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記五 水中蛟(百年後的江湖—終篇)
(下面正文,先嘮兩句,烽火的雪中是我兒時對江湖的嚮往,曾徹夜追更時看到此段:「讀書就像遇人,有人可能初見平淡,覺得還算耐看,也就一直看下去,偶有驚艷就很滿足。有人初見驚為天人,然後始終要那女子不食人間煙火,端著架子做仙女,久而久之也就大失所望」,可惜鄙人時間與體量皆不及烽火,只不過是天上雲中千千萬萬的一朵而已,停滯頃刻便消逝。
為什麼只寫五篇,因為鄙人忙碌於生活。雪中里最讓鄙人抱有遺憾的四個人物;拓跋菩薩,徐堰兵,褚祿山,徐北枳。
拓跋菩薩無論如何是天人大長生,即便境界不復亦應有所提及,我同拓跋菩薩一樣,生於草原,只不過鄙人不是莊稼漢反而是個比中原人還要瘦弱的小小子,此番書寫也算彌補了拓跋菩薩境界不復的遺憾。
褚祿山,六義子中幾乎同吳素最親近之人,其絕路怎能在懷陽關立刀生死難料,其人也是胸有溝壑之輩,此番書寫使其入金剛,不負氣運。
至於徐北枳與徐堰兵,一文一武。仔細看過原著的朋友都知道,徐北枳畢竟不同陳錫亮,徐堰兵半步武聖為北涼,如何不交代?那些生死不明的不再出現的人物,我都自以為是的畫了個圓滿的句號。
最後一章本想寫陳芝豹,可烽火給的結局已經很微妙了,於是乾脆不再將就,就寫起了百年以後。這一章我提了一嘴李寶瓶,想必看過的朋友都知道是誰,這一章是這部短篇的尾,鄙人很隨性,主角是我自己,也算圓了兒時的江湖夢,江湖人都有血有肉,並無主次分。感謝耐心觀摩這五篇的朋友們,我們江湖再見。)
王昱人腳尖輕點湖面不再如履薄冰,換作大步流星一步約莫有十丈,若是放在從前他哪敢這般閑庭信步,畢竟入了眾星湖人跡罕至,再負手一轉力作托天狀剝絲抽繭,腕上深淺紅繩熠熠生輝,雖說是不值錢的貨色,卻也算是馬馬虎虎有了寄託,正應了那萍水相逢道士的讖語,心裡還嘀咕著那道士慘淡經營的爛攤子有沒有被叫花子佔山為王,不知覺行至一小湖上峰,一陣靈波抽搐散落在星湖上。
「約莫要出來了,打不過就抱頭鼠竄,縮頭王八也比得過蛇吞象,好死不如賴活著吶」,王昱人惴惴不安自言。
當初坐井觀天自以為入了這般境地也算神通廣大,如今自尋短見事到臨頭反而唯唯諾諾,只是退無可路孑然一身了,也怪不得半路沒幾個人願意搭理他都丟下一句「自求多福吧」,大約是怕被眼前落魄少年折了氣運。
眾星湖底生眾星,眾星湖頂懸眾影。江湖都傳言眾星湖頂倒懸璀璨群星是湖底群蛟的明目惹眼,王昱人耳畔縈繞起那句「一閃閃忽明忽暗就是群蛟眨眼,一隻蛟龍一天只眨一次眼,象徵一生三再生萬物。」
白銀盤上本就平靜無波,萬千眾星群影自然就安然倒映湖面,群湖邊界吹卷一陣罡風,罡風距湖面百丈處自然煙消雲散了,王昱人慨嘆此真乃洞天福地也。
像賊一樣輕聲落地蹲在湖前看四下無人索性又發起呆好一會兒,王昱人二指輕觸湖面,作了一個剝離狀,湖波似顆葡萄皮輕卷蔓延,白銀盤上眾星倒影也扭曲起來,眼花繚亂隨水波方位扭動。少年忙望頭頂群星,只見得依舊是堅如磐石未曾有方位更迭,看到倒影是真倒影,天上眾星是真眾星,才如釋重負道:「原來不是啊。」
待湖面再平靜,眾星自然安然無恙,只是莫名其妙多了兩顆熠熠流光的星,王昱人狐疑「咦」了一聲再抬頭卻找不到這兩顆星是滿天繁星里的哪兩個,又唉聲嘆氣自言自語說自己何時能修得佛門六神通中的天眼通,不去找星星,去看看美婦也好啊。
