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洞石嶺（四）
山嶺中的落日別有一番風光。落日，就是指兩個太陽彼此變化，朝中原兩邊移動，就像落下去一樣，變成月亮的落到了西邊，而變成太陽的落到了東邊，交雜出的光線是紫紅艷麗，布滿樹梢枝頭間，一座座山也變成紫紅色的了。
然後慢慢暗淡下去，逐漸變成昏黃，這時候總讓人惆悵萬千，感慨時光易逝。夕陽在山，樹影散亂，林間陰翳，鳴聲上下，鳥兒在四處啼叫，不知是迎接還是害怕著夜晚的到來。
「那首歌你知道是什麼嗎？就是他們讓我唱的那首。」江離對陳川問道。
「啊？那是《擊壤歌》，你沒聽過嗎？」
「沒，我怎麼會聽過這種歌？」
「也對，這歌的意思可能也不太適合你，」陳川看著江離，「就是說我們自食其力，養活自己，這一切跟帝王將相有何相關呢？」
江離若有所思：「喏，還有這樣的意思......真有趣......」
外面的世界再一次引發少女的思考，她見識的，與她認為的，也許有著差距，陳川知道江離也跟他一樣，渴望見識到更大更真實的世界。
洞石嶺的草木沒有像熊鞍山那樣肆意生長，一般不需要開路，所以只需要葉叔走在前頭，權當引導。
尹三木背著木箱走在前面，因為光線的昏暗，從後面看，就像背著一塊方形大石頭。
唉......
陳川聽到了誰輕輕嘆了一聲，轉頭看向葉叔，又看向尹三木和江離，不是他們。
「有誰剛剛在嘆氣么？」陳川問。
其他三人疑惑搖搖頭，他們說難道不是你在嘆氣么？
唉......
葉叔也聽到了，他說，這是無頭鳥的叫聲。
唉......唉......
陳川聽到四周都是嘆息聲，每一聲都低哀得心裡一沉，眾人抬頭望向周圍樹梢，
黃昏林間，四處回蕩著嘆息般的鳴叫，茂密樹木斑斑駁駁，明明暗暗，今日昨日的懷念幻想交融於此，令人不由得也同鳥兒一起嘆氣。
唉......無頭鳥繼續叫著，不知它們藏在哪，陳川聽到翅膀的撲朔聲，帶動了樹葉搖晃，沙沙沙，只是昏暗看不清在何處。
只有葉叔取下獵弓，箭立刻上弦，不由分說朝樹葉里射去。
唉唉......嘆息聲更加頻繁了，眾人看到無頭鳥們都驚飛起來，沒有頭和脖子，像是一團毛球連上了翅膀和腿，在樹梢旁來回撲飛。
葉叔再次上箭，他緊眯雙眼，瞄準，那隻還留有無頭鳥抓痕的左眼，放出無法擺脫的厲光，陳川看到那目光凝聚在箭上，與目標連成無情的直線。
嗖，根本躲開不了，臂力驚人，一隻無頭鳥被射穿，連同箭一起被釘在樹上。
唉......唉......像是對葉叔的行為否定一般，無頭鳥們接連嘆息，紛紛朝四人飛來，似要發起攻擊。葉叔抬手射箭，嗖，又打落一隻。
但鳥群還是來勢洶洶，它們毛茸茸的身軀像球一樣。陳川抽出絳刀，擺出架勢。
叮鈴鈴......一團火焰騰起，攤散開來，成為屏障，隔開了眾人和鳥群。
江離搖著鈴鐺，大火球術發出火焰，強光耀眼，照亮了這一片山林。
唉，唉......嘆息又變得無可奈何，鳥群圍繞著火焰屏障飛來飛去，透過閃爍的火焰可以看到它們渾圓的身子，灰色的羽毛代表著不詳。
鈴鈴鈴，哎，可是你們就是進不來。無頭鳥們連連嘆息著，對眾人也只能徒勞撲著翅膀，葉叔又是一箭，這一次把兩隻無頭鳥串在了一起。
「媽的，真邪乎！」尹三木說，「沒想到江姑娘還會奇術！真是神人也！」
眼看對眾人奈何不了，還白白挨著葉叔的箭矢，無頭鳥周旋了一陣，升到樹冠頂上，又盤飛了幾圈，終於飛走了。
江離還在搖著鈴鐺，擔心鳥群還會飛回來，過了一會，就像燃油耗盡一般，鈴鐺搖不響了，火焰漸漸熄滅下去。
並且周圍也開始出現霧氣。
