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缺角的6芒星
「姓名？」
「李清。」
「年齡？」
「19歲。」
「身份證？」
「330***********0131。」
「是大學生嗎？在哪裡讀書？」
「是大學生，就讀於逸仙大學，大二。」
......
李清忍著痛坐在空曠的房間里，看著桌子對面身穿警服的光頭大漢，覺得自己彷彿走入仙境的愛麗絲，對「新世界」一無所知。
一盞節能燈孤零零地掛在天花板上，將光滑的桌面和警察的腦門照得鋥亮。
...
今天早晨，李清剛吃完腸粉，正心情愉悅地從食堂走出來，溜達在通往教學樓的小路上。
一個身穿黑袍的人影突然從食堂二樓「滑翔而起」，在半空中飄留許久，最後如一隻巨型蝙蝠般降臨在李清身邊。
李清驚愕地望去，發現一雙灰黑色的淡漠眼眸正望著自己，彷彿神靈注視螻蟻。眼眸中灰色的漩渦急速流轉著，如同傳說中的催眠符一般，將李清的意識拖入了恍惚的深淵。
黑袍人從袍子下伸出一本灰色的小書，一根根枯敗的紙條從小書底下探出來，彷彿死神的雙手一般輕輕地撫摸上了李清的臉頰。
冰冷的笛聲從不遠處的虛空中傳來，枯敗的枝條卻帶著生命的溫度，讓李清誤以為回到了年幼時母親的懷抱。輕柔包裹住了他的腦袋，久違的溫暖讓孤獨的遊子安然地閉上了雙眼。
枯枝緩緩向上攀爬，沒有一絲阻礙地透過皮膚，順著血管緩慢探入大腦。
李清感到自己的意識一陣暈眩，即將就要沉眠。
就在這時，枯枝的撫摸戛然而止，黑袍人看了看精神恍惚的李清，臉上露出惋惜的神色，甩過長袍向校門外飛奔而去。
一位將頭髮染成紅色的女同學衝過李清的身邊，她的紅髮在陽光下過於耀眼，以至於李清以為是一團火焰飄著飛過自己的身旁。
他試圖讓自己從恍惚回到清醒，便深吸一口氣，掐住自己的大腿，扶著道邊的小樹站了起來。
但清醒對此時的他而言卻並非幸事。
隨著催眠的迷魂劑逐漸散去，一陣陣劇烈的疼痛貫入腦海，彷彿有人抓著匕首從腦幹刺入了大腦，又用菜刀將靈魂一點一點地磨割開，最後用牙咬下了其中一塊；又彷彿他的靈魂是一隻飛翔的無助小鳥，被神靈的大手抓在了半空中，生生扯下了翅膀。
痛苦如此難忍，李清想要在視線中找到一個可以盯著的「錨點」。
他抬起頭，看見了遠方初生的朝陽和漫天紅霞的天空，一陣缺氧感卻從肺部順著動脈湧上大腦，黑色的像素從視野底部開始逐漸覆蓋了李清的雙眼，恍惚再一次回歸了李清的腦海。
詭異的缺失感統治了他的大腦，一切外界的信息，光與聲、氣味與觸覺都如隨機播放的幻燈片般劃過他的大腦，沒有留下絲毫印跡。
待視野中黑色散去時，紅霞出現在了李清身邊。
那位紅髮的姑娘不知什麼時候來到李清身旁，手中拿著一杯奶茶，肩上站著一隻烏鴉。
「你生病了，跟我來。」
她不容質疑地說道。
接著她抓住了李清的手，頭暈目眩的年輕大學生便被她牽著走了。
她帶著李清走過校園的小道，走出學校的大門，穿過車水馬龍的大路，鑽過幾個陰森狹窄的小巷，來到了廣城市公安局的大門前。
在公安局大門莊嚴的石柱旁，藏著一個書店。
公安局的石柱遮住了書店的半扇玻璃門，擺在路邊的臭豆腐攤又遮住了剩下的一半。
這棟建築彷彿披上了城市的迷彩服，走過此處的路人如果不留心觀察，絕對無法在這車水馬龍、建築遮遮掩掩的市中心發現這一座小書店。
在玻璃門上方掛著一個黃色的木牌匾，有人用刷子在上面歪歪斜斜地寫下了六個大字「廣城第一書店」，其中飛揚之氣魄彷彿這個破牌匾該掛在隔壁的公安局大門上。
李清被帶著走進書店之中，經過一位趴在門口櫃檯上睡覺的女生，繞過一個坐在地上抓腦袋冥思苦想的男生，鑽過擠得密密麻麻的破舊鐵書架，又走過排得稀稀疏疏的嶄新柞木書架，來到了一個房間的門前。
紅髮的姑娘鼓勵似的沖李清揚了揚眉毛，將房門拉開了。
裡面掛著一盞節能燈，擺著一張長桌、兩副椅子，坐著一位光頭警察。
李清被推著走入了房間中，塞到了椅子上。
紅髮姑娘走了出去，肩膀上的烏鴉一跳一跳似乎很是活躍。
直到這時，李清的靈魂才回過神，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處，又遭遇了什麼。
此時，光頭警察與李清之間的問答開始了。
「姓名？」
「李清。」
「年齡？」
「19歲。」
「身份證？」
「330***********0131。」
「是大學生嗎？在哪裡讀書？」
「是大學生，就讀於逸仙大學，大二。」
「逸仙大學？很不錯嘛。跟小牧一個大學。」
「呃，是還行」
......
