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0號

序 0號

沒有光的世界,越來越暗。

那腐朽的氣息,越來越濃。

身子沒有重量,越來越輕。

心口憋著什麼,越來越悶。

周圍沒有聲音,越來越靜。

像被水吸引,沉入海底……

像驟然墜落,如墜深淵……

黑暗籠罩著,荒誕的暗……

從無邊的失重感中脫離,從黑暗的混沌中醒來,少年睜開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塊雪白的天花板。

這裡是……

醫院?

這個房間的總面積才幾平米,房間的四面牆壁和地板一眼便能望穿,全都是由一種緩衝材料製成的,就連囚門向著他的這端也鋪滿了這種「緩衝墊」。

房間內沒有窗戶,也不見通風口,唯一的光源在天花板的角落裡,是一根嵌在牆體內的燈管,散發著柔和的黃暖光,事實上……這房間窘迫地連張床都沒有。

腦袋昏昏沉沉的,心跳比起往常也快了許多,身體還在微微顫動著,左臂有些無力,似乎是睡了很久剛醒的那種狀態。

「我討厭這種該死的感覺。」少年咒罵著坐起身來,看向自己的身體,穿著的衣服也變成了更貼近環境的印有淺色條紋的病號服,衣服上的編號是——【0】。

無力且微微顫動的左臂上多了一道道千奇百怪的白色紋路,詭異的重疊,構成了一串數字,23:59:59。

23:59:58,似乎感受到少年的注視,那些條紋開始如蟲般蠕動,改變了位置,手臂的無力感消失,但那個數字也開始跳動。

少年意識到,此刻自己身處的地方是個精神病房,而且還是那種特別定製給那種有一定自殘傾向的患者用的病房……

突然,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又將病號服拉起,看了眼自己的胸膛……

「嗯……痣和胎記都還在,說明這就是我自己的身體。」少年暗道,然後抬起自己的左臂,盯著帶著白色紋路的部分打量,「但這種……無力卻又健壯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他在摸自己的臉時就發現,此刻的自己居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力度,有些沒輕沒重的,像是要扇自己一巴掌似的。

在拉起病號服時也暗暗關注力度,在確定了自己左臂力量比右臂力量大了許多這個事實后,少年的神色不禁也變得凝重起來,並陷入了沉思。

就在少年疑惑之際,一聲機械運動的聲音響起,房間門的上方,打開了一道長方形的缺口,一雙眼睛出現在了那個缺口后,暗暗窺視著他……

少年也抬起了頭,站起身來,與那雙眼睛直視。

但慢慢的他發現怪異之處。

那雙「眼睛」不會動彈。

似乎是模擬監控。

而門外開始嘈雜起來,不斷有人聲響起,嘶吼著。

少年慢慢走到門邊,有些好奇,試圖貼著門聽聽外面在吼叫什麼。

結果還沒等他聽清楚,耳邊便響起了清晰的氣壓傳動聲,眼前的門,也隨之打開。

「0號。」緊接著,門外傳來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該吃早飯了。」

「我警告你,你小子要是再敢大喊著什麼『火星大力拳』的朝我打過來……可就不是電一下后換病房和加大藥量那麼好過了……你就等著電擊治療吧。」

那穿著一身白色隔離服,手握著似乎是「電棍」的棍狀物,像是護工的男人還在威脅著,少年已經從房間里走了出來,觀察著門外的景色。

門外是一條回型走廊,金屬的造物與緩衝材料交錯,一共有五層,此刻少年自己所處的是第二層,除了最上層看起來像是醫療室與最下層像是廣場的兩層以外,其他三層都是密密麻麻排列整齊的囚室。

是的,比起精神病院,這裡的環境更像是監獄。

一扇扇剛打開的合金門裡是昏暗的囚室,關著一頭頭嘶吼的野獸,一位位手握棍棒的白衣護工站在門口,警惕著野獸的暴動。

「0號今天倒是挺配合的嘛。」隔壁護工調侃道。

「哼……這小子狡猾得很。」

「這倒也是……我聽說上禮拜有個臨時工差點兒被他戳瞎了一隻眼。」

「那已經算運氣好的了……你來的時間短,可能不知道……這小子以前沒有被關在「重症病房」的時候,曾用餐叉搗毀電路,又趁著電工在修電路時不關門,然後跑到另一間病房去,用餐叉把另一個病人打得頭破血流、差點兒就打死人了。」

「嚯!這麼嚴重?」

「可不是嘛。」

「那我還蠻挺幸運的嘛,1號他挺配合的,看起來挺文靜的,也不像是精神病。」

「你可千萬別這麼想,同為少年,1號也差不到哪裡去。據說進來前,他提著晾衣架和自己爹打了一架,在他爹脖子上劃了指長的口子,要不是有繼母的阻攔,他爹可能都已經被他打去西天見佛祖了。」

