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暗夜出走
楊康五歲拜入了全真教,別人用百家姓、千字文去啟蒙時,他卻是用枯燥晦澀的道藏佛經去讀書識字。
所以,他一直認為自己是與眾不同的。
七歲那年他開始學武,方知這一切皆因他的師父丘處機想要贏得煙雨樓一戰,故而拔苗助長,讓他能儘早了解上乘武學中的深刻道理。
他也不負所望,修習全真大道歌不到十天就進門,九歲進修金關玉鎖訣用了半年時間有所小成,驚動了整個全真教,成為了三代弟子中最引人矚目的弟子。
三年前,他又在除夕大比中擊敗了全真教三代弟子里武功最強的趙志敬,從始就沒有再在人前出手。
年前大比,丘處機和孫不二當眾演武,孫不二依仗清虛寶劍不落下風,而與丘處機一脈相連的他人群旁觀,設身處地思索應對,竟洞悉對方的數處破綻和破解之法,這才赫然發現,原來自身武功已到了武林掌教的層次。
自始,他臉上愈發謙遜有禮,但心氣愈發地高。
然而,這股心氣卻在老頑童的話語中,被打擊地片甲不留,頹靡不振。
自幼被奉為天才的他,在聽聞過真正的天才后,赫然發現什麼是井底之蛙、什麼叫望塵莫及!
十五歲媲美全真七子叫什麼本事?
三十歲之前趕上周伯通說什麼理想?
五十歲成為第二個王重陽算什麼希望?
這一切一切,原來早已經是別人的人生,甚至乎比他想象中還要完美、還要不可思議。
「怎麼了,大受打擊了?」
周伯通瞧了一下他蒼白落寞的神情后,很沒心肝地咯咯直笑。
「老頑童,你都說你十幾年不見他了,怎麼就知道他的武功進境,不遜祖師當年?」
楊康一把攥住他的手,不死心地問道。
周伯通呵呵大笑道:「我沒見過,但那七個牛鼻子見過啊。
當年臭小子大鬧中都時,連馬鈺都說他很有師兄華山論劍時俯視群雄的風采氣度。
丘處機這犟驢又是向來看不慣他的,回來后卻半句話也吐不出,可見是憋屈極了,還有虛假?」
楊康聽罷眸光黯淡,臉色又白又青,糾結了半天後神色一定,豁然抬頭,目光緊緊盯著周伯通,低聲問道:「師叔祖,你看我怎樣?」
周伯通一聽突然就打了個激靈,眼睛不由得地瞪大,怔愣地道:「你剛剛叫我什麼?」
「師叔祖啊。」
楊康重申了一句。
周伯通一驚一乍地跳起了身,雙手抱胸,一臉警惕地盯著他,緊張地道:「你想要幹什麼?」
楊康亦不遮掩,直接說道:「我即將就要下山去應煙雨樓之戰,我對那位義兄雖素昧謀面,聽你說后,就知道他師父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有其師必有其徒,到時我若輸了,氣著我師父事小,丟祖師顏面事大,你也不想祖師爺爺因我這不屑子孫而遭人恥笑吧?
康兒知道你老人家這幾年精修武藝,大有所得,就請你大發慈悲,慷慨賜教。」
楊康越說越大聲,說到最後竟可以理直氣壯。
這無恥模樣,竟看得周伯通咋舌不已,連忙呼喝道:「空明拳不是教你了么,左右互搏你又學不了,其他的你練得也嫻熟自如了,還要我教什麼啊?」
「不是還有一樣沒學到么……」楊康低聲嘀咕一句。
前幾年在丘處機自認教不了他后,就讓他跟在周伯通身邊。
一是讓他監視周伯通,不讓其做出出格的事情來;
二是有心讓他向如今的全真第一人周伯通請教。
楊康心眼極多,不到一年功夫就把周伯通一生所學給搜刮乾淨,連他所創的左右互搏和空明拳也不例外。
但這幾年,周伯通突然多了個怪癖,經常獨入深山,數日甚至個半月方回。
一開始他不以為意,畢竟以周伯通的頑童性子,一把沙、一團泥也能玩上好半天,終南山地大物博,夠老頑童耗上不少時間了。
但這種情況接連不斷地持續了好幾個月後,他還不發覺就是傻子了。
在他明察暗訪下找到了一處古墓,在上報丘處機後方知,那古墓居然是重陽祖師真正的埋身之所。
剛開始自己以為他思念祖師心切,但時間長了,他就感到不對勁。
即便再是想念,也不必長年累月、自帶乾糧地守陵吧?
這可是愛玩愛鬧的周伯通啊,他熬得住古墓的枯燥和空虛?