一隻半透明蜘蛛從光頭警察的腦袋裡爬出來，扒著八條腿順著腦殼站到了警察的頭頂上。
它的複眼饒有興緻地看著李清，身體上緩緩升騰起一絲絲的黑霧，如同黑暗童話中邪惡沼澤中的魔霧。
李清每回答一個問題，黑霧就會凝聚成「勾」或者「叉」的形狀。
當李清對逸仙大學作出「還行」的評價時，灰色蜘蛛愣了愣，用左前方的兩條腿疑惑地抓了抓長著巨型螯牙的小腦袋。懸浮的黑霧在空中轉了轉，變成了一個大大的叉號。
「你對自己的母校這麼不爽？」光頭警察頗為好奇地說道，「逸仙大學縱然比不了北邊的幾所，也算是華南內地第一學府、珠江之輝、南天一柱，在你這裡連個『還行』都混不到？」
李清的聲音有一絲不穩定：「先生，這對於我個人而言恐怕不是...」
「不是重點，」光頭接過話茬，「那我們就來講你關心的。」
李清下意識間坐直了身體。
「哎，輕鬆點。」
光頭警察把紙筆放在一邊，翹起二郎腿，把手搭在桌子上，從桌子底下掏出兩罐可口可樂，一罐放在自己手邊，一罐推至李清身前。
警察制服帶來的嚴肅氣息徹底從房間里消散，一股中年油膩街溜子的渾濁空氣從中泛起。
「我叫歐陽誓，之前的那位是你的學姐，叫牧採薇，我們和你一樣都是視魂者。」
「視魂者？」
「你能看見它吧？」他指了指腦袋上的半透明蜘蛛，此時的蜘蛛已經完全沒有了之前的興奮勁，正懶洋洋地趴在歐陽誓光潔的腦門上，無聊地吐著灰霧泡泡，「在我問問題的時候，你可一直在和它大眼瞪小眼呢。」
「這就是人的靈魂，能看見靈魂的人就是視魂者。」
李清抿了抿嘴唇，斟酌問道：「今天早上我遇到了一位...不太友善的視魂者，我突然能看見靈魂是否與他有關。」
「何止是不太友善」，歐陽誓的臉上浮現出難看而玩味的笑容，從百寶箱似的桌底掏出一面梳妝鏡，遞到李清的身前，「你看一看自己的靈魂吧。」
李清向鏡中望去，在自己的額頭前看見了一個白色小人。
光潔的小人折射出圓潤的華澤，彷彿由大師雕刻和田美玉製成。
李清仔細觀察著自己的靈魂，發現小人還穿著一件T恤、一條寬鬆的運動褲和一雙老舊的球鞋，有著清晰而頗為俊秀的面容，完全是李清的按比例縮小版。
可惜，現在的這位「小李清」根本就沒有任何精神，正萎靡地蜷縮起身子，把腦袋埋入了自己的膝蓋中，好像真得是一件死物。
而且，「小李清」未免太渺小了一些，光頭腦袋上的那隻蜘蛛只需要拿出兩條腿來就能把「小李清」遮掩的嚴嚴實實。
「我的靈魂受傷了？」
年輕的大學生有些難受地問道，心想自己哪怕多吃一碗腸粉也不必遭此劫難。
「你的靈魂被竊魂師偷走了，」光頭警察稍稍收起了弔兒郎當的模樣，「被竊取的還有至少二十年的壽命。」
李清剛打開可樂瓶的手劇烈地抖了抖，幾滴可樂濺到光潔的桌面上，留下褐色的痕迹。
他咽了咽口水，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嘴角莫名感到一絲乾澀，「至少二十年壽命？」
他用食指猛擦眼角，不經意間帶下兩根睫毛，試圖從歐陽誓的面孔中看出開玩笑的神色。
可惜，不正經的光頭看向他的眼神出人意料的正經。
李清不死心地試探道：「我不了解視魂者世界，但想必視魂者是很厲害的，有搶奪靈魂的方法，自然也有修補靈魂的魔法，對吧？」
