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出山河(天地日月尚不能亘古,我也)
謝絕塵捂住自己長袖下的右臂,作為封禁龍脈妖力用的劍鞘,他與這種力量本質來說該是殊途同歸。
這本是刑妖司不可外傳的隱秘,但此刻袁明尚在沉睡,不能聞聽。傾風又是白澤認定的傳人,將來早晚也會獲知此事。
他權衡片刻,乾脆不再含糊,直白與傾風道明:「有人或以為,這些是救命的良藥,可是他們不懂,凡是沾染了血煞之氣的妖力,都要剮去人性作賠。」
傾風回憶起謝絕塵當初在學堂上無意打出的一掌,不過是一念而過,便動了殺機。
謝絕塵已經是少有私慾的人了,才勉強制衡,換做是普通弟子,早該是滿手血腥,罪孽深重。
「當年龍脈那股凶戾妖氣四溢橫散的時候,兩族為何死傷慘重?正是因為修行過龍脈妖力的人,誠然實力能增長數倍,可都瘋魔得不似人了,心中除了殺戮再無其它。」謝絕塵說,「都以為自己心性堅定,能抵得住內心的慾望,可人非神佛,亦非草木,如何能日日熬得過這種摧磨?」
他看向傾風,斟酌著說:「你身上也有過六萬蜉蝣的妖力,該知這種外來的力量不能長久,早晚會逝於天地。消散之日便是他亡命之時。我不知崔二郎這種葯是從哪裡煉來的,可旁門左道得來的神通,遠不及蜉蝣這種天道化像的偉力持久。或許半年,或許更短,藥性就會消退。可被煞氣影響,他滿心滿意只剩下活著這件事,早不算是個人了。」
傾風聽到這力量與蜉蝣竟有些相似,不由眼皮一跳。看向謝絕塵僵直的右臂,啟了啟唇,開口道:「冒昧一問,你的遺澤究竟是什麼?你靠什麼壓住那種煞氣?」
謝絕塵瞅她一眼,索性挽起寬袖,露出自己的一截右手。
傾風呼吸一窒,上身向前俯去,低聲道:「這是——」
謝絕塵的右手乍一看是如墨般漆黑,肖似黑色的鐵塊,定睛打量才發現是無數細密的小字環繞,構成了一隻手。
傾風小心翼翼用指尖去碰,沒有血肉的觸感,也沒什麼溫度,說不來是種什麼感覺。
謝絕塵隨即從腰間取出三粒金珠,放在右手掌心,調用妖力包裹,沒一會兒,就見金珠融化,形成一條水線,在他漆黑的指尖纏繞。
他凌空書寫,金色的字體隨之印在半空,寫完一帖文後,所以金字湧向他的右臂,並隱入漆黑文字消失不見。
謝絕塵重新放下長袖,在地上隨意一拂,地面便出現了方才書就的那篇文章。再一拂,自如將妖力收回。
傾風面色微動,聲音有幾許顫抖:「以黃金為食的遺澤,果然厲害。連龍脈的妖力也可以壓得住。」
謝絕塵:「……」他就不明白,正常人怎麼會是這個思路?
「是以天地知識為食。」謝絕塵咬牙糾正她,「不過是以黃金書寫,能讓妖力更強。好比金色符籙的效力也高於尋常籙文。」
「哦。」傾風試探道,「那其他吃了葯的人……」
謝絕塵直截了當地道:「不能。天下唯有我,能為先生做這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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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絕塵見她表情過於冷峻,又給她展示了下自己不外傳的絕技——握住右手手腕往外一拔,抽出把墨字化成的長劍來,邀功似地遞到傾風面前,問:「好玩嗎?」
傾風頓時一凜……大哥,你覺得呢?
傾風兩指推了回去,委婉道:「這個……其實不必與人分享。」
謝絕塵遺憾將劍拿了回去。兩人正要繼續探討崔二郎那邪葯的由來,就聽院落中傳來一聲暴喝,來人叫囂道:「刑妖司的人,現在馬上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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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虛游將人往前一推,崔二郎腳下不穩,狠狠摔在地上。
「給我鬆開!你有什麼資格要殺我!」
崔二郎來路上狠狠咬住張虛游的手,都沒逼得對方鬆手,此時嘴角染滿血漬,順著下巴往下流淌,他罵了兩聲,伸出舌頭舔舐,肆意地邪笑起來:「張虛游,你別忘了,你欠我一條命!你的命是從我這兒搶的!」
張虛游隨他叫罵,去桌上倒了杯冷水。端在手上靜立半晌,指間都勒得發白,用力一闔眼,還是將腰間瓷瓶里的藥粉倒了進去。
崔二郎目齜欲裂,待他走近朝他「呸」了一口。
張虛游單手掐住他下巴,將水灌了下去。又捂住他嘴,迫使他全部吞下才放手。
崔二郎對著地面猛烈咳嗽,瘋狂作嘔,想將入腹的東西吐出來,可惜憋紅了臉,依舊沒什麼作用。
他害怕起來,面目猙獰地質問:「你給我吃的是什麼!張虛游,你不過比我有個好爹,你憑什麼殺我?!」
張虛游低斂著眉目,高高看著他不答。
很快他自己便有了答案,身上妖力在消退,五臟六腑開始抽搐,多年前曾離自己遠去的病痛再次回到了身上,且因隔了太長時間,只覺比先前更猛烈,帶著死亡恐懼的籠罩,排山倒海地襲來。
張虛游見他無力掙扎,解了他身上的繩索,坐在他邊上看著他,平和發問:「董小娘子,與那落水的葉氏,是你殺的嗎?」
崔二郎痛苦地蜷縮起身體,眼中是濃烈的不甘與憎恨:「我殺她們,難道不該嗎?她們……不過是螻蟻……」
他再次嘔吐,吐出的卻不是葯,而是滿地的血。
猩紅的眼睛里流露出濃郁的悲戚,可已叫人分不清真假。
「我待會兒,帶你去看魚。」崔少逸說,「橋邊還有船!我們去駛船嗎?」
他自己好似浮萍不堪摧折,也願意在水上漂浮,做浮蟲游魚的遮陰。
當時的崔少逸雖然也瘦,養在否泰山上不敢輕易面見外人,可皮膚白嫩,彬彬有禮,惹人喜愛。