感慨人間美婦若珊瑚珍珠,口水不自覺溢出嘴角,餘光瞥見湖面兩顆星的倒影越來越碩大,再重複二指做剝離之勢,內力若滾滾江海剿得湖面水起數丈,兩顆星影依舊不隨水勢而動。王昱人自知不妙,向後起步落在湖上小峰頂,兩顆湖中星若夜明珠已有三丈大,霎那破水而出,惹得一陣夜銀光。
一隻蛟龍霎然半身出水有百丈,一對蛟目倒映王昱人渺小身影,蛟身鱗片黑白間相前鋒后鈍,一鱗似一刀一鱗似一盾,萬千鱗片自然使人不寒而慄。
看到一鱗就足有自己一身高,王昱人心知肚明一龍一人判若雲泥,倘若動起真格也恐怕只有那道庭所謂「舉形昇虛」的天仙能與之分庭抗禮了,可自己此行有所圖,雖不畏懼鎩羽但再歸來怕是要猴年馬月,隨即佯裝汗顏退去三十丈。
黑白蛟自以為震懾到眼前凡胎肉體,眯了眯兩顆碩大如真星的明目,不成想這小子膽大包天只是退三十丈作蓄力勢,懸空點出一步卻折回,聚天地人三氣生鉛銀金三花呈聚頂態,一指朝蛟眼捅去!
黑白蛟縮了縮眼,星馳電走般扭半身鱗甲俯抽恍若千軍萬馬揮刀而來,小三花聚頂本就是神通,一指生三花三花聚萬千氣運,卻也是雙拳難敵四手,只是一個呼吸就被一片片鱗噼里啪啦蹭的枝折芽落,王昱人來不及鼠竄被一尾抽在脯上,鮮血涌吐竭力借力落於眾星湖遠山腰。
「又得幾百年啊,做的儘是虧本的買賣」,王昱人自嘲。
小三花聚頂本就極耗氣運,曾有山門老道修得小三花聚頂一指天地變,傳言老道本能於道台飛升,卻無緣無故癲狂使出三花聚頂轟塌一座蓮花峰暴斃而亡落得個「仙人棄」的名諱,王昱人不置可否,但剛才這一指確約莫折了自己一百五十年的氣運,若非有之前的機緣作保自己怕是已經生了華髮,這才不由感慨終究是泥牛入海蚍蜉撼樹。
蛟龍全身出水,眾星湖一方天地徹底被照亮如白晝,流雲遮星幾度流轉,不出意外過了今日距離眾星湖最近的城池又要添油加醋地傳報,此時若有說書人那必是一風流少年與蛟龍大戰六百回天昏地暗,翻手雲覆手雨,最後蛟龍略勝一籌少年也是不敗而退。可現實卻是少年恣意妄為尋釁水中蛟,最後被追的抱頭鼠竄,正所謂流言蜚語浮石沈木,就似江湖諸人對於境界劃分之說爭論喋喋不休。後來說書人的那一版,王昱人自然是置若罔聞。
「世間紛擾,蛟舌怕是緣盡於此了,當真是仙凡有別」,王昱人趁蛟龍在半空翻騰,咬咬牙乾脆一溜煙逃之夭夭。
可哪有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好事,黑白蛟僅是幾個摩挲間就攔住眼前惡貫滿盈之人的去路,就算是御飛劍也無可奈何了。況且自己也沒那仙風道骨的本事,當初尚在江湖歷練曾心潮澎湃程門立雪於四方閣,卻換來宗師門童嘀咕幾句「回去吧你學不了劍」之類的話,時過境遷如今自己早已在那宗師之上卻仍舊籍籍無名,王昱人竟又暗地裡慶幸沒有踏這趟渾水,否則寄人籬下如今最多不過宗師以下水準。
「當真是窮追不捨,還是低估了這蛟,怕是真神仙來了也無可奈何」,王昱人蠢蠢欲逃卻被黑白蛟一個纏身裹住四方去路。
若是此時有江湖中排名天下前幾位的高手與其兩敗俱傷自己再坐收漁翁那再好不過了,可事與願違,江湖往往沒有說書人的那般精彩絕倫,天下前幾的高手自然都是惜命,多半是有門派撐腰耗死了一代人才冠居榜中,就像當初四方閣的劍道宗師,其劍意雖在低語卻能穩居天下第十,而同代的寂滅老祖只因二者未曾交手就被排在三十開外,多半是吃了那位宗師的閉門羹鬱郁不得志。
