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圖謀

奇高家的長子見父親到來，立刻起身把老漢斯扶進座位，然後跟皮爾一左一右站在椅子後面。

洛泰爾坐著沒動，但是把酒杯拿著、隔空敬了一下，這是他在打招呼。

「勃艮第的美酒，常常讓我沉醉。」

「奇高先生什麼時候去我那裡，你我喝個盡興、可好？」

這個人大概三十多歲，穿著便裝、嘴角掛著非常自然的微笑。

「閣下是在邀請我？還是在邀請我的兒子？」

漢斯則這樣反問道。

因為洛泰爾雖然在跟漢斯說話，眼睛卻一直盯著後面進來的皮爾，這是兩人第一次會面，之前僅僅是互相聽聞罷了。

「哈！」

洛泰爾的表情很誇張，他擺擺手。

「為什麼不一起呢？」

一邊說著，一邊又喝了口酒，不管他到底是不是皇族的人，這愛酒的性子倒是如出一轍。

「去我那裡玩玩、散散心，總好過在嘉倫膽戰心驚。」

洛泰爾話中有話。

「這偌大的皇城看起來真不錯，但要我住在這兒，那可睡不好覺咯~」

「您說是不是？哦——對了，最近可睡得安穩？」

對面的男人搖晃著酒杯，就是不提正事，可言語之間都在誘導漢斯開口，這是一個談判的小技巧，先提出要求的一方通常略微弱勢。

「好啦，不要賣關子了。」

「你的誠意我看得見，但讓我這就動身去洛桑（勃艮第公國治所），是不是太早了點？」

漢斯攔下了要給自己倒酒的長子，示意來人有話直說，他沒功夫在這耗。

時間越長，暴露的風險就越大。

「哈哈哈哈——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洛泰爾毫無修養的嘲笑漢斯，心裡卻暗暗嘀咕：『這個軍部大臣到底是老了』。

「好，那我就直說。」

這裡也沒有外人，除了自己帶來的護衛就是奇高父子三人，洛泰爾的時間也很緊，但他不會表現出來。

正好、借坡下驢。

「洛林親王和安度因先生，選擇跟我們合作了~」

再一開口，洛泰爾話里的含金量就完全不一樣了。

既然要挑重點的講，那就把最重的點扔出去，看看對方能不能接得住。

漢斯雖然有所準備，雙方已經溝通了好幾次，洛泰爾再次前來肯定有什麼重要的籌碼拉他入伙，但漢斯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一條震撼的消息。

『洛林方面與勃艮第聯合了？』

漢斯雖然沒露出多驚訝的表情，但眉頭還是本能地聚在一起。

『這兩方都是不滿丕平稱帝的勢力，而且實力強勁，如果他們真的聯起手來，那帝都…』

漢斯不由得為自己的未來擔心。

是的、丕平的處境完全沒被他放在心上。

事到臨頭，誰還想著他啊！當務之急是給自己謀出路！

「此話當真？」

想到這裡，漢斯趕忙對方求證，旋即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又急忙端正身姿，身後的兩個兒子也做了完全相同的動作。

眼睛一蹬、眉頭一皺、身體微微向前，在漢斯出聲詢問之後，又立刻站直。

洛泰爾看著眼前三個奇高一模一樣的動作，直接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哈——當然，當然。」

「畢竟，我們有著共同的利益，不是嗎？」

他知道拉奇高家入伙的事情成了。

而這個話中的『我們』有兩層含義，

既指洛林方面跟他的聯合，又在暗示奇高家族也是這條利益鏈中的一員。

早在丕平剛剛登基之時，漢斯就已經開始為自己留後手了。

他搞了很多錢，用以武裝自己的私兵，用以隨時準備跑路，而那些錢都是從各個地方用見不得光的方式扣出來的。

最大的一筆資金來源，是勃艮第公國的列兵部隊，幾萬人全被掛了空餉！

掛空餉，是軍部的常規操作，只有這樣漢斯才有油水可撈，他才有資本為自己準備諸多退路。

這裡解釋一下什麼叫掛空餉。

這是軍隊中一種極為腐敗的、私下運作的牟利活動，在通訊不發達的古代基本是地方部隊的常態。

打個比方。

一個小城，報上去的列兵有100人，實際上只有80人，甚至更少。

但帝國高層是把這部分列兵當100人來看的，所以發的給養、裝備、糧餉都是100人的規模。

但實際上這部分只有80人。

那多出來20人的物資呢？

自然是油水啊。

除去餉錢能直接分了，多出來的糧食和裝備也可以拿去賣錢。

當然、這錢不能這80人自己消化掉。

他們要給上方賄賂，以維持100人的補給，這樣才叫細水長流。

軍部最上方是誰啊？

漢斯唄。

這是一條完整的利益鏈，鏈條上的每一部分都在拿國家的錢往自己兜里揣，一部分人揣、兩部分人揣，到後來你不參與進去反而成了異類。

你不參與進去，所有人都會排擠你。

但錯的是你嗎？

並不是。

可如果想要融入進去，你就必須塗黑自己。

這樣、看上去才合污一流。

於是大家捆在一起，有錢一起賺、出事一起死。

所以、官官相護。

大家應付著上面、剝削著下面，厚實著裡面、光鮮著外面。

這也就是為什麼，洛泰爾這樣的人能爬到一個公國的高層，並以其狠辣的手段達到獨裁。

帝國內部已經腐爛掉了，查理二世僅僅是依靠個人能力硬生生撐著場面，他一去世，繼任者乾脆直接把矛盾激化成戰爭，用消耗的方式尋找生機。

丕平想一統，可他的寶劍已經生了銹。

就連漢斯這樣的高官都在尋找自己的出路，更何況他人？

掛空餉、很正常，古代地方部隊或多或少都有掛空餉的行為，但從未有人把一整個公國、好幾萬列兵的給養全掛成空餉，以維持自己私下的準備。

紙面上勃艮第有接近三萬人的列兵。

實際上，一個沒有。

勃艮第所謂的列兵，都是洛泰爾的人，他們穿著列兵的服裝，卻跟私兵沒什麼兩樣。

政部和內務部下去查、是查不出問題的，表面上看來、勃艮第的列兵跟其他公國沒什麼區別，只是效忠的對象早就不是帝國了。

錢、被漢斯拿走了，用來給自己鋪後路。

兵、都是洛泰爾的兵，他們吃著洛泰爾的麵包，拿起劍為洛泰爾賣命。

這是一場雙贏的交易。

但洛泰爾顯然得到的更多，因為他還拿到了漢斯把柄。

這也是為什麼，軍部大臣漢斯·奇高無法明確的拒絕洛泰爾，只能一拖再拖。

現在、他沒有再拖下去的理由了。

軍部早就成了洛泰爾這個利益集團的一份子，而且他們現在更強大了，洛林方面也加入進來更加壯大了這個集團。

或者說，這個聯盟。

被利益捏到一起的夥伴，就可以被稱作聯盟，即使將來有可能反目，至少現在他們都需要為共同的目標去奮鬥。

這個目標，自然就是丕平。

就像洛泰爾正在跟漢斯許諾的那樣：

「乾杯！為了更偉大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