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

經過【好媽媽廚藝班】的刻苦學習，美穗擅長的美食，已經成功從烤章魚擴展到章魚小丸子、芥末章魚、照燒章魚煲，麻辣章魚足和碳烤章魚。

小甚爾嘆了口氣，他不想再吃章魚了，他面無表情地看了看實物，又是一群馬賽克。

於是他默默拿出插好的牛肉串，放在烤架上，刷上油，發出肉「滋滋」響聲，再自己撒上調料，肉香溢出來，讓人流口水。

經過了幾個月的磨合，兩個人已經能不錯的相處，甚至會在庭院旁一起曬太陽。美穗在大石頭旁邊和裂開縫的石狛犬聊天，小甚爾坐在樹上狐疑地望著她，跟肩膀上的小章魚說：

「那不就是塊石頭嗎？她還有和石頭聊天的能力？」狛犬是雕刻成獅子形狀的石頭，不過是橋的裝飾，又不會說話。

小章魚發出聲音解釋道：「嘰嘰噗噗。」

「聽不懂。」小甚爾說。

「嘰嘰噗。」

「……」

「嘰噗噗。」

「……」

「噗噗嘰嘰噗嘰噗噗？」

小甚爾停止了思考，放棄了同小章魚說話。

事實上，一般情況，他可以根據章魚的表情和觸手的搖擺頻率看出它較為簡單的一些意思。諸如「想吃飯」「很傷心」「生氣了」「想睡覺」。

但涉及到章魚的語言，他就很沒轍。

畢竟根據章魚發出的聲音記錄了一個月他還是沒搞懂它的意思，他又不是語言學家，長大以後也不可能是，感覺已經是人類未涉足的高深領域了，還是不要留給他一個小朋友去解決。

事實上，美穗不是在和石狛犬聊天，而是在和系統說話。

美穗裝模作樣地在河邊嘆氣，和人類相處了一段時間，她的表情變得豐富了。

「唉。」

她嘆了口氣。

見沒人理她，她又嘆了一口氣。

「唉。」

系統也裝模作樣地說：【親親，你好，這裡是統寶，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助到您的呢？】

