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劫后余火
劫后余火第一卷·萬里歸來顏愈少第1章·劫后余火東陸北境,陽關舊址。
時至寒冬,北境數百萬之距的連綿疆域間,鵝毛般的大雪傾瀉而下,若是有人站在這方土地的山頭上遠眺,目及之處,必見天地蒼茫一片,萬里冰封,雪練傾河,好不壯觀。
但可惜的是,這片蒼茫壯闊的土地,已經有多年沒有鮮活的生靈敢踏足這裡一步了。
神啟紀元大同時代3012年,一場恐怖至極的湮天戰火,從北方進射而來,於功骨時代后再次突破斬鬼關,席捲這片蒼茫壯闊的地域,直接貫穿整座北荒州,將北荒州數百萬里的廣袤地域一截為二,彷彿將一個人的心臟以手術刀切成兩半一樣。
那一戰戰得極為慘烈,守關邊軍全軍覆沒,十萬英魂全部葬在北境冰冷的凍土下,逐漸被世人遺忘……
而那一戰的守關邊軍正是昔年青銅帝國的七大王牌軍團之一的流火軍,領軍者有「豹魂飛火」之號的御前帝將軍的徐霽,一直以狂野迅動、侵掠如火著稱於諸國間。
在千年的歷史間,一直負責抗擊北境外的蠻敵,守戍陽關后的遼闊疆域,在他們最鼎盛的時期,曾經誕生過許多名震天下的年輕英傑,也數度有百騎退萬敵的恐怖戰績,軍團的編製一度減員至數人……
可是流火軍就像是燒不盡的野草一般,有著頑強至極的生命力,總是生生不息,劫后再生。
但這一次,流火軍似乎真正要消逝了,連同它的所有榮耀和驕傲,都被埋葬在這裡,像是舊事中的亡靈。
然而,讓人稀奇的是,足足六年不見生人踏足的土地,今日卻有一對人馬,從遠方而來。
廣袤無垠的北境雪域間,兩名異鄉來客披著輕便堅韌的軟甲,裹著蒼藍色的狐裘風氅,腰間背脊處皆負有劍匣兵刃,同時攜有兩個裝得鼓鼓囊囊的旅行袋,乘著從霜葉州楓晚城中,重金購置的汗血寶馬一路北上,花費了數月時間,穿過數百萬里的北荒州土,從南方輾轉蜿蜒來到這裡。
直至抵達了這座六年未有任何生靈存活的舊址。
六年前,這裡還是北境最為繁榮的邊關大城,有許多外來的異域客商、邊兵和城民,當地民風淳樸,好武善戰,幾乎當地出生的男孩,有九成都會加入軍隊,靠獲取軍功來出人頭地,繁榮程度堪稱第二個白玉京,是北境外商流物流進入東陸內地的必經要道,可惜時過境遷,這裡已經成為禁忌之地,昔日繁華的亭台樓閣全部化為斷壁殘垣,一片焦土,無數負面氣息在地底紮根蘊積,一旦入夜,這裡將惡變為人間煉獄,世間鬼蜮。
帝國嚴頒禁令,嚴禁凡人踏足這裡。
但馬上的兩個人,明顯不是尋常人等,他們在靠近舊址后,便逐漸放緩了速度,兩人兩馬在這座昔日的繁華大城中緩行踱步。
「這……是陽關嗎?」其中一人,邊走邊眺望,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她回憶起自己記憶中的陽關,道:「還記得數年前,我曾來過一次,還記得那時陽關城街道上人行熙攘,延綿千萬里的長城上邊軍嚴立,南來北往的商隊匯聚成一條條壯觀的長龍,街道上人潮湧動,有做各類買賣的,有表演雜耍的……那時的陽關真的可以稱得上巍巍北荒州第一關,想不到如今已經破敗成了這般景象。」
