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明亮了夜晚的笑容
李望到教室的時候正好六點五十，他是坐計程車來的，緊趕慢趕總算沒遲到。
現在離上課還有十分鐘，教室里鬧哄哄的，大家都才高一，正是青春無限、活力四射的年紀，喜動不喜靜。
李望走進教室，許如清正和后桌的庄曉秋津津有味地聊著天，李望看了一眼就低垂著頭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座位上，施小斌左手可樂右手麵包吃得不亦樂乎，肥嘟嘟的嘴裡塞滿了食物。
「你來了？」施小斌看向李望，一邊咀嚼一邊艱難蠕動嘴巴，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嗯。」李望點頭，放下書包在座位上坐定。
今天是物理晚自習，是王老頭的課。
李望才剛坐下沒一會，王老頭就像幽靈一樣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講台上，背著雙手一臉嚴肅，面無表情地盯著全班同學。
王老頭這樣子壓迫感十足，班裡一下子安靜起來，從動到靜的轉變極快，彷彿只是一瞬間，所有人都變成了啞巴。
「到了教室就好好學習，不要吵鬧，學生就該有學生的樣子。」王老頭的聲音沙啞低沉，含威而不露，就像是一位久經沙場的大將軍在訓斥不懂事的新兵。
「你們已經是高中生了，更要懂得學習的重要性，即使老師不提也應該自覺學習。」
王老頭是一個典型的老教師，古板嚴肅又極度自律，對學生要求特別嚴格，李望他們班同學最怕的老師就是王老頭。
「胡松柏，檢查一下上周發的卷子，檢查完我們開始上課。」王老頭說完就背著手走到了陽台外面，李望他們這組第一排的一個戴眼鏡的男生隨之站了起來，他是物理課代表。
胡松柏從前面開始一個一個地檢查試卷。
而李望則有些手足無措，在他的桌子上擺著一張乾淨雪白、一點也沒動過的試卷。
上周因為覺醒，李望一連昏睡了兩天，要不是王老頭提起，他都忘了還有作業這回事。
「你沒做嗎？這不像你啊，周末幹什麼去了？」施小斌也發現了李望雪白的卷子，肥胖的手指在李望試卷上摩挲。
「忘了。」李望言簡意賅。
「那你一會慘了。」施小斌感同身受地露出了害怕的表情，肉感十足的臉上肉波晃動。
胡松柏檢查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就來到了李望他們這一桌，看到李望的卷子，胡松柏明顯一愣，他用手扶了扶黑色的鏡框，多看了李望一眼，像是在確認。
李望自始至終都低著頭，這種場面他也是第一次應對，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到現在他都還有些懊惱，怎麼會把作業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呢？
這一刻，雖然李望已經覺醒，成為了一名守望者，背負著拯救世界的使命，可在李望心裡，他還是星城二中的一名普通高中生，和其他人沒什麼不同。
「老師，檢查完了，有兩個人沒有做。」胡松柏走到門邊，輕聲對著王老頭喊道。
王老頭當即走進教室，面色陰沉，布滿烏云：「誰沒有做？給我站起來！」
李望緩緩站了起來，頭顱垂得比以往都要低，都快埋進胸膛里去了。
講桌旁邊，坐在專屬座位的馬鴻也站了起來，姿態卻和李望大相徑庭，他神色自然、表情淡定，甚至還偷偷抬頭瞄了一眼王老頭。
「馬鴻，又是你！」王老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給我站出來，這節課站著聽！」
「還有你……李……望！」王老頭又看向李望，
但當他叫李望名字的時候語氣卻明顯變得遲疑，印象中這好像是李望第一次被王老頭這樣當中點名，「你也給我站出來！」
但即使王老頭對李望名字都不熟，卻依舊沒有絲毫留情，李望在王老頭的怒喝下拿上他空白的試卷低著頭走向前面。
馬鴻的座位在講桌左邊，第二組的最前面，所以馬鴻直接站到了第一組前面。
李望原本也想和馬鴻一樣，站到第一組前面，王老頭朝著李望大手一指：「你給我站那邊去！一邊一個！」
李望身軀一頓，那邊是第四組的前面，而許如清就在第三組的第二排。
但只是短暫地一頓，李望就向第四組走去，只不過李望頭顱又低垂了幾分，長劉海落下，將他的眼眸遮得嚴嚴實實的。
即使是這樣，在穿過講台的時候，李望還是能感覺全班同學都在注視著自己，幾十道目光匯聚在一起，就像是平行的陽光透過凸面鏡匯聚在焦點，此刻李望就是焦點。
李望感覺很不自在，因為眾多目光中有一道來自那個李望只是看到她的背影心裡就會一陣悸動的女孩，現在這個女孩正一手握筆靠在桌上，清澈透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李望。
李望下意識加快了腳步，三兩步就走到了第四組前面，低著頭站定。
也就在這時，上課鈴響了，王老頭沉聲道：「上課！」
「上次課我們把萬有引力定律和天體運動的相關知識做了一個總結，算是徹底完結了這一部分的學習。」王老頭雙手撐在講桌上，身體前傾，俯視全班，「這張卷子就是對前面這所有知識的總結。」
「下周我們就要開始動量定理的學習，我提前給你們打個預防針，你們自己下去預習。」
「今天晚上我們還是來講解下這張卷子，最後梳理一下萬有引力定律的相關知識。」