「手刃親爹?這麼恐怖?」

「所以說……和這幫神經病們打交道,你最好長十萬個心眼兒;他們中有些人平日里看著比醫生還斯文呢,可一旦發起狂來,立刻就會跟瘋狗一樣……撲上來往死你咬你。」

他們倆就當著少年的面談論這些,且不以為然;因為在他們看來……精神病人和失控的動物差不多,根本不用顧忌他們的想法或者自尊。

「二位……」數秒后,觀察完環境與傾聽完形勢的少年也加入了兩人的交談中,「能否請問下……這是哪兒?我又是誰?」

「哈哈!」聞得此言,那位聽口氣像是老員工的護工乾笑一聲,應道,「您怎麼連這都忘了啊?這兒可是白金漢宮,您和這裡的其他幾位是英國王子啊!」

一旁的貌似是新員工的護工聽到這句,也笑了起來:「是啊,我倆都是您們的奴才,還是女王親自請來一對一的那種,正準備伺候您們吃飯呢。」

「我並沒有和你們開玩笑的意思,我是真的想知道我在哪裡,我是誰,叫什麼?也請你們認真點,否則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會做出什麼。」兩位顯然沒有做出正經回答的表現,少年不再平靜,舉起拳頭,露出一副暴戾的樣子,出言威脅,更貼近此刻自己的身份。

「3號壁壘,童話精神病院。」這回,兩位護工同時向後退了一步,舉起「電棍」警惕著望著他,老實的回答了他的問題,「你的名字嘛……你待在這裡的年頭可比我要久,我也不知道叫什麼,只知道你的代號是0,或許有人記得你的名字,或許記得你名字的人都已經走了。」

「現在,我建議你站著別動……讓我們完成手頭的工作,你也能吃一頓好的,有機會繼續折騰,在那之後……你可以回你的房間慢慢思考你的人生。」

這時,似乎印證他所說,廣闊的壁壘中,不知何處的廣播突然響起,是一個好聽的女性聲音:「早晨七點整,早餐時間,請所有病人依次隊列,前往餐廳就餐。」

「你是0號,向右,走了。」見少年毫無動作,那老護工眼神示意了下,並出聲提醒。

話音落下,少年扭頭向右,入眼的皆是一白一條紋,一護工一病患,所有人排著長長的隊形,看樣子是要沿著樓梯往最下層的廣場前進。

沒過一會,一樓。

「0號」隨著護工穿過曲折的迴廊,在一扇數厘米厚的緩衝合金門前停下了腳步,護工對著頭頂的攝像頭掏出工作證,似乎在等待著驗證。

下一刻,那個廣播女性的聲音再次響起。

「0號,驗證通過,請通行。」

緩衝合金門旁的驗證設備亮起綠燈,只聽一聲清響,緩衝合金門緩緩打開,門后便是一大片露天活動場,一道道菜肴的香氣撲鼻而來。

「蠻香的嘛,似乎真餓了。」此前因為集中精力在想事情,「0號」忽略了生理上的需求,而到了這會兒……當他聞到飯菜的香味時,才有些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還真有點兒餓了。

想歸想,飯他還是要吃的……

在飢餓的引導下,「0號」沒有顧慮就走進了活動場,走了兩步,忽然又意識到哪裡有些不對,趕忙回頭,只見那位老護工站在合金門旁,絲毫沒有要進來的意思。

「0號」走上前,有些疑惑的問:「這裡是和那些病患共用的活動區域對吧?我自己去?你不繼續看著我?」

護工驚訝,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了:「活動區域里到處都是攝像頭,在晚飯結束之前你可以隨意走動,但會有人時刻關注並記錄你的言行,這關乎著你是否能出院。」

「不過,如果你想見醫生,想讓醫生也覺得你已經沒病了的話,最好收斂點暴戾,下午兩點之前,回到這裡,我會在這裡等你,一定要守時,注意……收斂點暴戾。」

聽完了老護工的提醒,「0號」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隨後邁步走進了活動區域。

在前往這的途中,「0號」十分情切的問候了老護工身體健康,表示自己的疾病是精神分裂,現在是第一人格,另一個人格已經消失,提出要見自己的醫生。

但老護工的回答卻是:「醫生很忙,只有定期檢查的時候才能見到。而下次檢查的時間是隨時,看醫生心情,而在醫生的心情之前,還得看他護工的心情,決定了要不要告知醫生。

在他身上,「0號」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虎落平陽被犬欺,強龍不壓地頭蛇那種真實的感覺。

