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席青忭
見李正坤只管看著自己發獃，女鬼臉紅了：「公子從哪裡來，到這裡做什麼？」
李正坤回過神來，心頭十分慚愧，不論做鬼還是還陽，他都經歷女色無數，還曾遇上一見鍾情、刻骨銘心的初戀情人馮佳琬，無論怎樣也不應該發生這樣的情形，就跟沒見過美女似的，實在丟鬼臉。
他就象曾文正公一樣，在心中反省、責罵自己，不該見到美女便眼發直、嘴發木，一副呆樣。呵呵。
他按古禮，沖女鬼彎腰作一個深輯：「我追蹤一隻大虎，路過此地。打攪姑娘。」
女鬼臉色一滯：「我看公子穿著貴氣，不象一般小鬼兒，怎獨自穿過深山老林來到這裡？大虎傷了你的家丁或是朋友？」
「不瞞姑娘，大虎吞了我五十名屬下弟兄，我追過崖谷，一直到此，卻不見大虎的蹤跡，也尋不到它的洞穴，請姑娘帶我拜訪這裡的負責官吏，我想向他打聽一下關於大虎的情況。」
「這裡沒有官吏，除開鬼犯，也沒有別的鬼。你說的大虎我也沒有見過，請公子到別處尋去吧。」
這倒有些出乎意外，看這井獄雖然規模不算大，但也有七八間房的樣子，既關著鬼犯，卻不見官員獄吏，只一個嬌弱的年輕女鬼兒，就不怕鬼犯殺掉女鬼兒，越獄而去！
「姑娘休要誑我。實話相告，我的確不是一般的鬼，乃是平都山典閱司衙門裡的吏員，我姓李，帶著衙役到崖谷這一帶公幹，沒想到碰上一群兇惡的老虎，吃了我幾十名衙役弟兄。我帶領餘下的弟兄將那群老虎全部殺死，可沒想到又衝出一隻超級大老虎，又吃掉我幾十名弟兄，我才追蹤至此。不殺掉那隻巨虎，我絕不會回平都山！姑娘若了解些什麼情況，請不要隱瞞，指點於我，在下感激不盡。」
女鬼道：「原來是李大人，失敬！我剛才所言句句是實，並沒有誑你。這裡除開鬼犯，就是我一個鬼。哦——對了，還有你剛才看見的那隻貓。」
這可萬分蹊蹺！這監獄透著古怪，是什麼衙門將監獄設在這深山老林里？關著多少鬼犯？為何沒有看守？這年輕女鬼又在此作甚？
一連串的疑問。
但姑娘並不能滿足李正坤的好奇心，因為她也所知有限，她說她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衙門設立這座監獄，她本在陽間活得好好的，無病無災，突然有一天睡覺醒來，就來到了這裡。
李正坤越聽越糊塗：那你一個孤零零的小鬼兒在這裡，吃什麼喝什麼？
女鬼兒告訴他，每年都會有穿著甲胄的武士按時送米面等物前來，夠她和鬼犯吃喝一年。她又在這院子里種些蔬菜瓜果，菜也有的吃。原本還想再種些果樹，可以有果子吃，但送糧的鬼不肯給她樹種，她又無法離開這裡，只得作罷。
李正坤問她，就不擔心鬼犯逃走嗎？
女鬼兒說：只有一名鬼犯，關在屋子中央的一口深井裡，鎖著鐵鏈，怎能逃走！而且周圍林子里全是老虎，只要出了這個院子，便會被老虎吃掉。別說鬼犯被鎖在井裡，就是放出來，也不敢出柵門一步。她也同樣不敢出去，活動範圍只在這院中。
李正坤呵呵笑道：現在你不用怕了，除開那隻超級大老虎，其餘老虎全被我們殺死了，死虎現在就躺在崖谷邊的籠子里，你若不信，可隨我去看。
女鬼搖搖頭，說送糧的甲胄武士每次來，都告誡她，不準走出院門，因此，她哪兒都不能去。
李正坤跟女鬼在院子里說了半天話，
都不見有鬼出來，也聽不見屋裡有任何動靜，連那隻被打跑的雄壯的貓也不見了蹤影，看來女鬼並沒有欺騙他。
既然女鬼一無所知，李正坤便打算告辭，先回崖谷對面跟兩位師爺商議一下，接下來該怎麼辦？
但走之前，他非常想知道這女鬼的名字。呵呵。
「我們既然撞上了，便是緣份，敢問姑娘芳名？」
「席青忭。」
「怎麼寫？」
女鬼拿起一截樹枝，在地上畫出「席青忭」三字，李正坤嘖嘖嘆道：
「前兩字還好，這最後一個字如此生僻，你父母都能想得到，一定很有學問。」
席青忭道：「我來到這裡，很久才弄明白我已經死了，來到了陰曹地府。一百多年來，我早就忘掉了自己的名字，父母的樣子也不記得了，只記得自己姓席。這裡有幾本舊書，我昨天晚上無聊翻看，在一本書上看見這個『忭』字，覺得好玩兒，便給自己取了『青忭』這個名字。這麼多年來，我給自己取過無數個名字，時間一長也全都忘光了，反正沒有鬼喚我，我並不需要名字。原以為這個名字，恐怕過段時間也會忘記，沒想到昨天才取好，今天你就尋了來，成為第一個知道我名字的鬼。我一會兒回屋就將這名字寫下來，讓它成為我正式的名字。」
