可以知道真相。

解決完幕府之後,姜青也打算將真相公之於眾。

但在開戰之前,這種東西還是保密為好。

「自東征失敗之後,海祗島已經被納入了稻妻,將軍對海祗島的存在漠不關心,但我們必須認為自己是稻妻人。」

「為什麼?」有人頗為不忿,「幕府明顯不把我們當作稻妻人!」

「為了活著。」姜青神色誠懇,「幕府是幕府,將軍是將軍。」

「在戰爭開始之前,我希望諸位明白,我們對抗幕府,而不是對抗將軍。」

五郎低下了頭。

有關立場的問題,姜青總是如此強調。

「這不對。」五郎繼續表演,「幕府代行將軍的意志,對抗幕府,就是對抗將軍!」

「不不不,我們不能這麼理解。」姜青連連擺手,「幕府只是將軍的工具,它偶爾能夠代表將軍的意志,但這是因為將軍需要它做點什麼事情。」

「實際上,如今代行幕府權力的是九條孝行,而不是將軍。」

權力的統治呈現金字塔,上層以規則和律法統治下層,這是常態。

但雷電將軍不是正常情況。

她統御人間,依仗的是刀鋒,而非規則。

所以姜青必須讓這些人清楚,他們對抗幕府,而這一次幕府執行的並非是將軍。

這不是為了將軍脫罪,將軍能有什麼錯誤?