楊康不是傻子,看到周伯通愈發深遠的道行,自然猜到周伯通是在秘密練功,想起無意之中聽到的夢話,嘴裡隨之一字一句的念道。
「空明若鏡,獨朗神照……」
周伯通頓時大驚失色,一屁股跌落地上,目瞪口呆。
………………
夜,靜如水。
在海中顛簸了大半天的馮蘅,這晚睡得尤為深沉。
迷夢間她一個翻身,朦朦朧朧中感到枕邊人仍未就寢,於是睡眼惺忪、語氣含糊地問道:「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啊?」
歐陽克一笑:「我若睡了,豈不是聽不到這場好戲。」
馮蘅微愣,驚醒過來的她連忙貫氣入耳,各種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頓時湧入其中,而最為清晰的,顯然是那一道熟悉至極的低聲細語。
「你真要走啊?」輕柔婉轉的話聲悄然響起。
「我現在不走,明天就要被娘帶回桃花島了,以後的日子我一個過,豈不是要悶得長毛了。」
「不是還有冠英陪你嗎?」
「那個鋸嘴葫蘆,我見著就心煩。」
「唉……你要跑我是攔不住的,只是到時可憐我來替你受罰。」
情知歐陽蕪吃軟不吃硬的李莫愁,連忙施展了苦肉計,哀怨聲嘆道。
「我要走又關你什麼事?」
「你覺得誰會信跟我無關。」
「額……」
歐陽蕪無言以對。
平日里她倆親密得像一個人似的,她逃跑了,誰會相信李莫愁絲毫不知。
而且事實就是,她走之前,還要來跟李莫愁道別。
她知情不報,這罪罰由她來背,也確實很公道。
至於李莫愁是否會去告發,她絲毫沒有考慮。
歐陽蕪想了想,忽然提議道。
「要不……你跟我一起走!」
李莫愁頓時心動了,但下一刻想到還在隔壁睡覺的李萍,立馬就搖了搖頭。
「我要是偷走了,我娘肯定打斷我的腿。」
「真不知你是怕她,還是粘她。算了算了,我不管你了,等有機會再一起見面吧。」
說罷,一道氣流涌動,伴隨著李莫愁的輕嘆,一同消失在風裡,過後便無半點聲響。
「你不去管管她。」
馮蘅立馬用手臂碰了碰歐陽克,低聲問道,聲音略重,顯然是有些不滿。
歐陽克笑著撫慰道:「我第一次走出家門,闖蕩江湖,也是在她這個年紀。
現在她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是正常。」
「長大?她還只是不到十歲的孩子,能有什麼好的主見?」
「好不好也是她選擇的。
常言道,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但又有幾個年輕人會把前人經驗奉為圭臬,束手束腳的行事,還不是撞到頭破血流后才懂得回頭。
現在她碰壁我們還能兜住,以後我們不在了,她若吃了苦頭,誰能幫她啊?」
「你……你……唉……我說不過你了,這事我不管了。」
馮蘅冷哼一聲,就背過身對著他,顯然心裡頭還是有些不滿。
下半夜,她雖再無聽到半點話聲,但心事重重的她不能入眠,反倒是下半夜才開始睡覺的歐陽克,第二天早上精神奕奕地走出房門。
一下樓,就見李萍急沖沖的奔上他身前,十萬火急的喊道。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什麼不好?讓我猜猜,是不是蕪兒不見了。」
歐陽克舒眉一笑。
「先生你怎的知道的?難不成也和國師大人一樣,能掐會算?」
「能掐會算我不會,但是我耳朵甚靈,能聽能聞。」
說著,他目光掃視了樓下一圈,故意在經過李莫愁身上時頓了頓。
後者心底一慌,下意識把身子縮了縮。
「此事我和拙荊早已知道,勞煩你費心了。」
「啊——原來如此。」
李萍這才舒了口氣。
今早上李莫愁告訴她這消息時,她一是驚慌失措,二是怒火中燒。
正如她們所言,李莫愁即使沒有參與,也必定是知情之人,沒有第一時間通知,顯然是有心隱瞞。
但再生氣孩子也是自己的,出了事她這做母親還不是要去補救。
歐陽克點點頭,又勸慰道:「你也莫要怪罪莫愁了,孩子是我生的,她的脾氣我還能不清楚,就算是我、還有她母親,有時候也未能看住她,何況是實心眼的莫愁兒?」
李萍依舊擔憂,嘆氣道:「外面世道複雜,她才這般年幼,我怕她應付不來。」
歐陽克哈哈大笑,「這一層你放心,我女兒什麼都吃,就是不會吃虧!」
李萍見他如此篤定,雖還是有些擔心,但也不再言語。
日漸上升,桃源閣的生意開始火熱,四周人來人往,吵鬧聲、呼喝聲接連不斷。
唯獨樓梯下的桌子獨自冷清,三個孩子皆因歐陽蕪出走一事而憂心忡忡,吃欲不振。
反倒是歐陽克一派從容,一口茶水一口糕點,正不緊不慢的用著。
這時,梳洗妝點后的馮蘅才姍姍來遲,她一個好臉色也沒給歐陽克,就對陸冠英招招手,道:「英兒,吃飽了我們就會桃花島吧。」
陸冠英驚道:「啊——師娘,你還沒用早飯呢?」
馮蘅冷笑一聲,「我已經被人氣飽,還用得吃?還不趕緊跟我走!」
郭靖、李莫愁兩人面面相覷,各自皆驚。
馮蘅性情溫柔,很少有生氣的時候,這次一反常態,可見是被阿蕪氣倒了。
但他們怎麼又覺得,這氣,好像是發在師父身上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