歐陽誓的嘴角勾起一絲笑容，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得逞的歡樂，「修補靈魂是可以做到的——抓住那個小偷，把你的靈魂取回來就可以了。只要你下定決心走入視魂者的世界——走入這個危險萬分的世界，這一切不難做到。所以如果你想，就回答我『好的』；如果你不想，現在離開這家書店就行。」
「如果我成為這個世界的一員，修補靈魂成功的概率大概是多少？死亡的概率又大概是多少？」
「啊？」歐陽誓被這個出人意料的問題搞得愣了愣，「這可不好說。」
「修補靈魂的概率接近一半，死亡的概率不過十二分之一，即使算上再次損失靈魂的可能性，以預期總壽命80年計算「你加入我們」這個選擇的壽命期望也是正的。」
門邊傳來清麗的聲音，紅髮學姐不知什麼時候捧著十幾本書走進了房間中，她歪著腦袋，向李清點頭示意。
「這個世界很有趣，不會讓你失望。」
她補充道，聲音彷彿輕響的鋼琴聲，在空中跳躍。
她把捧著的書放在李清身前，好像已經知道了李清的答案，「這是魂書，它們是歷史上偉大作品的映射，能夠賜予我們各種施放魂術的能力。」
「有趣就行，」李清好像仙境中的愛麗絲，在最初的焦慮和彷徨后，終於升起了一絲對命運安排的認同和對新世界的好奇。
他轉身看向歐陽誓，輕輕說道：「好的。」
歐陽誓笑了起來。
「歡迎你，李清同學，這個世界將向你打開。」
他隔著桌子用勁張開雙臂，手掌向前，兩臂筆直，作出誇張歡迎的姿勢，好像一隻張著翅膀的大鵝。
灰色蜘蛛從他的腦門上滑下來，飛快地爬過整張桌子，身後的黑霧不斷翻滾著，最終顯示出一個微信表情包中的「微笑」。它伸出兩根蜘蛛腿，與李清放在桌上的右手握了握爪。
「現在，選擇一本喜歡你的魂書吧。」
「注意，是一本喜歡你的魂書，而不是一本你喜歡的魂書。」
灰色蜘蛛腿拍了拍桌面，將李清的注意力轉移向桌子上的十幾本本子。
每一本本子都一模一樣，有著兩百頁潔白的書頁、乾淨而沒有任何筆墨划刻的封面，彷彿一個個白色水晶雕刻品。
李清的目光掃過一本本書籍，試圖讓它們感受到自己的注意。
一本本書都沉默著，它們似乎不是魂書，感受不到任何靈魂的叩門聲。
不論李清怎麼擺弄它們，它們都靜靜地陳列在桌子上，不發出一丁點動靜。
李清的眉毛有些黯淡地挑了挑；灰色蜘蛛像蒼蠅似的搓了搓自己最前面的兩條腿，漂浮的霧氣逐漸從「微笑」變成了「疑惑」；紅髮學姐也有些尷尬地咬了咬嘴唇。
就這樣，李清來到了倒數第二本書面前，它和其它所有書一樣完美、一樣潔白、一樣安靜。
李清將它捧起來，見它毫無反應，便又把它平放在書面上。
看著這些安靜的書本，李清無奈地嘆了口氣。
此時，一條微弱、纖細的光之觸手從倒數第二本書中緩緩升了出來。
它是如此微弱，以至於節能燈的光都可以將它斬斷；它又是如此堅定，一刻不停歇地向上攀爬著。
李清停下了嘆氣聲，蜘蛛與黑霧不再動彈，光頭警察稍稍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在緊張的寂靜中，這道光開始探向李清的靈魂。
李清閉上了雙眼。
他準備迎接魂書的選擇。
突然，一隻驢蹄子從倒數第一本魂書中蹬了出來，一腳踹斷了光之觸手，又一腳蹬上了李清的腦袋，直接和那個玉石般的小人貼在了一起。
光頭警察突然轉過眼神，與牧採薇對視一眼，沒有阻止這一切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