她永遠都是正確的。

對於眾生而言,承認神明的正確並非是因為神明是對的,而是因為他們必須知道神明是對的。

「聽好了,這件事情並不複雜。」

「九條孝行利用戰爭,來為九條家爭取更多的利益。」

「是的,我們目前經歷的所有戰鬥,你們以為是保護海祗島和海祗島的爭鬥,本質上只是一場——權力的遊戲。」

姜青沒有注意到,珊瑚宮心海後退了一步,把前方的位置讓給了他。

「這只是一場遊戲。」

「天領奉行以戰爭攫取利益和權勢,而我們,而海祗島人,則是這場戰爭的犧牲品。」

所以真相常如快刀。

所有人奮力抵抗的無妄之災,其實只是來自幕府上層權貴的一個小小心思。

他有了這個想法,於是推行,最後是戰爭的蔓延。

海祗島沒有拒絕的權力,甚至在姜青和熒之前,又沒有反抗的實力。

五郎並非第一次知道這件事情,可姜青公然說出來的時候,他還是難以自持。

「我不明白,姜青先生。」

他問道。

多數人這個時候才驚詫地察覺到,他們連這個人是誰都不知道,可卻已經開始聽從他的言語。

【您的天賦:未勝利者正在生效。】

【在變革將至的時候,您將比大多數人容易獲得認可,他們將服從於你的意志。】

【您的個人專長:Lv4交談正在生效。】

【實力判定,您已經超過了聽從言語的大多數人,您的話語將得到他們的認可。】

【在契合邏輯的基礎上,在場的所有人都將無法拒絕您的說辭。】

姜青抿了抿唇。

好,這波我來亂殺。

五郎神色端正,「如果和海祗島的戰爭是幕府的意志,我們該如何阻止這件事情。」

「戰爭已經殺死了我們的同胞,這件事情也不該就這麼過去。」

珊瑚宮心海眼睛微眯。

又亂了。

她沒有按照劇本走,五郎也是。

但這應該也是五郎最根本的疑惑。

他其實是一點都不想和解的。

至冬人有一個道理,大家都認可這樣的道理,血債,當用血償。

對方開啟了戰爭,而我們只能求和。

五郎不敢說自己覺得不公平,勝負生死這種事情,斷然沒有公平可言。

更何況人在弱小的時候,確實也沒得選。

但他不想求和。

他想要的是復仇。

只是在復仇之上,他更想要帶著海祗島人活下去。

壓制了一個慾望的,是更加龐大的慾望。

可這決然不代表了,他就放棄了第一個慾望。

姜青稍作沉默。

矛盾畢竟存在,存在就會有爆炸的一天,很正常。

不過這件事情要說起來,東征也是海祗島先發起的,從這個角度來說,幕府收拾海祗島也是理所當然的。

你們擅自發起了東征,然後一敗塗地,現在能活著就該感謝人家的手下留情了。

而之後幕府鉗制海祗島一直到了現在,九條孝行又推動了戰爭。

姜青是真的不想管這堆破事。

這已經完全沒有邏輯可言了,純粹是鮮血的債務。

債務純粹而又直接,不講道理,只有殺戮能夠解決。

奈何他現在需要海祗島的力量,不可能一邊藉助對方的力量,一邊還要從東征開始主持公道。

人不能這樣不講道理,沒有底線。

「這個問題很好辦。」

「我們需要做到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擊潰幕府的軍隊。」

其實時間還足夠,如果他們願意,姜青可以把整個故事講給他們聽。

但這就沒有必要了。

大多數人不關心真相。

姜青話語輕鬆,「然後踏上鳴神島,去天守閣,殺死九條孝行。」

高台下響起微弱的嘩然聲。

無論是將領還是瀕死的戰士,他們都在看著姜青。

實在是他說這話的時候過於輕鬆了,輕鬆地彷彿是在交談今天的早餐一樣。

可那是九條孝行啊。

如果他真的這麼好殺,他早就該死了。

「聽我說,諸位。」

姜青不得不誠懇地解釋道:「這件事情絕不困難。」

「在幕府軍的內部,愚人眾已經掌握了幕府的部分權能,而九條裟羅恰好是幕府的死忠。」

「珊瑚宮大人在反抗軍內部推行邪眼,這種不受控制,突然出現的特殊力量會吸引九條裟羅的注意力。」

「而這恰好是愚人眾所不希望看到的。」

眾人的視線看向了衰朽的甲士們。

確實如此。

愚人眾這種手段實在是過於顯眼了。

任何一個長了眼睛的人,都該看得到其中的問題。

「這些人的戰功,確實有些離奇。」

有人應和道。

反抗軍這邊立下了大功,對應的就是幕府那邊的損失。

在戰場上,這種事情是瞞不住的。

九條裟羅肯定想辦法探查,而且一定能找到答桉——坦白說,這麼多剛剛立下赫赫戰功的人,突然衰老成了這個樣子。

她連這種情報都得不到,那怕是已經被架空了。

「不過九條裟羅也未必會好奇這背後的原因吧?」另一個人問道,「愚人眾謀算的,畢竟是我們,和幕府軍沒什麼關係。」

這些人都不是蠢貨。

能夠在和幕府的戰爭之中生存下來的,哪怕有幕府放水的成分,但能力肯定是在線的。

他們欠缺的是機會和命運的垂憐。

天生的弱勢就需要命運的偶爾幫助,才有翻盤的機會。

按照姜青的說辭,幕府內部九條裟羅和愚人眾很顯然已經產生了矛盾。

但這絕對不是命運的唯一可能,畢竟說到底,邪眼的使用者只是反抗軍的人。

而反抗軍的死對於九條裟羅來說,並不是一件必須要追究的事情。

「不,九條裟羅一定會追究下去。」

姜青十分肯定,「因為愚人眾不想讓她知道,所以她一定得知道。」

軍隊體系都被愚人眾給入侵了,九條裟羅如果不想著做點什麼,她也對不上這個身份了。

而她往上調查,就是九條孝行和愚人眾的合作。

但這又是秘密了。

她想要窺探,就會有更高等級的人阻止。

事情並不複雜,奈何她級別不夠。

欺瞞她的,是權位最高的天領奉行。

「也就是說,我們所要面對的,其實是一個內部矛盾重重的幕府。」

「倘若我們連這樣的幕府軍隊都無法解決,那麼我們也活該被覆滅。」

沉默只有,五郎問道:「贏了之後呢?」

「贏了之後,我們就投降。」

姜青認真回答。

「投降?」有人拔高了聲音,「我們取得了勝利,就是為了投降?」

不止是將領,那些使用邪眼的甲士也抬起了頭,神色困惑。

他們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光是抬頭這種舉動,已經讓大多數人面容痛苦。

姜青一頓。

按說,這不該是他的表演。

這會兒應該站在這裡的,應該是珊瑚宮心海才對。

雖然建議是姜青提出來的,但負責行動的是珊瑚宮心海,此外她還有巫女和統治者的雙重身份——而現在她站在姜青的身後,面色波瀾不驚,沒有任何的動作。

這就沒道理了啊。

這事兒怎麼就輪到我來抗了?

哥們頂多算是個幕僚,怎麼打著打著,我成主力了?

姜青內心困惑,然而此刻並不容許他拖沓時間。

投降實在算不上什麼光輝偉大的目標。

這些人使用邪眼,即使後遺症如此殘酷,也能夠暫時保持沉默,就是因為他們都認為自己是為了海祗島的存亡而奮鬥的。

為此即使犧牲,那也是海祗島的英雄。

客觀來說,投降也是為了海祗島的存亡。

但這就太跌份了。

可這要怎麼解釋?

菜就是菜啊。

你不認可稻妻人的身份,雷電將軍一刀就把海祗島清理了。

不投降?

那就只能死了。

不,我得換個說辭。

姜青一臉正色:「投降只是一種表面狀態,我們真正的目的,其實是為了進入幕府,掌握權力。」

「九條孝行藉助天領奉行的權位,為了個人的私慾對海祗島發起了戰爭。」

「而我們會進入幕府的體系,把他踢下來,然後站在和天領奉行對等的高度,給予海祗島新的希望。」

當然,進入幕府的前提還是向將軍獻上忠誠,這是最起碼的條件。

將軍再對海祗島無所謂,也不可能接納一群不願意信仰鳴神的人。

「如果只是刺殺九條孝行,這件事情其實並不困難。」

姜青張口就來。

「但光是殺掉九條孝行,你們就滿意了?」

他把問題拋給了對方。

復仇的第一要義自然是對方的死,而第二要義,就是對方死的痛苦,非常痛苦。

眾人面面相覷。

這個傢伙······九條孝行是很明顯的罪魁禍首,按照這個邏輯,殺了他其實就已經很令人愉悅了。

但說是這麼說,假如說姜青說的是真的,只是殺死九條孝行,難道就真的能彌補海祗島的損失了?

