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翁貝托
漸濃的黑暗將村莊籠罩,翁貝托和威廉坐在簡陋的廚房餐桌旁,享受著一壺好酒。翁貝托前一天從他最後一次王國巡遊中返回,威廉還沒來得及問這位年輕的義大利吟遊歌手的所見所聞。
「你的旅程如何?」他一邊倒酒一邊問。「有什麼收穫嗎?」
「我的旅程很順利,謝謝你,」翁貝托感激地接過木酒杯,舉起渴飲。「只不過天氣太熱了,我有時都害怕自己會從馬鞍上掉下來。」
「你看起來已經長大了,」威廉指著翁貝托在旅程中留出來的濃密鬍鬚,「現在沒有人會認為你是個小學徒了。」
「但我的下巴幾乎都熱成了烤肉!」翁貝托笑道,「如果不是我天天給它澆水降溫,它早就著火了!」
翁貝托是個相當開朗的人,每當他一走,莊園里總是會變得更加安靜沉悶,而每當他回來時,所有人都好奇地聽著他又帶回來了什麼故事。
他來自博洛尼亞,他的父親想讓他成為一名木匠大師,然而他立志要成為一名宮廷歌手,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止他的決心,無論是他父親的請求還是打在他背上的無數鞭子印。
十六歲那年,他在森林裡閑逛時發現了一把完好無損的魯特琴,那樂器就躺在一棵樹下,翁貝托覺得這是上帝賜予他的旨意。於是他拿起它,帶著它匆匆回家,當晚便出發週遊世界,用他的歌謠賺取每天的麵包。
他不會演奏,但他覺得在這漫長的旅途中總有一天他會馴服這魯特琴,並彈奏出越來越多美妙的聲音。他仍然年輕,只要擁有時間和熱情,他相信夢想一定會實現。
三年後,威廉從圍攻奧爾巴斯克的戰場上回家時,在路邊發現了一個幾乎被打死了的男人,當時他已經消瘦得幾乎成了骨架。
他的左手嚴重骨折,他唯一的財產,他的魯特琴也被搶走了。威廉把他帶回了自己的莊園,照顧他恢復健康,並決定為這個失去希望的人賦予新的生活意義。
儘管翁貝托再也沒有拿起過樂器,但他仍然講著故事。由於他新處的環境,他學會了匈牙利語,也學會了用他們的方式講出更精彩富裕的故事。他口中關於騎士、愛情、巫師和怪物的故事能讓聽眾聽入迷。
有時候為了取悅觀眾他總會開玩笑說自己是博洛尼亞的翁貝托爵士,一位週遊世界並講述著自己冒險經歷的騎士,沒有人不喜歡這個活潑的男人。
「你有什麼新發現嗎,翁貝托?」威廉抿了一口酒問道。
「國王決定拿他的一部分軍隊去支持拿騷的阿道夫對抗德意志的國王。」
「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們已經在四個星期前交手了,軍隊在萊茵河畔的格爾海姆相遇並交戰,阿道夫取勝了。」
「我想知道修道院里的聖殿騎士們是否知道這件事,」威廉撓了撓下巴,他覺得這個消息還沒有傳到杜比察,多虧了翁貝托,他能比當地人更快地了解一切。「就好像我們王國里的情況還不夠糟不夠亂一樣,我們現在還得和德意志的國王打仗?」
「但我們贏了啊,大人。」
威廉憤怒地將木酒杯按在桌子上。
「我們贏了,是的,」他搖了搖頭,「感謝上帝。」
「怎麼了,威廉大人?」
「六年內打了五場仗,翁貝托!六年五場戰爭!」威廉提高了音量,「如果一個統治者這樣壓榨自己的人民,他怎麼能保護自己的王國不受外部侵略呢?」
翁貝托沉默了,他很了解威廉騎士,知道自己最好閉上嘴,耐心地聽著面前的獅子釋放他心中的怒火。
威廉為兩人又倒了一輪酒,將自己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然後幽幽地開口繼續抱怨著。
「安德烈利用一個貴族來打敗另一個貴族,然後又轉頭對付之前為他賣命的貴族。他正在拆毀王國的城牆,而不是在重建它,他甚至插手干涉鄰國的事務,他的祖先從骨子裡都支持著法律和秩序,而他的眼裡卻只有混亂!現在,你看,他連一個盟友都沒有了!」
「教皇也不支持他登上王位。」
「但他甚至沒有坐在那個王座上,翁貝托!」
「他的舅舅埃爾貝提諾·莫西羅尼剛剛抵達匈牙利,」翁貝托啜了一小口酒,饒有興趣地看著威廉那張發紅的臉。「國王已經決定委託他管理整個斯拉沃尼亞公國。」
「是國王的決定,」威廉苦笑道,「還是他母親的決定?我們都知道,我親愛的朋友,真正戴著王冠的人到底是誰。」
「這個王國會變得越來越強大,看著吧。」翁貝托試圖安慰他。
「你知道,」威廉再次舉起酒杯,「有時候我一點也不後悔我在東方度過的歲月,至少我在那裡,我不需要參與這些狗屁事情……」
翁貝托又喝了一口酒,他不想引起一場毫無結果的爭論,他決定轉移話題。
「埃斯泰爾戈姆有了一位新的大主教,」他彙報道,「格雷戈里·比斯凱,他忠實地遵循著教皇博尼法斯八世的政策。」
「是的,我想也是。」威廉盯著他的酒杯。「羅馬仍然想讓安茹家族登上我們國家的王位,是嗎?」
翁貝托點了點頭,「您是什麼想法呢,大人?」
「我?」威廉抬起頭,「我只想要一位國王,一位真正的國王!一個能撼動這個王國根基的統治者,一個能好好地控制住這些貴族和軍閥的統治者!
