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山上有佛

背著月姥來到了山頂，尚未進入山門秦九反就看到正殿供奉著的地藏王菩薩。

「阿九，你就把我放在這裡吧，我不想進去。」月姥說著，看起來比較抗拒。

「沒事，我很快就出來。」秦九反理解月姥的抗拒，叮囑幾句后便跨過門檻，進了廟宇當中。

香火談不上寥寥，遊人也不多，大多為中年人或老年人，和子侄輩孫輩一起供奉或上香。

秦九反能夠一根根代表著親緣的絲線連接著，他甚至能夠感覺到在親緣線之中，也寄託著樸素的祈願。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保佑我們一家安康。】

【菩薩保佑爺爺奶奶身體健康。】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香火承載著祈願，神力也在竭盡所能的反饋，力所能及的保佑著。

一聲聲的祈願匯聚至地藏菩薩像上，雖無佛光，卻能感覺其中非凡之意。

但更多地，卻是人間的溫情。

菩薩寶相莊嚴，身披袈裟，掛瓔珞、戴寶冠，手持寶珠及錫杖。

但這一尊地藏像的製作者卻更加偏重於慈悲之意，造型古樸渾厚，眼眸闔起，彷彿不忍看人間火宅苦獄。

而後，地藏菩薩睜開了雙眸，佛光閃爍，四周一切俱改換原本樣貌。

【東木市地藏菩薩自在境展開，你已進入。】

一副胎藏界曼陀羅圖有若九瓣蓮花那般緩緩展開，在這一朵曼陀羅圖蓮花之中便是一座古樸寺院。

胎藏界共有十四院，此為地藏院，也即是地藏菩薩於此界居所。

而這古樸寺院當中，容貌古樸寬厚的中年僧人手持錫杖寶珠，緩步走出，手持佛禮。

「想必居士便是床神所提之人吧，請進。」而後他便側過身，邀請秦九反進入院落當中。

秦九反也雙手合十行了個禮，其後在僧人的注視下踏入了院中，不由東張西望了起來。

院落清幽雅靜，正中一棵菩提樹，樹下一張石桌，兩座木椅，

不遠處為蓮池，其中蓮花朵朵盛放，亦有蜻蜓立上頭。

這自在境當中，天清氣朗，陽光正好。

「請坐。」僧人落座，為秦九反斟茶。

「請問，您是地藏菩薩么？」秦九反也沒拘束，坐下以後品著茶。

「算是地藏菩薩之一吧，如果你覺得稱呼起來麻煩的話，也可以喊我金喬覺。」菩薩淡淡微笑，「你來我這所為之事，我已從月姥那裡知曉。」

「那請您與我結緣吧。」秦九反直截了當。

「不急，結緣之前，我想先問你幾個問題。」地藏菩薩淡然微笑。

的確不著急，自在境中的時間流速和現實不匹配，只要神明願意，哪怕有人在自在境中呆到死，外界也不過短短一瞬。

據月姥所說，曾經有一位樵夫誤入自在境，觀看兩位神明下棋，結果出來以後就『到鄉翻似爛柯人』了。

這也是那兩位神明太過於專註下棋沒有發現樵夫的緣故，不過好在棋局結束后他們注意到了樵夫，便動用權柄讓樵夫不至於老死，這個傳說一直流傳至今。

所以秦九反並不著急。

「您請說。」秦九反正襟危坐，放下了茶杯。

「那隻來到東木市的怪異名為崇南王，可我們只知其名，不知其誕生因由，但月姥所言，你似乎命帶天職，能夠找出怪異誕生的大致方向。」菩薩似乎開始鋪墊起來了。

「的確是這樣。」秦九反也沒遮掩。

「據床神所說，崇南王來東木，是為了帶走一個孩子，那你對於崇南王有什麼看法呢？。」地藏王菩薩。

「我不知道，至於崇南王，我沒有和他接觸過，也沒什麼看法。」秦九反實話實說。

「也對，畢竟你還沒有同崇南王接觸過，那麼，第二個問題，你對於地藏菩薩有什麼看法？我並非說我，而是指——【地藏菩薩】。」

「很欽佩吧，本來能夠成佛，卻發下了『地獄不空不成佛』的大願。」秦九反回答的有些乾癟。

「這樣么？第三個問題，你會殺死崇南王么？」

「我···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因為沒有和崇南王有所接觸，我不知道它該不該死。」秦九反不確定道。

