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番外一:失而復得的師尊(二)
在季也的注視下,白鶴啾啾啾的叫著,俯衝到季也面前。
當年溪山上養的白鶴,兩隻黑豆眼圓溜溜的,雪白的翅膀垂在身側,眼皮忽閃忽閃。
它飛過來,圍著季也轉了一圈,很認真的看著季也。
看了一會兒,不知道看出什麼,清鳴聲不見了,片刻后,一個超大的糯米糰子,撲棱著翅膀就滾到了季也面前的桌案上。
嘴巴一張,啄住了季也衣袖。
然後仰頭,對著季也發出啾啾的聲音。
「……」
「……」
方才一股腦圍著季也的仙洲眾人頓時不說話了,驚疑不定觀察著兩人,拽著袖子,齊刷刷後退。
過一會,詭異的氣氛稍緩,有人見白鶴並未生氣,應當不會啄他們,才謹慎的,緩慢的,又挪回來。
「鶴君。」
一名年輕人低眉垂目,小心翼翼上前。
他抬眸,先看一眼眉目清致的季也,與青年正被咬住的青色袖角,想了想,還是問,「這位是,雲山君,您覺得……」
眼熟嗎?
眼熟嗎。這三個字被含在齒尖,少年抬眸,期待的看著白鶴。
眼熟嗎?是否像誰?是否會令人……忍不住心軟。
他看著自己的目光意味明顯。
白鶴口不能言,卻開了靈識,稍微一想就明白過來,呆了一瞬,繼而大怒。
它眼眸圓睜,亮出爪尖,撲棱著翅膀衝上去,狠狠拽掉了少年的幾根頭髮。
大膽凡人!竟然如此不敬!
說話的少年頭戴發冠,被撓了一爪子,一雙還算清亮的眼裡含著包熱淚。
他也不敢多問,睜大眼,顫巍巍的往後退了一步,心頭慘淡一片。
其他人心頭也是十分慘淡,不由想,還是不行。
就連不滅峰上最……好說話的鶴君,都這種表現。
說明什麼?說明雲山君即使與那位仙尊容貌像了個十成十,也沒有用。
謝淮衣根本不會心軟。
蒼天亡我。一時間,一股陰雲黑黢黢籠罩在天上。
然而事已至此,話已經鋪墊到這裡,他們能怎麼辦,看來是只能硬頭皮上了。
眾人握緊手裡的劍。
天空中又是一聲清鳴。
強大的威壓由遠及近。
問劍碑下,眾修士身軀微抖。
其實要說起來,謝淮衣今天的主要目標,根本不是他們,而是問滄州外,明河裡的一名修士。
謝淮衣和他有仇,不共戴天之仇。
當年星遙仙尊重傷,帶著謝淮衣,曾在山間小路中隱蔽行蹤。
是這位修士中途撞見他們,面對重傷的師徒二人,嘴上答應的好好的,卻轉頭告知了他們身後的追兵。
因而星遙仙尊被追上,道殞身死。
若非如此,或許當年,他們師徒二人能成功回到溪山。
仙尊死後,謝淮衣墮身成魔,屠殺天下修士。
這名修士更是首當其衝。
往後數年,他藏在各種犄角旮旯里,廣搜天下眾寶,隱蔽行蹤,希望能避開謝淮衣。
但幾天前,他還是被謝淮衣派出的鶴君找到。
謝淮衣於是出不滅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他。
第二件事……大概就是他們這些不知死活,試圖討伐魔君的修士。
他們也知道……他們如今有些杞人憂天了。
可那又如何呢,謝淮衣已經殺紅眼了,偌大一個仙洲,被他殺的七零八落。
今日再不齊心協力殺了他,來日必定成他劍下亡魂。
這麼想,眾修士神情逐漸戒備起來,面對空氣中遮天蔽日的威壓,手指默默撫上手中的劍。
季也坐在眾人身後,沒有開口,手中是一杯茶。
並非是他不合群,不站起來與人一起。
是因為在啄了人後,揍人的白鶴就彷彿自己受了委屈一般,長長的嘴巴輕搭在他指尖上,一動不動。
它睜著豆豆眼,撒嬌的扭一扭,時不時看著季也。
季也因此站不起來。
他抬手,輕輕的摸摸白鶴的尾羽。
白鶴挺高興,張開翅膀不住的清鳴。
彷彿呼應一般,巨大的華美的座駕,被數十隻白鶴拉著,遮天蔽日,從天空中掠過。
眾修士凝視著天空。
方才會談之中,一名被稱為「六道真人」的修士,發須皆白,衣袍獵獵。
他下定決心,提一口氣,手執一柄拂塵,率先朝著天空刺去。
「魔君,受死。」
被白鶴拉著的座駕瞬息沒有停止,往前方疾馳而去,座駕之前,一隻神情淡淡的鶴垂首,嘴巴輕啄,上前的修士就被他啄下去。
見此情形,有兩名修士飛身上前,一名接住落下來的六道真人,另一名執劍上前,刺上車駕上的窗戶。
他的劍尖挑起窗前的帷幕,簾幕輕動,下一秒,從帷幕里,斜斜伸出一隻冷白的手指。
手指很長,骨感分明,動了一下,就別開劍尖。
下一秒,在一股無形的威壓下,那名修士被掐著脖子提起來,漲紅著臉,掙扎在半空。
仙洲眾人如臨大敵。
下一秒,不知是誰眼尖,握著手中的劍,轉過頭,大叫了一聲:「雲山君!請上前相助!」
他想的是,即使不說這張與星遙仙尊十分相似的臉,二十四洲的雲山君,單獨拎出來,也是戰力拔群的存在。
他是否能挽救仙洲頹勢呢?