張虛游憂愁道:「那你的病怎麼辦啊?」
當日種種只覺還近在眼前,可已物是人非。張虛游握著崔二郎的手,手背叫他抓出道道紅痕,不知痛似的,任由他抓撓,低低叫他的名字,想叫他清醒片刻:「崔少逸。少逸哥。」
崔少逸教他豁達,教他寬厚,教他見朴抱素,教他少私寡慾。教他生命之偉,自然靈韻。
張虛游透過屋中窗戶看見他,也跟著溜跑出去,到他身側,發現他是低頭在看蟲子,興緻勃勃地問:「你在玩蟲子嗎?」
門前的那塊空地每到秋冬總是落一地的紅葉,早晨僕役拿著掃把過去清掃,就見那些人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人生非金石,豈得長壽考?』。」崔少逸坐在侍衛的肩上,仰頭望向面前半片蒼翠的青山,煙波浩渺,他的眼睛澄澈明亮,如沒有浮雲的凈透天空,嘴裡說著不符合年齡的感言,「算了吧。就當是一場風雨,過去就過去了。天地日月尚不能亘古,我也要接受我的歸宿。」
張虛游啟蒙的第一課,便是在崔少逸身上學到的。
崔二郎手背上青筋暴突,最後一口氣含在喉嚨里:「你奪我的命,是你奪走我的命!張虛游,本該是我活著的……」
張虛游一言不發,看著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朝他伸來,死死抓住他的衣擺,如同從深淵攀出的白骨,要拉他一同入煉獄。
張虛游生來貴胄。他父親是吏部尚書,雖然對他疼愛,卻不擅長教導。還沒教會他君子仁人的道理,便教他什麼叫人性私利。
冬天的白雪厚厚一層會將人影掩埋,行人從門前踩踏而過,留下烏黑錯落的腳印。張虛游有時心想,清貴人家的門前,也是如此骯髒。
葉子落在他們身上,如同落在泥里。砸在他們脊背,也如同砸中螻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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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見過許多來家中求助的人,或穿著錦衣或穿著青布,或帶著小童或白髮蒼蒼,跪在庭前的泥地上,以頭貼地,卑微乞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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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山上下雨,崔二郎避開父親與僕從,偷跑到林間玩耍,不及回去,最後只能躲在斑駁古木下避雨。
他一會兒兇狠,一會兒又可憐,恐怕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散亂看了一圈,過來抓張虛游。
那鮮紅的顏色刺傷他的眼,崔二郎用衣袖不停擦拭地面,想將它遮掩過去,彷彿這樣自己就不用死。
他立山巔,觀浮雲,從不低頭,由此,他生性便有種無知的殘忍。不覺得殺生哪裡有錯,不覺得螻蟻值得求生。
叫他回憶起第一次與崔二郎見面時的場景。
「我要活著!我不想等死!我也想做救世之人,我也想懷瑾握瑜,我也想風光於世,我有什麼錯?可是你們沒給我機會,憑什麼我只能在陰溝里苟活?」
「張虛游,救救我!我們以前不是朋友嗎……我錯了,我再不這樣。其實我也不想殺人,我殺了她們便後悔,最後什麼都沒做……是那蜃妖帶走的她們,與我無關。」
張虛游不覺問出了聲:「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在山腳,張虛游問:「你要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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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著要用樹枝去挑那隻青蟲,被崔少逸抬手打了回去。
而崔少逸比他更仁慈、更顯慧,即便是幼時懵懂,對天地萬物都有一種通達的慈悲。
「不要如此。它好可憐。」崔少逸撿了片完整的葉子,覆在蟲子的側面,為它遮擋住斜來的細雨。歪著頭,看得很認真。身上衣服被春雨打得潮濕,髮絲也結了水珠,冷得打了個寒顫,卻好似在做天下間最高興的事情,仰起頭沖著張虛游單純地笑。
張虛游等他沒了氣息,才顫抖著抽回手,蓋上他的臉,替他闔上眼睛。
崔二郎渾身一震,迸發出一股莫名的蠻力,將他拽了下來,狠狠從喉間擠出一句話:「如果我父親是吏部尚書,今日活著的人就是我!你何來替我慷慨?白澤說是瑞獸,可是他不公平,這天道不公平!」
他臉上仍糊滿了血,乾涸的、新鮮的,擋住了他蒼白的面容,已經擦不幹凈。
「是那女人自己到我面前來,因為她吃過那種葯,我才控制不住。」
張虛游心痛如絞,也是恨極:「崔少逸,你忘了你自己說過什麼嗎?你何苦入這魔道?你怎會走到這步!」
崔老爺帶他離開刑妖司時,張虛游因耳鼠的遺澤已經康復,特意跑去送他。
不過是風都能吹散的一片草葉,卻就叫他們掙扎不得。因為人生來有貴賤,而他生於峰頂。
他回握住崔二郎的手,五味雜陳地叫出他的名字:「崔少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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