「原來是這樣啊，那就請你與我結緣吧。」地藏王菩薩雙手合十，念誦了一段經文。

【你與地藏菩薩結緣，你獲取地藏菩薩權柄——大願。】

「我並非專職戰鬥的神明，所能夠給的幫助只有大願，希望對你而言有所幫助，但你要注意，不要輕易發下大願，因為一旦發下大願，便無法回頭。」

「···」秦九反思索了片刻，便問道，「菩薩你會後悔自己所發下的大願么？」

「你是問我，還是問【地藏菩薩】？」地藏菩薩為秦九反添茶問道。

「都有吧，主要想問的，是——作為地藏菩薩的你。」秦九反說完，喝下了一口茶。

「不會後悔哦。」菩薩笑眯眯的回答道，「別的地藏我不清楚，但我不會後悔。」

「為什麼？明明可以成佛不是么？」秦九反不解。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呢？成佛和成菩薩，亦或者羅漢，有很大的區別么？」地藏菩薩悠然的看著蓮花，

「我喜歡聽人類祈求保佑的心愿。

你知道么？每天聽著人類的祈求保佑，來祈求的很多人都沒提自己，都是希望我能保佑戀人，愛人，親人，友人，所以我就覺得，

人間並非完全為火宅苦獄，它其實很美好，只是有些東西遮住了美好。

這樣美好的人間，應該有更多的人來建設，讓它變得更美好，

而這樣美好的人間，地獄中那些犯過錯的人，也應該在接受完懲罰之後，繼續體會。」

「這樣啊。」秦九反點了點頭。

「代行者，可否答應我一件事？」地藏菩薩伸出了手，接住了掉落下來的菩提葉，

祂將菩提葉遞給了秦九反。

秦九反接過後問道：「請問是什麼事？」

「如果可以的話，還請你不要殺掉崇南王。」

「這又是為何？它想傷害那個孩子不是么？」

「每個神明都會有對應的怪異半身存在，那麼與床頭婆婆等兒童的守護神相對應的怪異邪祟，想必是以那些死去的孩童為根本而產生的吧。

那些孩子們沒有體會生的實感，就那麼死去，

那麼由死去孩子們所成的怪異，應該也沒有體會過人間的美好吧？

所以我給你這一葉菩提，是想讓它明白這個道理，我想讓它放下。」

秦九反聽后，接過了菩提葉。

「我會儘力的。」他點頭道。

「好。」菩薩雙手合十，感謝著秦九反，隨後又接了一句話，「最後一個問題。」

「您請說。」

「為什麼答應幫助我？」

「沒有為什麼，我只是覺得應該答應您，另外您這裡可以抽煙么？」

「請便。」

秦九反點了根煙，吐了個煙圈。

「我的體內寄宿著喜喪雙姝這件事您應該也知道吧，和喜喪雙姝解怨之前，我完成了一道謎題，這個謎題解釋了喜喪雙姝產生了緣由。

當時我就在想，

如果神明能夠出手相救就好了，那麼她就不會枉死，她的痛苦與悲慘也不會變成喜喪雙姝，更不會順延到現在。

但這顛覆我人生前二十幾年的幾天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

「什麼道理？」

「神明並非無所不能。

可就算如此，也有床頭婆婆這樣的神明為了一個孩童而賭上自身的性命去困住崇南王。

也有拉胯月姥為了人類的姻緣而努力，

還有您這樣的盡全力回應人類祈願的神明，

剛剛您也說，您是想讓崇南王放下，懇請我不要殺害它。

其實很美好啊，你們就像是人類正面情感匯聚后的具現化呈現，

這樣的你們，讓人覺得很溫馨，也很溫暖。」

地藏菩薩慈悲而又開懷的笑著：「能夠被人這麼說，我也覺得很開心。」

「可人類真的值得神明去愛么？因為人類，誕生了怪異，我的意思是，因為人類的所作所為，誕生了怪異，這樣的人類，真的值得去愛么？」秦九反說著心中的疑惑。

「我愛人間的美好，儘管也會有人玷污這份美好，我愛的是創造美好的人，但我也想讓玷污美好的人知錯悔改，變成我所愛的，人的模樣，

所以人類值得我去愛。」

「原來您是這樣想的啊。」秦九反點了點頭，雙手合十，喝下茶水後起身準備告辭。

不過他想了想，還是問道：「我也有最後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為什麼您沒有人間代行？寺廟裡不說遊客，不是還有僧人么？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難道一個投緣的都沒有么？」

地藏菩薩苦笑了一聲，但更多的是哭笑不得。

「他們只是把僧人當成一份職業，上班清規戒律，下班喝酒吃肉蹦野迪，心中沒一點禪意，腦中沒有半分禪理，

他們真以為自己是降龍羅漢轉世身啊？

背個佛經都磕磕巴巴的，就算放在幾百年前也是騙吃騙喝的假和尚啊。」

「行吧，我算是理解了。」秦九反聽了以後，憋住了笑。

「那麼，菩薩，我先走了。」

「且慢。」「怎麼了？」

「下次來能不能幫我帶點茶葉？我這邊茶葉快用完了。」

「哈哈，好。」秦九反笑了起來。

地藏菩薩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

微風掠過，吹起點點波瀾。

也撫動一樹菩提。

山有菩薩？是也。

山上有佛？亦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