陳川慢慢把絳刀放下，看到江離喘著氣，把鈴鐺放回包袱里————
「等等！」葉叔突然說，「周圍有人！」
陳川看向四周，除了逐漸蔓延的霧氣之外，什麼都沒有。
但葉叔又抬起弓，緊張地瞄向四圍。
夜幕降臨，只有微弱的月光提供照明。黑暗裡也藏著動靜，那是無聲的潛伏，只有目光敏銳的人才能察覺。
沒有，什麼都沒有，無頭鳥已經飛遠，不會再回來，而且此時濃霧瀰漫，無風，林子沉寂得很，什麼人影也沒見到。
不，老獵人的反應讓所有人都緊張起來，江離更是想到了什麼，但不肯說出口，只是對葉叔說：「葉叔，快把箭換了！換成鐵箭頭！」
在聚落里說過，獵人們進山周期很長，物資消耗得很快，所以箭矢之類的需要自己製造，留作備用。而如果用吸血毯的鮮血浸泡石頭，可以把石頭變得柔軟可塑形，所以很多獵人的箭頭其實是用石頭作的，很少是金屬。
葉叔搭的這枚箭就是石頭箭頭。
可江離剛說完沒多久，葉叔就急迫地把箭射出，箭穿過霧氣，噗，又突然停滯在空中，詭異得很。
陳川瞪大了雙眼，他看到箭矢前顯現出一個人影，先是輪廓，然後是黑色的衣服和白色的面孔，明顯箭矢射中了他，讓他在霧裡現身。
而這個人沒有五官。
陳川舉起絳刀，本能做出戒備的姿態，尹三木嚇得大叫一聲，躲到葉叔身後。
那人把箭從胸前拔出，沒有流出一滴血。
嗖，葉叔來不及更換箭袋，繼續使用著腰間的石頭箭。這一箭射往不同方向，同樣停滯在空中，隨後又是一個無臉的怪人在霧裡現身，並一起靠近二人。
兩發很毒的飛刀，從陳川耳邊飛過，葉叔反應敏捷，抬弓擋開這兩枚飛刀，陳川看到那兩個怪人朝他們衝去。
嗖，嗖，葉叔接連射出箭矢，但中箭只能延緩怪人移動的速度，陳川握著絳刀，準備與怪人廝殺。
「快讓開！」江離拉住陳川，她另一隻手搭在喚龍劍上。
可劍還未抽出，江離就像被抓住一般，雙手突然動彈不了，於此同時，陳川腹部也狠狠挨上一拳，直接被打倒在地。
空氣里彷彿伸出許多無形的拳腳，江離被控制住，尹三木也被狠狠毆打，失去了招架的能力，只有葉叔掏出匕首，朝著空空如也的空氣吃力搏鬥，可沒過多久也被完全控制住。
四人身旁突然現出數個相同樣貌的無臉怪人，原來他們早已潛伏到四人身邊！
陳川一行人被扭著胳膊，動彈不得，他們身旁一下子顯現出許多無臉的刺客，陳川突然想到了魑軍，心裡猛的一驚。
此時已是夜深，霧氣瀰漫得很快。怪人們通過隱身制服了四人，他們沒有五官的臉上蒼白如紙，統一穿著輕快的黑衣，緊緊包裹全身，神秘異常。
無面人們將葉叔陳川尹三木三人按到地上，其餘的人把江離團團護住，小心抬起江離的面龐，確認無疑后，開始把江離帶走。
「別碰我，別碰我！」江離掙扎著，可無臉人抓得很死，根本掙脫不開，「你們敢碰我？嗯？你們敢碰我？！」
此時的霧氣已經非常濃厚，陳川沒有見過這麼濃的霧氣，像棉花一樣，幾乎把每個人都包裹住了，若不是怪人們黑色的著裝，還真看不到他們與江離的身影。
陳川三人的裝備都被解除，身子被死死按到地上，動彈不得。
霧，四面八方都是霧，陳川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被處死了，殺手們控制著所有的一切。
唯獨除了霧氣。林霧依舊在瘋狂蔓延，呼吸都變得潮濕，令人幾近窒息。
江離的包袱掉落在地上。
有人示意停下，他用沒有五官的、平滑的白臉面向包袱，觀察良久，謹慎地彎下腰，要把它拿起。
洞石嶺的山脈安然簇立周遭，身處山谷之中，霧氣繚來繚去，灌滿整片山林。
這霧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