王昱人悻悻然惺惺作態拱手欲言卻被黑白蛟纏縮,似千軍萬馬勢不可當揮刀襲來又無路可退,只得施展大天金剛符籙,符籙本是原修寺和尚所贈,上篆梵文《原修金剛經》與《心經》數道附加和尚的一道般若意境,基本成了他的保命符,只見數股內力剎涌呈金鐘狀罩住王昱人,頓時一聲洪鐘大呂響徹天地,震得天上雲層洶洶滾若波濤。
結果自然是王昱人土臉狼狽地保住了小命,大天金剛符籙化作煙塵,反觀黑白蛟依然無恙。境界上品講求偶合神交、自然鳴契,就似這蛟龍出水般自然而然,如今自己連保命符都搭上了依舊泥牛入海,已然落了下乘,危矣。
王昱人入眾星湖時半途萍水相逢了一小姑娘,約莫有個十五六歲,正是天真浪漫的年紀,雖沒有樓內仙子的雲鬟霧鬢,但那股子世俗氣下的一顰一蹙都叫人嘆為觀止,說不上喜歡,卻也不討厭,畢竟只是個孩子,只是這孩子腦子大約不太靈光,上來就和人要六兩銀子,說什麼「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四下自然無人搭理,王昱人心想若是碰到別有用心的登徒子那豈不遭殃,雖然自己比登徒子也好不到哪裡去但畢竟有底線,隨後二人爭執起來,小姑娘自然耍不過眼前無賴的嘴,最後吐了吐舌頭悻悻然把一小白瓷瓶賣給了這無賴。
花了三兩五銀子的王昱人像被割了兩塊肉,那叫個疼,那神情叫個凄慘,只是這小白瓶紋篆的紅圖騰確實看著喜慶,王昱人乾脆送佛送到西把小姑娘送回村子里,最後還不忘叮囑幾句「小姑娘家家別竄上竄下的」,小姑娘也不忘告知芳名,李寶瓶,名字和手上這小瓷瓶一樣喜慶。
王昱人龜縮在眾星湖一小潭底快要憋不住氣,若非有和尚送的大天保命符自己怕是已經上了西天,等回去一定要請那和尚也嘗嘗烤肉的滋味看看美婦的風姿綽約,也不知那李寶瓶乖乖回家了沒,當真是個美胚子。
暗罵自己死到臨頭了還有功夫浮想聯翩,王昱人震了震神,小瓷瓶落出袖口,瓶身篆畫的紅紋被水沖褪散,露出詭異的白色在湖底熠熠生光,招來陣陣蛟吟。
「假貨?」,不等王昱人膛目結舌,小瓷瓶率先吸起湖中水,黑白蛟本就察覺一湖有異,聞聲四腳三指騰雲來,王昱人盡渾身解數作了個蛟龍出水,將寶瓶丟擲眾星湖中最大一湖,瓶落處水位急劇下降,黑白蛟哪還在意一介凡人生死,歇斯底里一聲朝大湖揚長而去。
「海量啊,還有這般妙用」,王昱人驚喜之餘又惴惴不安,若把眾星湖的水都吸干湖底下萬一有個魑魅魍魎牛鬼蛇神,自己豈不是更要遭受無妄之災?隨即不忘道神出體,化出一道身外之身,本體倉惶溜之大吉。
道體出竅的王昱人看到寶瓶的威力有些惋惜,那湖水當真也是不要錢的,不喝白不喝,被寶瓶吸了大半,只是沒有預想的將眾星湖吸干,約莫過了五六柱香的時間,寶瓶嘭一聲碎掉,湖水又從瓶中溢出,黑白蛟躁動至黎明,合了一次眼,又游回大湖。
八百裡外,王昱人內視經脈並無大礙,才收道體歸身,此行隨無所獲卻有所悟,若有朝一日入了仙,蛟舌便是探囊取物了。
隨即不再回味人世是非,尋個客棧,澄懷味象了一會兒窗外景色,也便酣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