那些豬玀的權力越來越大,財富越來越多,內心也越來越肆無忌憚。他們毫無顧忌地在鄉下挖著礦脈,然後……唉,別提了!我完全沒有必要為了這種事情頭疼……」
「我有個好消息,大人。」翁貝托微笑著說。「您要找的畫家……」
「你找到他了嗎?」威廉猛然抬起頭,「告訴我你已經找到他了!」
「我已經找到了,大人。」
威廉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開始繞著翁貝托走來走去,像是在看著一件不合身的衣服。
「我不能相信,我簡直不敢相信!」他興奮地結結巴巴地說,「你簡直是主親自派來的,翁貝托!」
「請不要誇大其詞,大人!」翁貝托翻了個白眼,「我只是走運了,僅此而已……」
「我從不覺得這能成功,我發誓我沒有……」威廉仍然一臉的不可置信。
「他可能明天就會到達,我已經安排了一個樂手和他一起。」
「你解決了一個難題,我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所做的一切,我親愛的朋友……」
翁貝托剛想要推辭,走廊里便傳來一陣輕柔而急促的腳步聲,一個黑影從門前閃過。兩人立刻動身要跟上去,但當他們看到安塔爾的房門大開著時,他們便知道是什麼回事了。
「不要緊,大人,」翁貝托表示,「我去追他,回去睡覺吧,不會有問題的。」
歌手清楚地知道要去哪裡尋找這小東西,如果換成以前,他肯會先從酒窖里找一遍,但這一次他直奔馬廄而去。
而正如他所料,安塔爾正坐在薩雷徹旁邊,坐在一大捆甘草上,撫摸著馬兒閃亮的漆黑脖子。
「恭喜伱,安塔爾。」翁貝托開口說道,「你的馬真漂亮,我聽說你用魔法馴服了它。」
「有時候一句好話比一記好拳更有用,」男孩聳了聳肩,「這是我從我舅舅那裡學來的,我當時想試試是否真的如此。」
翁貝托走近安塔爾,在男孩的旁邊坐下。黑馬在陌生人的影響下有些顯得不安,但安塔爾繼續撫摸著它,就像在和一個老朋友說話,向它解釋翁貝托是他的朋友。
「你知道嗎,我知道一匹馬。」翁貝托眼底閃爍著只有在講故事時才會散發出的獨特光芒。「它和薩雷徹很像,一匹從不讓任何人騎的阿拉伯純種馬,真主創造了它。它比其他任何馬都早存在幾個世紀,它是一個國王,是其他動物中的神。」
「它後來怎麼了?」男孩問。
「有一天,他大聲嘶叫,震得整個世界都在顫抖,然後他化身成一位王子,把嗜血的基督徒從他的家裡趕了出去!」男人嘿嘿笑道,雙手撲到安塔爾身上撓他痒痒,直到男孩把眼淚都給笑了出來。
「有時你講的故事很危險,」一會兒后,安塔爾對他說,「如果神父們聽到了你的故事,他們會活活把你燒死在火刑柱上。」
「不用擔心我,我一向懂得謹慎選擇我的聽眾。」翁貝托一邊說著,一邊像剛想起有什麼東西似的把手伸進了自己的袋子。「我也懂得如何獎勵一位優秀的觀眾。」
他把手從袋子里抽出來,裡面攥著一個和他手掌一樣大的木頭騎士。騎士坐在一匹精心雕琢的戰馬上,一手拿著長矛,一手拿著圓盾。
「你是不是以為我忘了你的第十個命名日啦?」翁貝托笑著說,「我知道這禮物可能不如威廉大人的好,但應該也能讓你滿意。」
「太好看了,翁貝托!」安塔爾把木頭騎士拿在手裡轉了轉,他被這件奇怪的禮物感動了,「謝謝你!」
「這個就是你,被封為爵士之後的你,」翁貝托指著木頭騎士說,「你坐在薩雷徹的身上,正在為戰鬥做好準備。這是我讓布達最好的木雕大師做的。」
翁貝托從麻布袋子上跳下來,朝安塔爾伸出手。
「來吧,該睡覺了。不然你舅舅會更生氣了,他今天的心情可不太好噢。」
「讓我在多呆一會吧!」男孩請求道,「我還想和薩雷徹多說說話。」
「好吧,」翁貝托打了個哈欠,轉身便向馬廄外走去,但他突然想到了什麼,又在門前轉身看向安塔爾。
「你能告訴我一個秘密嗎?」
「什麼秘密?」
「你在你的馬兒耳邊到底說了些什麼便讓它如此順從?」
「你不會告訴任何人吧?」安塔爾羞澀地問道。
「你可以相信我。」翁貝托點了點頭。
小傢伙稍微猶豫了一下,但最後決定對翁貝托分享秘密。
」.「
他生怕隔牆有耳般地輕聲說道,「萬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穆德是真主的使者。」
翁貝托咯咯地笑了,向男孩搖了搖食指。
「我們會一起被綁在火刑柱上燒死,安塔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