至少也該用一點更加殘忍的手段,讓他失去更多的東西吧?

大家沒敢想多少的時候,光是九條孝行的死就很讓人滿足了。

可一旦想要的多了,光是簡單的生死,已經不足以平息他們內心的憤慨了。

是的,九條孝行應該為自己的肆意妄為付出更多的代價。

不不不,我們現在討論的,不應該是你的勝利后投降策略嗎?

為什麼突然間大家就開始暢想如何收拾九條孝行了?

姜青清了清嗓子,「是這樣的,諸位朋友們。」

「我們都很清楚了,九條孝行對於權力有著無與倫比的慾望。」

「他想要帶著九條家,站在稻妻的至高處,成為幕府三奉行的首領。」

「而我們想要的復仇,應該是讓他失去權杖。」

他上前一步,「死亡只是一種落幕,但復仇不該以死亡為開端,恰恰相反,死亡應該是一切的結束。」

復仇的結束,當然是九條孝行的死。

可把本該收尾的工作放在一開始就完成了,復仇到此為止,這樣的復仇···真的能算是復仇么?

姜青長出一口氣。

他不太擅長說服什麼人,不過他比較擅長和旁人達成共同的利益。

這樣一來,也算是能夠說服了。

旁觀的使者若有所思。

「這份力量······幾乎能夠比擬九條裟羅大人了。」

就是說,海祗島還真不是毫無反抗之力。

九條裟羅是大妖天狗的血裔,雷屬性神之眼,得到了九條家全力的培養。

這張牌,已經是幕府明面上能夠拿出來的最好用的牌了。

九條孝行也許培養了其他的神之眼持有者,但能夠和九條裟羅並列的,恐怕不多。

至多也就是一兩個而已。

而姜青,反抗軍從未出示過這張牌。

九條孝行還在遮遮掩掩,對方已經要上大牌了。

這麼說,有心算無心,幕府軍還真的未必能贏。

更何況,對方方才說的也很有道理,如果前線的軍隊真的被愚人眾所入侵,那麼九條孝行做了什麼樣的事情,基本上已經可以確定了。

還沒有正式對決,老大就已經被收買了······勝算就更大了。

所以,鷹司家還真的要立刻行動?

使者蠢蠢欲動。

他來海祗島看這位珊瑚宮心海能夠做出點什麼事情,甚至答應了和姜青他們的合作,但這些都不能夠代表鷹司家的想法。

作為權貴之家,鷹司家只能做一件事情——站在勝利者的一方。

而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幕府軍很大的可能會輸。

但前線的失敗並不代表著海祗島人就能夠贏了。

九條孝行並不是接受不了失敗,也不是一次失敗就能夠擊垮對方的權勢的。

使者稍作猶豫,但很快便放鬆了下來。

做決定的不是他,倒也不必這麼關心。

只要把看到的一切呈遞上去,自然會有相當的幕僚站出來,分析家族的立場。

他們的智慧值得信賴。

這場臨時的戰前演講嚴格來說並不算很合格,好在人們的仇恨是真實不虛的。

在仇恨值高度達標的時刻,姜青又利用了自己的特殊能力,這就已經足夠了。

剩下的無非就是一場戰爭了。

前線的潰敗,九條孝行也許有所準備。

但這已經無所謂了。

他的後手,是在戰爭失利之後才能夠啟用的東西。

而姜青所需要的,確實戰爭勝利這件事情本身。

無論他有什麼樣的後手,只要施展不出來,那就是等同於沒有。

然後······

「你怎麼站在後面了?」

姜青揉了揉眉心,「按照計劃,你不應該直接站出來背黑鍋的吧?」

計劃的一大部分需要珊瑚宮心海的威望,而另一部分,就是增強珊瑚宮心海的威勢。

但這個人在最關鍵的時刻往後一戰,把位置讓給了姜青。

「你想聽實話還是假話?」

少女頗為放鬆地問道。

「假話。」

姜青毫不猶豫。

「我擔心你半路逃跑,所以讓你站在台前。」她揚起笑容,帶著幾分狡黠的味道,「現在幕府肯定會把你當成反抗軍的高層,你再想跑路,也一樣會被幕府抓住解決掉。」

姜青一愣。

這話未免也真實了一點,根本不像是假話啊。

「你確定這不是真話?」姜青問道。

真假倒也無所謂了,反正姜青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抽身而退。

他有自己想要實現的目標,而雷電將軍幾乎是唯一的機會。

或者被囚禁的納西妲也是一個機會,但解決納西妲身上的麻煩需求太高了,反而是將軍。

將軍的問題出現在她自己身上。

「不是真話哦。」珊瑚宮心海笑笑。

她並不打算說出真相,因為這沒有必要。

姜青抓了抓頭髮···總感覺,這個真相和自己的某一次經歷很像。

不,不會吧。

三大錯覺落到了我的身上?

姜青搖了搖頭,將這個不著調的想法晃了出去。

「好啦,接下來就是等了。」姜青充滿了期待,「等待幕府矛盾爆發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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