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東坡弟子,載酒堂立
石堅沒有任何猶豫的搖頭。
「不是,坦白說,我和現在中原石氏家族沒有任何聯繫。」
張中古板的臉盯著石堅。
「你可知道,作為昌化軍使,我就算是在這裡把你殺了,也沒有任何人能給你說話?」
「你最好老實作答。」
石堅非常認真的作答。
「整個中原石氏,不會有任何一個人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他們任何一個人。」
「我乃瓊州人士,若是軍使大人不信,可以立刻叫來一個當地人與我交流。」
張中的表情緩和不少。
「第二個問題,你為何覺得本官讓東坡先生入住城中,會害了本官。」
石堅嘆了一口氣。
「該說的,我想東坡先生應該都轉告過大人了。」
張中淡淡道:
「昌化軍天高皇帝遠。」
石堅道:
「但亦是大宋治下,官家不會容許任何一個舊黨中人活得好好的,他希望看到那些想要竊取權力的舊黨中人痛苦不堪,因為犯下的錯誤而在地獄中沉淪。」
張中突然提高了聲調。
「爾竟敢非議官家?」
石堅笑了起來。
「大宋官家,與讀書人共天下。我亦是讀書人,如何非議不得?」
張中盯著石堅看了半晌,突然笑了起來。
「你果然如同東坡先生所言,是個妙人。」
張中這一笑,氣氛頓時緩和許多。
三人在桄榔林中席地而坐。
張中對著蘇軾感慨。
「東坡先生遠離朝廷,恐怕有所不知。如今之朝廷,正如帥哥小友所言,所有舊黨中人,都已經被趕盡殺絕了。」
「最可惡的是,那章惇壓根不想給舊黨任何翻身的機會,全部都驅逐到了嶺南和福建,不給任何人在遼、西夏甚至大理邊境立功回朝的機會。」
蘇軾表情黯然,嘆息一聲。
「時也,命也。」
石堅點燃原本已經熄滅的火堆,又拿來三個椰子,在火堆上烤制。
椰子的外皮很快變得焦糊起來。
張中眉頭一跳。
「烤椰子?」
石堅笑了笑,拿出砍刀,將椰子砍開。
「請吧,兩位。」
張中半信半疑,一口喝下,竟感覺這椰汁溫熱中帶著濃稠,飄散出幾分奶味,不由又驚又奇。
「這烤椰子,真真是老夫平生所見之奇物。帥哥小友,真奇思妙想也。」
三人的話匣子慢慢打開,大部分時間是張中和蘇軾閑聊,石堅只是坐在一旁安靜的聽著。
大宋朝局,其實並沒有那麼糟糕。
必須要承認的是,無論新黨舊黨,無論是范仲淹王安石司馬光,又或者是如今的章惇,黨同伐異之風固然愈演愈烈,但他們都是有能力的大臣。
如今的大宋,就如一艘上了年頭的船隻,雖然時不時傳來吱吱呀呀的響聲,卻依然安穩無比的在四面打來的巨浪中航行著,穩如泰山。
張中開口道:
「本官思來想去,既然不能在城中給東坡先生弄個住處,那先生這代駕之權,怕是一時半刻也無法給予的了。」
蘇軾的官職是瓊州別駕。
別駕不是小官。
漢時,刺史作為皇命大員,出行時獨享馬車,隨行官吏皆騎馬。
唯有刺史副手,可另外乘坐一輛別的車駕,是為「別駕」。
壞就壞在,「瓊州別駕,昌化軍安置」這后五個字上。
所謂安置,不過是給面子的說法。
「隨便給個官名,讓昌化軍負責看管」,這才是任命真意。
蘇軾失笑搖頭,指了指石堅的屋子。
「誰言老夫無處居住?請張中大人不必擔心。」
張中笑了笑,喝了一口烤椰子汁,道:
「本官思來想去,覺得不如在城外新建一座書院。」
「以東坡先生之名,本官延請作為書院山長,教授本地士子,想來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
蘇軾目光微微一亮,道:
「如此,甚好。」
張中得到蘇軾應允,表情變得愉快起來。
「那就一言為定。」
張中坐了片刻,便帶著隨從離開。
蘇軾雙頰微醺,靠在桄榔樹下,發出感慨。
「老夫若是能教化此地,也算是不枉此行。」
石堅眨了眨眼睛,突然站起來,朝著蘇軾長躬及地。
「石堅不才,願入先生門下為弟子,不知先生可否願意?」
蘇軾吃了一驚,忙道:
「石堅小友這是何意?老夫戴罪之身,若是收你為弟子,豈不是誤了你的前程?」
石堅長躬不起。
蘇軾默然片刻,突然笑了起來。
「一飲一啄,莫非天定。或許,石小友,便是這一次老夫真正應當教授之人。」
「今後,你我雖為師徒,但依舊以友人相稱,如何?」
石堅微微一笑,朝著蘇軾行了拜師之禮。
蘇軾渡海瓊州,瓊州自此方得教化。
瓊州後裔,又有哪個不是東坡先生子弟呢?
順手捧起旁邊的烤椰子。
「還請師尊見諒,弟子之束脩,只能是此物了。」
蘇軾愣了一下,隨後放聲大笑,接過烤椰子,狠狠地喝了一口。
「如此束脩,當真妙極!」
月色下,師徒二人相對而坐,暢談古今。
一條小黑蛇自叢林角落而出,盯著不遠處的兩人,蛇眼落在火堆上,露出畏懼神情,復又後退,緩緩沒入黑暗之中。
翌日,張中、劉延壽率一群當地士紳前來拜訪蘇軾。
又過一日,一群民夫抵達,開始砍伐桄榔,清理空地。
旬月之後,一座嶄新的木製館舍,出現在原本的桄榔林中。
上書牌匾——載酒堂。
十餘名士子,在眾人見證下,行拜師大禮,入東坡門下。
宜倫士子石堅,為諸子弟之首。
一時間,朗朗書聲,自學堂中起。
過往民夫行人,無不聞書聲而躡足,面帶敬畏。
海康城。
衙門中,御使董必高坐上位,表情傲然。
這董必下巴略尖,眼睛稍小,目光中閃爍寒光。
「那蘇軾,當真是命好。遭逢疫情,竟然還逃得性命。」
「話說,那石氏子,究竟是何來歷,竟有如此之能,以藥方治病救人?」
面前,幾名隨從表情諂媚,小心翼翼開口。
「那石氏子,據傳乃是和書院石氏有著血緣關係。」
董必臉色微微一變,撫須沉吟。
「書院……嘿,如今章惇大人正命人查探書院石氏是否暗中勾結舊黨,看來這儋州啊,本官還是得去一次。」
「看看這石氏子,究竟是個什麼貨色!」
隨從吃了一驚,不由道:
「瓊州風浪甚大,如今正是颱風之時,大人何必以身探險?」
「不如遣一二小吏過海查訪,也便是了。」
董必冷冷一笑。
「爾等懂個什麼?書院……哼,來人,去把那新知州叫來,給本官準備船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