活動場的活動區域很大,比起「0號」在第二層時看見的要大很多,但一眼依舊能看出,被緩衝合金門劃分為了三個區域,餐廳,娛樂區域,閱讀室。

餐廳分為兩部分。

一部分是一長桌配兩長椅的餐飲部分,長桌部分用「艹」字形透明緩衝墊隔離開來,長椅部分很人性化的色彩分離加貼上標籤,以防混淆位置。

另一部分則是餐盤,加餐以及垃圾分類部分,由一個近似於垃圾站那樣吞食的小房子組成,一個個調配的機器都懸挂在頭頂上高到無法觸摸的位置。

領了餐盤,接了份餐,走到屬於自己的0號餐位,開始進食時,「0號」才發現,這裡連餐具都是那種「防自殺」的設計,盛裝食物的餐盤呈淺綠色,由一種記憶態的材料製成。

這種材料可以像橡膠一樣做出一定程度的彎曲、在承受壓力時就會變形、在無外力外力作用時則會變回原本的形狀並保持一定的硬度……若拿這玩意兒來打頭的話,估計和用泡沫盒來打沒什麼區別,還不如人的拳頭硬。

至於用來進食的餐具……既不是筷子、也不是刀叉,而是一種特製的「叉勺」,其顏色、材質都和餐盤一致,硬度方面……肯定比食物高、但又不足以把人弄傷。

「不讓精神病有機會自殺,也不為精神病提供任何可能存在的武器,這精神病院得經歷多少事件,才能做到這麼周到呢……」「0號」念叨了一句,隨後,便毫不客氣地拿起叉勺開吃了。

還別說……這個精神病院的伙食比「0號」想象中要好得多,他們沒有像某些影視作品表現得那樣,給病人吃一些廉價的、糊狀的黑暗料理,而是安排了和員工一樣的用餐標準——兩葷一素、有飯有湯。

「是『意識轉移』嗎?還是某種無法退出的、更深層的『連接』狀態?我……現在究竟是在用自己的身體?還是在用一個極度近似我的身體?」

邊吃,「0號」邊開始分析起眼前的狀況,首先,他最需要搞清楚的、最核心的一個問題就是——這裡究竟是哪裡?是現實,還是虛擬,又或是……穿越,還是說……平行世界。

他不該完全記不起自己來這的過程,也不該完全不記得自己來這之前究竟在做什麼,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就好像只是床上睡了一覺,醒來就在這裡。

但腦海中大量現實世界的知識、以及那些經過訓練才能獲得的思維能力,歷經歲月流逝所帶來的記憶,全部都是切實存在、且隨時可以得到驗證的。

一種可能,這裡就是現實,自己左臂力量巨增的原因是類似於小說電影中講述的高科技產物,與那會跳動的時間有關,成了實驗體,等實驗結束才能回到現實。

當然了,還有一種可能——自己還是在現實,但就像VR身臨其境般,自己身體處於了某種超越一般連接形式中,意識進入了某個虛擬世界里,世界里的一切都十分真實,而這倒計時是任務的倒計時。

又或者……自己其實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逝去,靈魂從原本的宇宙「穿越」到了另一個宇宙的「現實」中,不是投影,而是真正地在控制著某個身體,在這裡他有著另一個身份,一個真的「精神病患」。

最後一種可能,這個身體的全部都是他自己的,並不只是靈魂的「穿越」那麼簡單,包括「肉體」,他整個人都被帶到了這個世界,而他,就是所謂的「精神病患」。

然而,目前為止,「0號」還沒有找到任何證據來支持這些假設……至少在意識層面上,他就是「少年」,而不是那個被關在精神病院里多年的「0號病人」。

而且若是這一些假設成立的話,那他又得面臨第二個問題——怎樣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達到最高境界,跨越虛空?還是像某些書所描述,永遠也回不去了?

「啊——」正想著,「0號」把餐盤裡的東西掃了個精光,打了個很有滿足感的飽嗝兒后,不禁感慨道,「不管了,反正也沒什麼好留戀的了,回不去?大不了開啟異世界生存唄。」

「真的沒什麼好留戀的了嗎?離去的兄弟,未果的愛情,你可還在選擇。」一個稚嫩的聲音在「0號」耳邊響起,滿是遺憾的語氣,似乎是在替他的自欺欺人而惋惜。

「0號」一愣,這才發現自己的對面不知何時坐了個白皙清秀的少年,穿著同款的病號服,不過病號服上的編號是1,而他的額頭有著和自己左臂上相同的白色紋路,只是沒有了倒計時。

「初次見面,我是你的隔壁鄰居,1號,南宮懿。無所不為的南宮,無所不能的懿。」那少年面帶微笑望著他,眼睛里散發出未名的光暈。

穿過光暈,他記起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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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血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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