王老頭拿起了卷子，他的卷子上用紅筆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批註，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王老頭對於教學工作一向很負責，生怕給同學們講漏了哪一個點。
王老頭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同學們聽得都很認真，李望他們班是重點班，學習氛圍一直都很好。
當然在其中也不乏像李望這樣，對學習一點天賦也沒有，強撐著聽課的同學。
李望第一次被罰站在前面聽課，站在這裡，只要一抬頭，他就能輕鬆看到許如清的面容，不用像在後排那樣要在同學的縫隙里去看許如清殘缺的背影。
但……李望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李望就好像冰塊，而許如清是熾熱的太陽，只要李望觸碰到許如清的光，就會立刻消融，所以李望雖然嚮往陽光，卻只能躲進陽光照不進的陰暗角落裡，像只坐井觀天的青蛙，自我滿足地看著外面陽光燦爛的天空。
一整節課，李望都低著頭，就像田野里孤獨的稻草人。
叮鈴鈴。
下課鈴敲響，李望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站在許如清前面，李望始終感覺不自在。
「你們兩個，給我過來！」王老頭放下手裡的試卷，厲聲說道。
李望低垂著頭，快步走向王老頭，跟在他後面，進了辦公室。
辦公室內，王老頭坐在椅子里，拿著保溫杯，滿足地喝了一口冒著熱氣的茶。李望和馬鴻就並排站在王老頭的辦公桌旁邊。
「你怎麼回事？怎麼沒做試卷？」王老頭合上保溫杯的蓋子，抬起頭，審問的目光射向李望。
「忘記了。」李望沒有抬頭，聲音毫無波瀾。
王老頭審視的目光停留在李望臉上久久沒有收回，良久，他才開口：「念在你是初犯，我也就不和你計較了。雖然你平時很聽話，從不會給班裡闖禍添麻煩，但也要注意學習，多花點精力在學習上。學生學生，學習才是頭等大事！」
「好了，你回去吧！回去記得好好把今天這張卷子我重點講解的地方好好複習一下。」
辦公室里的王老頭聲音柔和了許多，不再古板嚴肅，反倒像一位慈祥和藹的長輩在對晚輩循循善誘。
這是李望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王老頭。
「嗯。」李望點頭。
李望走出辦公室，手裡還拿著他那張空白試卷，王老頭的辦公室和他們教室就在同一層，站在辦公室門口就能看到教室。
此時李望站在辦公室外，看著教室，教室外的燈用的時間有些長了，陽台上光線昏暗，一個女孩高挑的身影在陽台上對著辦公室翹首以盼，女孩及腰的馬尾在模糊中若隱若現。
李望的心一緊，卻還是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回教室。
「嘿，李望！」
李望走到教室外的時候，站在陽台上等了許久的許如清迎了上來，對著李望展顏一笑，聲音清脆好聽，卻叫著「李望」這兩個字。
李望的心臟猛地一滯，好像停止了跳動。
許如清的笑容如同曇花驚現，昏暗的陽台似乎都因為這一笑變得明亮起來。
「啊……？」
李望心裡如同有萬馬在奔騰，又好像是雪山在崩塌，大腦更是空白得就像他手上的試卷，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那個，李望同學，語文老師上周布置的作文，現在就差你沒交了。」許如清抬手指了指放在陽台上的一摞作業本，清澈透亮的眼睛看向李望。
「……我……呃……」李望本就幾乎為零的交流能力在這一刻直接就消失了。
「你不會也沒做吧，李望同學？」許如清歪著頭，臉上帶著笑意，長發在腰間晃動。
「嗯。」李望點頭，從遇到許如清開始，他的頭就沒有抬起來過，但李望的臉還是不自覺的紅了起來，只是現在陽台上光線昏暗，看起來並不明顯。
「哦。」許如清眉頭微蹙，似是在思考，「那這樣吧，語文課要明天下午才有，你今天晚上回去把作文寫好，明天早上交給我，我再一起交給語文老師，這樣你就不會被語文老師懲罰了。」
「你看可以嗎？」
「嗯，可以。」李望紅著臉，聲音小得幾乎快聽不見了。
「好，那你今天晚上一定要記得把作文寫了哦。」許如清又是莞爾一笑，隨後抱著陽台上的那摞作業走進教室了。
李望在原地停留著，陽台上光線昏暗，看不清李望的表情，更看不到李望長劉海下閃爍的眼眸。
過了好一會，李望才整理好心情，走進了教室。
「哇，你臉怎麼那麼紅，王老頭罵你罵得很慘嗎？」施小斌看著李望通紅的臉龐不禁有些驚訝。
李望搖頭，沒有說話，直到現在，他都還感覺剛才發生的一切是一場夢。
可是許如清那如花的笑容和清脆的聲音都那麼真實地烙印在他腦海里。
李望很高興，高興得頭暈目眩。
接下來的兩節課，李望都在渾渾噩噩中度過，許如清的音容相貌像大海一樣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李望覺得自己會一輩子記得今天這個晚自習，記得那個並不寬敞的光線昏暗的陽台。
因為就在今晚，就在那個陽台，許如清第一次和他說話了。
多年後，每當永駐深淵的李望回想起自己的高中時代，仍舊會為那個明亮了夜晚的笑容感到驚艷，那個笑容就像是一朵白色的茉莉，靜靜地開在李望的記憶長河裡，永不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