一時間,風聲獵獵,天高雲渺,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下,季也抬眸,緩緩的眨了下眼睛。
他抬手,遲疑的放下茶盞,眼眸輕抬,頓了下,但沒有動。
其實季也還沒有想好自己在這個世界中扮演的角色劇本。
在構建師設定的劇本里,江以淮破而後立,滿腔仇恨。
所以他的主線,就是回歸后,將當年的仇人一個個找出來,然後殺掉。
這個過程,季也原本打算陪著他,但是因為工作,晚進了一天。
但江以淮已經效率頗高,從十二尊者,殺到到當年泄露他們行蹤的小人,幾乎把仇報完了。
按照這個進度,其實不需要三天,也不需要季也幫助,過不了多久,他就能從精神世界里回去。
季也便不免遲疑……因為不知道自己需要做什麼。
杯里的茶已經見底,用仙術保著溫。
季也想了想,垂目看杯中一點青綠。頓了頓,慢慢的,唇邊溢出一點不確定的音調:「嗯。」
因為耳中並不算高的音調,停留在半空中的車駕倏然一頓。
上前挑釁,被掐著脖子,幾乎要死在當場的修士,突兀的,感覺到掐住自己的力道變得輕了。
下一秒,他感覺到自己的身軀輕飄飄的往地上落去。
師門的人趕緊飛身上前接住他。
不等眾人反應。
下一秒,驚疑不定的仙洲眾人發現,那輛數十隻仙鶴駕馭,謝淮衣親手凝成的車駕,緩慢的,停了。
它是這仙洲中最漂亮的車架。
白金色的仙門,碧龍穹頂,恢宏壯麗,卷著雲霞蒸蔚。
謝淮衣親尋了萬年玉髓製造它,現在它停下來,帷幕微微撩起。
車架上泛著光
,車窗外,一隻修長的手指搭著,指骨蒼白,修長分明。
有仙鶴停下,長喙輕啄,微微拉開車架最前方的簾幕。
它的雙爪輕勾在帷幕上,羽翅輕動,一雙略有些淡漠的眸子,微微垂下,望著季也。
注意到它的視線,人群頓時傳來意味不明的喧囂聲。
有人猜測:「怎麼……怎麼下來了,莫非?」
大膽的已經補上這句話:「莫非他思念太過,竟真的準備找個替身?」
眾人紛紛擾擾,猜的眾說紛紜,紛紛看向桌前的季也。
季也坐在桌案前,並未答話,他微微抬眸,與遠方看過來的目光對視。
車架中的人並未開口,只是停住,季也輕笑一下,下一秒,摸了摸身側白鶴的頭,站了起來。
雲山君站了起來,青袍及地,目光明湛,羽睫上落了光。
在眾修士不忍的目光中,他朝著魔君車架走去。
眾人中,蠱君反應最快,皺著眉,伸手攔住季也。
眉目流麗的青年,手上的小蛇嘶嘶作響,顯得邪氣。
他說,「別過去。」語氣難得鄭重,「那不是你該惹的人。」
帷幕下,魔君長長的睫毛輕動了動。
此情此景,也有部分心懷惻隱之心的修士,方才說歸說,此刻見到季也真的要主動送死,難免有些不忍。
「是啊,雲山君。」撫遠山輩分頗高的上華尊者,面露不忍,搖了搖道,「仙門修士眾多,倒也不必……」
倒也不必靠著你這張臉,去為眾人求得一線生機。
謝淮衣什麼脾氣,他不找替身還好,他若是想找他師尊的替身,修真界必定又是一陣腥風血雨。
去了能有什麼好下場。
也有瀛洲的女仙,當年就與溪山交好,本不願來趟這趟渾水。無奈修真界這段時間隕落的人太多,人心惶惶,這才不得已來看。
此刻看到面容熟悉的青年要上前送死,咬著牙,上前攔住:「別去。」
女仙腕間的鮫綃垂下,美得堪比雲霞。
場中鬧聲一片。
有攔著的,自然也有催促的。
怕死的修士早就遠遠躲在後面,見到季也主動上前,眼睛一亮,忙道:「雲山君大恩!」
也有人道:「雲山君願意以身飼魔,實是高風亮節,令在下感佩不已,來日若有機會,在下必定結草銜環,報此大恩!」
季也聽的輕笑。
他停住腳步,轉過頭,解下腰間佩劍。
一襲青衣的仙君,眉目清雋,站在獵獵風裡。
姿態高華,明潤無比。
上華尊者,瀛洲女仙,皆受了他一禮,看他眉目稍彎,對自己道:「不必擔心。」
然後他轉身,對著車架里的魔尊,頭也不回的走去。
仙鶴撩起的帷幕里。
謝淮衣一身黑衣,頭髮束起,眼上一尺三寸黑緞,眉目冷淡,宛如冰上雪。
季也進來,他未有動作。
他分明是看不到的。
在季也伸手撩起簾幕時,卻伸手,冰涼的手指扣在季也腕上。
輕輕一帶,把人抱進了懷裡。
門外圍觀的眾修士:我去,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