「破敗的豈止是陽關,還有這裡的一切,包括人心。」另一人則一眼也不去瞧,只是在向前走,他的雙眼中已經沒有一絲動搖了,堅硬地像是一塊由這片大地上所有的雪與寒凝結成的冰川,堅不可摧。
「你既然回來,便早已做好面對這一切的準備,這片斷壁殘垣下埋藏了太多屈死的亡魂,現在就由我們一同為他們討回一個公道,好叫世人知道,世上還有公道二字。」那人看向他,堅定地說道。
「是啊……不然我苟延殘喘這數年,也無意義。」他則同樣報以堅定的眼神給那個看向他的人,堅決地說道。
說話間,兩人橫穿過已化為一片廢墟的陽關大城,來到了那道記憶中的關隘前。
關隘的模樣一如記憶中的樣子,但關隘中的那些人卻早已消逝,只有一件件殘破不堪的斷戟殘甲被插在原地,如他們的替代一般,仍然艱難地守護著這座已經被遺棄的都城和這片荒廢日久的土地,一如他們最後消亡時的姿態,以最後的綿薄之力,守護著身後的無邊疆土。
連綿不絕的湮天大雪中,十萬流火軍的殘甲斷戟匯聚一道以關口為中心延展出去的兵甲長河,六年前,陽關血戰中,這些兵甲的主人便是以血肉之軀組成這般鋼鐵之盾,任由那道恐怖的戰火怎樣衝殺,都不曾後退半步。
此刻,天地寂靜到了極點。
兩人只能聽到身側呼嘯的大雪聲和他們自己的呼吸聲。
還有那回蕩在天地間,寧死不屈,寧戰不退——凌厲無匹的浩然戰意。
兩人中的一人,緩緩地拉下遮蔽容貌的裘帽,露出自己英武俊秀的面龐來,他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其堅定的眼神中,充斥著如烈焰般高漲的熾意,然後他拔出了腰間佩戴的長刀,刀身空明清澈到了極點,似一面古今明鏡,似一眼通透海子,從未沾染一點俗世塵垢,長刀拔出的瞬間,便開始滋生繚繞出一道道縹緲虛幻的煙霞雲氣。
這柄刀是一柄這支軍團自古遠時代傳下的古刀,名曰『天懸白練』,是昔年鎮守在這片疆域的絕世名將——飛將軍李鎮鬼的愛刀之一,傳聞是大境界者偷渡至傳說中的天界,竊太陰太陽之精,分鑄成兩柄仙器,其中一柄便是天懸白練,以太陰之精為髓,以天衍玄晶為胚,以太清之氣蛻質,以太陽之火鑄融,以太陰之水淬器,終得大成。
來頭實在匪夷所思,傳說這對仙器誕生之日,曾爆發出驚動諸天的異象,其中天懸白練化作一道白虹沖盪鬥牛,曾貫穿三十三重天!直接驚動了天帝,天帝以無上之力降下天譴毀滅了那名造物者,並在這對仙器上設下了自己的禁制,將其仙資永遠塵封,降入凡間蒙塵,淪落為凡人染血征戰之刀兵永不得物盡其用,以示僭越之罰。
但這些都是久遠時代前的傳說誌異了,真實性有待考證,但現在這柄古刀的確已經許久沒有這般悸動了。
他以雙手持握,插在雪地之上,緩緩地跪伏下去。
「流星之骨,血若烈火,寧折不屈,寧戰不退……流火十二軍,虎豹軍主將,君莫笑——歸隊!」
其聲若雷動,徹響關隘前。
寒風呼嘯拂過,數年未曾動彈的十萬劍甲,此刻竟然陸續呼嘯起來!
並非風聲所致,而是劍甲本身在共鳴,在呼應君莫笑!須臾之間,十萬劍甲之聲慷鏘雄渾,長嘯聲震動方圓數千里。
時隔六年之久,這片死寂的土地再次發出了生靈的炙熱怒吼!