美穗說：「為什麼你沒有什麼系統商城功能或者超能力兌換啊？來個人類讀心術。」

系統：【……】

系統：【尊貴如您還需要這種東西嗎？我們是正經系統，很抱歉沒有這種東西，給了親親不好的體驗呢。】

就在這個時候，橋對岸有人影浮現。

那個人影似乎是看見小出美穗停了下來，不敢確認地躲在紅木柱子後頭，看了她一眼，攥緊拳頭面露嚴肅地走了。

美穗察覺到了，但她沒理會。

系統:【她在驚訝。她驚訝於你為什麼還活著，人類真的很有意思。】

坐在樹上的小甚爾也瞧得很清楚，黑髮，帶眼罩，年輕女性，他甚至能清楚地叫出這個人的名字：黒崎真理子，媽媽的醫生。

黑崎真理子是服務於禪院家的私人醫生，她不會反轉術式，但有接近反轉術式類型的特殊術式，小病小傷可以緩慢地治療，斷胳膊那種自然無法回天。

媽媽每半個月幾乎便會去她那裡拿葯，拿安眠藥和抗抑鬱葯。

看見黑崎醫生，過往頗令小甚爾在乎的細節又浮現在腦海中。

他想到了他和怪物第一次見面時的那個夜晚，他腳下踩到的那個空瓶，那瓶子空蕩得令人發冷發寒。

最讓他不安的，是空瓶內不翼而飛的四分之三量的安眠藥。

那麼，是誰吃掉了那一整瓶安眠藥？他一直不敢去想那個答案。

終於到現在，他不得不懷疑，媽媽真的還活著嗎？

這個問題被他暫時擱置到了晚上。

晚上，在軀俱留隊練習的小甚爾有點心不在焉，他一直在想著這件事。連「炳」組織的准成員到來都沒有發現，一不留神他撞上了什麼，好像一堵巨牆，他踉蹌著向後退了一下。

陰影籠罩著他，一股壓迫悄然而至，他能聽見對方粗重地喘息。小章魚咧著齒牙盯著對方，小甚爾用手指捋了捋它的頭以示安慰。

這傢伙體型健碩得像熊一樣，五官粗放，右眼處有一道長疤，正死氣沉沉地盯著他看。

出乎意料，這傢伙什麼也沒說便轉身離去。

小甚爾有些莫名其妙，他對他有印象，這傢伙叫禪院甚一，也是現任家主兄弟的兒子，和他湊在一塊的話，也應該是什麼堂表親兄弟之類的吧，這方面他不太懂。

他心裡裝著那件事，在回家的岔路口糾結了一下，便往黑崎醫生所在的地方去了。

到了醫務室，醫務室沒有人，看來黑崎醫生不在這裡。房間內葯櫃里琳琅的葯令人晃眼，旁邊就是病床和長柜子，窗戶採光很好，他看見了攤在棕色辦公桌上藥品記錄冊，伸手去翻。

他直接翻到9月份，找到遇見怪物的十七日，他看見了黑崎醫生給他媽媽開藥記錄上面寫著，安眠藥，三唑淪片，2瓶。

小甚爾心裡很是冷靜。

一瓶有三十片，兩瓶是六十片。雖然他只看見了一個空瓶，但估摸著當時房間里還有一個空瓶放在其他地方，他沒來得及看到，回去可以找找。

媽媽原本不需要開這麼多的，她平時要的量都很少。

那麼在明知道媽媽平時拿的藥量的情況下，黑崎醫生為什麼給她開了整整兩瓶？

媽媽是不是吃下了過量的安眠藥，所以那個瓶子才是空的？

做完這一切，他將記錄冊恢復原樣，默默地走了。

一路上，他一點都沒有表露出來，或者說，他很迷惑。

他既不感到開心，也不感到難過，還有一些邏輯他沒有弄明白，他心亂如麻。

走到家裡，燈亮堂堂的。玄關和客廳都沒有看見怪物的身影。

他走到放置雜物的柜子旁，翻箱倒櫃，他沒找到他上次踩到的那個空瓶，卻找到了一個新的空瓶，看編號和開藥日期和九月十七號開的葯對得上，應該就是兩瓶中的一瓶。

不知道為什麼，怪物沒有把瓶子當垃圾扔掉，放在一個針線箱里。

他想了想，偷偷摸摸跑去了怪物的卧室。

卧室撲面而來有種潮濕的感覺，但小甚爾不討厭這種感覺。

天花板上有一隻中等大小的眼睛，睜眼看了他一下，就又閉上了，牆腳被一點青苔覆蓋，牆上的小眼睛只是掃了他一眼，也齊刷刷裝聾作啞地閉上眼睛。

他打開卧室邊沿的純白的柜子，最終將目光置於嶄新的防潮盒子上。

小甚爾感覺他在尋找著一個危險的真相，他的心臟因而怦怦直跳，腎上腺素攀升，耳膜也鼓動著，躁動著。

全程，肩膀上的小章魚都在睡覺，小章魚是怪物的分身，他則坦然地將自己置於這種危險之上，沒有迴避章魚。

盒子也沒有上鎖，他就這樣打開了，盒子里是一些陌生又眼熟的舊物，大盒小盒的，還有的打開后感覺像垃圾。其中一樣是白色的瓶子，癟了一點，上面貼了新的標籤。

是三唑淪片的瓶子，他當初踩到的那個。

兩個瓶子都在這裡，小甚爾完全不能迴避他心裡的那個猜想了，他的心裡十分緊張，湊過去看標籤上的字，他各種猜測上面寫了什麼有關於媽媽那天發生了什麼的秘密。

然後，就見上面歪歪捏捏的寫著：

【██和小甚的第一次見面，小甚踩到的藥瓶，紀念品。█另外，猶格·索█想要這件東西做祂的伴手禮，祂有病，我拒絕了。】

小甚爾：「……」

他這才分別去看剩下的東西，大致認了出來。

分別是：他一不小心摔成兩半不用的玻璃杯、他扔進垃圾桶的牙刷、他小一號穿不成後來忽然不見了的灰色睡衣、他一直找不到了的黑色舊針織帽……

小甚爾：「……」

他假裝自己沒看到，攥著的拳頭貼在自己臉上，懊惱地走出去了。

小甚爾暫時不想尋找真相了，他覺得好丟人，他需要好好教育一下怪物，不要隨便撿別人的東西，他開始尋找怪物。

浴室的門開著，花灑也好像開著，淅淅瀝瀝的，像雨，他嗅到氤氳的水汽，第一反應是害怕對方被淹死，他走了進去，在看見裡面的畫面時差點嚇得心跳驟停。

他看見怪物穿著櫻桃圖案的睡衣，整個人浸沒在浴缸中。

在清水之下，他看見她眨都不眨的眼睛大睜著，蒼白的皮膚，緊閉的嘴。

浮起的黑髮同柔軟的觸手絞纏，不少頭髮發狠地絞著她的脖子，相當的讓人感到不安，有一瞬間，他以為他面對的是一具屍體。

小甚爾的不安攀升到極點，有些驚慌失措。

見小甚爾站在門口，她從浴缸中搖搖晃晃，水蒸氣快速蒸發，她很快便變得乾燥，又變成往日的模樣。

「小甚？」

「你在幹什麼？」小甚爾聲音有些顫抖，緊緊攥住拳頭。

「我只是……喜歡水，在玩水。」美穗說。

小甚爾心想，浴缸對怪物而言有些窄了。

美穗說：「需要擁抱嗎？你看起來壓力有些大，擁抱可以減輕壓力，擁抱時，身體會釋放出『催產素』，促進神經系統的鎮定，讓人放鬆冷靜，降低皮質醇的水平，這樣會好很多。」

美穗以為還要說更多的話來說服他，但是小甚爾只是湊過來，像是汲取溫暖似地緊緊抱住了她，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又跳開了。

「我好多了。」他僵硬地說，然後同手同腳地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