李正坤嘿嘿笑道：「這麼說來，你這名字里還有我的功勞……」
只說了一半，他便停了下來，盯著地上「席青忭」三個字，嘴唇略微張開，顯得十分吃驚，似乎那三個字在發金光一般。
席青忭道：「最後這個字念『卞』，意思是快樂的樣子。」
她以為他不認識這個字，便向他做了解釋。因為她昨晚翻看的書是一本新華字典。
李正坤看的並不是她的名字，在字旁邊的菜地里，有一堆很大的貓屎，就是剛才那雄壯的貓拉下的。
貓的習性是拉了屎，都要草草掩埋一下，那貓正在刨坑掩埋自己的穢物，被席青忭拿著棍子追出來打，只得竄上屋脊，落荒而逃，因逃得匆忙，貓屎大部裸露於外。
李正坤在貓屎里發現半截腳掌，猶如半個指甲蓋大小，上面的腳指頭細如牙籤兒，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他因為要看席青忭劃在地上的名字，以牢牢記住那個「忭」字，看得太細太認真，方才覷見貓屎里的貓膩。嘿嘿。
最初見到席青忭，問她關於巨虎的事，她曾神情驚慌了一下，當時李正坤並未多想，因為壓根兒沒將這個嬌滴滴的小女鬼兒，跟那兇惡的寵然大物聯繫在一起，但李正坤畢竟是一個有著豐富刑偵與江湖經驗的百年老鬼兒，任何一個與案子有關的細節，都會不自覺地深深刻進腦子之中。
發現了貓屎中殘存的、還帶著腳指頭的微小腳掌，席青忭剛才的驚慌神情便驀然浮上李正坤的眼前，顯得非常可疑。
他收住羈盪的心思，沉下臉：「你為何要騙我？」
「我騙你什麼啦？」
席青忭一臉迷茫。
李正坤見屋檐下靠著一把木鏟，便走過去拿過來，從菜地里剷出貓屎，平鋪在地上。因貓屎太多，鋪了很大一片。
在貓屎里又發現一些尚未消化完的脛骨、頭骨，雖然非常細小，跟正常成年鬼的比例不符，但還是能明顯看出，就是鬼的骨頭，說明那貓吃了鬼——人形鬼。
席青忭臉色泛紅，知道秘密恐怕藏不住了。
李正坤從身上掏出一袋白粉，撒到鋪在地上的貓屎上面，一陣噼哩啪啦大響，地面猶如地震一般抖動起來。
席青忭不得不往後面退了開去。
轉瞬之間，從貓屎里一下跳出幾十個高大健壯、穿著公門服裝的衙役，幾乎站滿院子。
衙役們臉上、身上頂著貓屎，一臉懵逼地盯著李正坤。
一點數，正好五十名，跟褚雄兒帶著藏在樹上、殺死籠中虎的衙役數目完全對得上。
鐵證如山，吞掉五十名衙役的所謂巨虎，原來就是席青忭養的那隻雄壯的貓！
怪不得李正坤第一眼看見那貓，覺得它非常象一隻虎，那貓竄上屋脊，對著李正坤那一聲吼叫，也非常眼熟，現在想來，就跟巨虎在崖谷邊對著李正坤他們吼叫時的樣子，一模一樣。
還有許多衙役缺胳膊斷腿，肯定是貓還沒將屎拉完，就被席青忭打跑了，衙役們缺失的手腳，定然還在貓肚子里，只有找到那隻貓，剖開它的肚子，將所有腹中之物全部掏出，撒上白粉，恢復出手腳之形，再將其跟有所缺失的衙役軀體拼在一處，撒上白粉恢復，才能全部復原。
李正坤也不再問席青忭，估計她不會說實話，也不願辣手摧花，折磨、逼迫她，遂傳命全體衙役，速去房前屋后尋找，務必找到那畜生，捉上前來，剖物取屎。呵呵。
衙役們立即四散出院，尋捕那隻貓。
席青忭有些張惶地站在又變得孤零零的院里，紅著臉盯著李正坤，似乎想說點什麼。李正坤認為她可能對欺騙了自己有些愧疚，擔心自己會生她的氣。
其實，李正坤一點不生氣，反而對席青忭有些抱愧，因為他要捕殺她的寵物貓。也許那隻貓是一百多年來，在這座孤獨的房子里陪伴她的唯一活物。
突然，從房屋後面傳出衙役們的喝逐聲，夾雜著棍棒擊打的聲音，還有貓叫，可能是衙役們已經圍住那隻貓，正在攻擊它。
席青忭的神情陡然變得高度緊張，好象生怕她的寵物被衙役們打死。
李正坤不願她傷心，便安慰她道：別擔心，等從貓肚子里取出殘骸，我可以讓它恢復形體，它仍然可以繼續陪著你。
席青忭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尚未說完，就見那貓從屋旁閃電般衝出，掠過菜地，縱身跳過木柵欄，鑽入林子里去。
衙役們吆喝著從房屋兩邊衝出，追進林子。
席青忭忙大叫道：不要追了，快快回來！
衙役們哪裡聽她的號令，持叉拿棍，呈扇形包抄隊形，往林子里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