這也宣示著那近乎根絕的流星般劃過東陸天空的軍團,在此刻起,再度歸來了。
他們仍然沒有被那場毀天滅地的劫火根絕生機,仍有根蔓留存,再度生髮。
而在這同一時刻,遠隔一州之地的青冥州劍祖峰深處卻是傳來一陣匪夷所思的異動,讓峰頂之上的劍宗長老們不由得身軀一震,面露驚憂之色。
所謂劍宗,又有『天下劍宗』的讚譽和美稱,就坐落於青冥州青冥山的劍祖峰頂,天下劍修皆想入劍宗修劍,然而劍宗收徒規矩嚴苛,每隔十年招生一次,每次都有十數萬人前來應招,卻往往只有一二人得以通關入門。
而在這片翠竹延綿的劍祖峰深處,藏著一處林立著無數名劍奇兵的葬地,名為「劍冢」,是歷代劍閣中的絕世劍修,或聲名赫赫的江湖浪人,或折戟沉沙的歷朝猛將,或是名不見經傳但境界精微的世外修士,他們為使自己死後,所負武道絕學或宗族傳承不斷,於是便留跡於葬地中,設下種種困難刁鑽的試煉考驗,如有人能通過那些磨鍊,便能取得其中前人留跡,或境界大漲,或戰力拔升,是許多修士的夢寐之地。
而那異動的源頭正是劍冢內一座早已沉寂多年的地底大陵,陵墓內部屹立著成千上萬柄世所罕見的青鋒名劍,而在所有名劍匯聚的中心處,竟有一道以各種珍貴名劍鑄成的劍刃王座,王座之上赫然端坐著一名淵渟岳峙的高大男子,其雙手拄扶在一柄品質堪稱當世無雙無對的青鋒神劍上,渾身散發著君臨天下般的孤傲之意。
雖然他早已白髮蒼蒼,血肉身軀腐朽不堪,已然徹底化作一具朽屍,毫無疑問死去多時了,但即便如此,他的身形仍能在無形中,進射出一股令人心懼的王霸之氣,同時有無窮劍意環繞陵地之內,像是在為其護法守靈一般,彷彿他便是劍中的帝主,即便在他死後,也不敢有宵小之徒肆意褻瀆王駕。
但即便如此,他的確已經死了,無論生前如何英雄蓋世,此刻都已經化為一具腐朽之屍,長眠在冰冷的陵墓中,與這些冰冷的劍器為伴。
就這樣,一直一直地長眠下去,直至永遠。
然而,就在下一刻,彷彿被什麼東西刺激了似的,地下陵殿的死寂之感忽地被打破,一柄名劍發出了清澈的利鳴,震徹地陵內外,而後陸續有名劍鳴叫起來,最終所有名劍都似乎遭受了某種遠方的感召,都在衝天利鳴起來。
在群劍利鳴中,王座上的那個劍中帝主般的男人,竟然也緩緩睜開了雙眼,而後他那干朽的屍骸竟然也一步步地恢復了生機,腐朽的骨架上腐肉凋零,新鮮的血肉不斷滋長,不到一會兒的功夫,那個早已死去許久的男人竟然死而復生了!
那男人感受著遠方傳來的震天劍鳴,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劍鳴中的熾熱戰意和衝天怒火,這是那個遠方的小子,給所有敵人下的一份戰書,決絕而熾烈的戰書。
感受著那份熾熱的戰意和怒火,那個男人忽然大笑起來,發出撕心裂肺的自嘲:「哈哈哈……雲無量!荀內聖!你我妄為功骨三聖,竟不如一個後世的小子堅定執著,滿口倫理道義,實則不過沽名釣譽、苟延殘喘,向那無上存在乞命……可笑,你我曾經風華絕代,立誓盪清乾坤,到了這年歲,竟然如此膽怯如鼠,真可笑,哈哈哈……」
撕心裂肺的大笑過後,那名帝主般的男人再次緩緩閉合上的雙目,那短暫的回春之象,霎時間再次倒轉,他的軀體血肉再次回歸到腐朽的狀態,他的聲音也變得衰敗和蒼老不堪:「小子……我在這裡等你,我會苟延著這條性命,等你來殺我。」
同一時間,東陸南方的雲泥州深山中,一座寒氣森森的千古巨剎里,一名枯坐在大佛前入定數年的老僧突然睜眼,面露駭色。
而在文武州某處隔絕世間的幽篁竹樓中,一名飽讀書卷的中年讀書人,同時對北方傳來的劍鳴有感,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這兩人雖然遠隔數百萬里之距,但他們卻真真切切地聽到了那個地陵深處男人的自嘲之聲與譏諷之語。
「天道輪迴,果真報應不爽……既是如此,我們亦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哪怕手染污泥與血腥,哪怕最終為其所殺,亦要行。」讀書人遙遙地望著天空,幽幽哀嘆道。
時至今日,回想起他們當初年少時那般意氣風發,不禁令人感慨萬千,如今的他們正如西方流傳的古老神話中的屠龍者一般,所有的屠龍者自己在最後也將變成窮凶極惡的禍世惡龍,等待新的屠龍者砍下頭顱,結束這壯闊而又悲慘的一生,如此循環,永無終結。
「這本就是我們早已決定好的事情,一旦決定便再也回不了頭了,也許那個意氣風發、勢要肅清寰宇的我們,早已消亡了……」
老僧幽幽開口,雙目卻是空洞無神,整個人骨瘦如柴,再無半點生氣。
這是東陸巨魁——青銅帝國,也是整個神啟紀元開闢后的第七個大時代,名為大同時代,從第三次界戰中存活下來的英雄們,逐漸走向腐朽與衰敗,而新時代的希望之光卻在傾天的劫火中近乎消亡,世人苦苦追尋的天下大同,至此似乎還是遙遙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