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嬰的救贖

入秋了。

這是還能來孤兒院周圍散步的最後一個秋天了。

晚風帶著些許涼意，掠過鋼筋混凝土，穿過高聳的塔吊，在孤兒院的廢墟上徘徊。

孤兒院旁邊有一座小公園，這是陸得小時候最喜歡呆的地方。如今公園裡的設施已經殘破不堪了，唯一還算完好的，就是陸得屁股下的這個蹺蹺板。

陸得是孤兒院院長在院門口的路邊撿到的，所以被取了這麼個名字。

無父無母，被遺棄在孤兒院。無名無姓，院長也沒多少文化，就取了個諧音。

院長早些年就沒了……

現在孤兒院也快要沒了，自己還恰好也得了癌症，真是上天都不想讓自己對這世間有所眷戀呀！

估計這世間也是，自己哪天突然消失了，也不痛不癢吧……

「賊老天！」

忽然一陣狂風吹來，揚起一陣風沙。

當陸得揉開眼中的風沙，迎面而來的是一片漆黑的暗影……

「本台播報：2022年9月22日18時30分許，建華區振興大街幸福孤兒院華交集團南方總部基地C區項目發生一起塔吊傾斜倒塌事故，事故原因目前正在調查中，所幸無人傷亡！」

屏幕上，一架孤獨的蹺蹺板正高高揚起另一端……

……

費爾蘭德領領主府

威爾·路德很痛苦。

抱著孩子的他不知道該怎樣對即將醒來的妻子開口。

在經過漫長的擔心與等待，他的妻子終於生下了孩子。

而孩子卻是個死嬰……

回想起阿芙蕾確認自己懷孕的那天開心的模樣。

自己也是第一次看到那麼開心的阿芙蕾。像個孩子一樣，笑的無憂無慮，沒有任何煩惱的笑容。

就彷彿時常籠罩在眼眸上那層淡淡的薄紗終於被揭開了一樣。

自己的妻子有瞞著自己的事情，阿芙蕾自己也說有一天會告訴自己。雖然阿芙蕾沒有說出口，但自己隱隱約約也有些猜想。

而這些，在阿芙蕾確認自己懷孕的那天後，就不再提起了。自己也不再去猜想，即便猜想是真的又如何？

自己不在意。

「威爾？」

「在呢！」

「孩子呢？我們的孩子呢？」產後憔悴的阿芙蕾在醒來后，立馬開始尋找起孩子。

阿芙蕾找得很焦急，卻似乎方向感極差，竟然還向自己的身後找去。

威爾·路德雖然心懷不忍，但還是將懷中的孩子遞了過去。

絲毫不知情的阿芙蕾立馬把孩子抱在了懷裡。滿臉笑容的對著威爾·路德說

「就按我們之前說好的，孩子就叫阿爾弗雷·路德，阿爾！我的小阿爾！」

還是那個無憂無慮、孩子般的笑容。

哪怕一秒！一秒也好。

自己也不願意剝奪她的幸福。

而沒有得到回應的阿芙蕾也察覺到了異常。

孩子沒有哭過，甚至沒有動過。

入手探過去的，是那冰冷的觸感。

阿芙蕾產後憔悴的面容頓時更加煞白。

「治癒術……治癒術……治癒術……治癒……」

淡綠色的光芒不斷在身旁亮起。

可是

死亡，無法被治癒！

「威…威爾？這不是真的吧？告訴我！威爾！」

顫抖的哭腔微微傳來。

不用去看，自己都能感受，她是多麼的痛苦、多麼的絕望。

「為什麼……為什麼……」喃喃的低語一直縈繞在耳邊。

隨後而來，卻是歇斯底里的哭喊。

「這是詛咒……這一定是詛咒！這就是魔女的詛咒！這是我的報應！這就是對我的報應！」

看著歇斯底哭喊著、眼中充斥著恐懼的阿芙蕾。威爾·路德趕緊將阿芙蕾緊緊的抱住。

「阿芙蕾！冷靜點！」

隨著歇斯底里的哭喊聲漸漸變為低語，低語漸漸化為沉默的哭聲。

阿芙蕾說出了她一直隱瞞的事情。

「威爾……我是魔女。」

「恩，我有猜想到。」

「為什麼？」

威爾·路德沒有回答阿芙蕾的問題，而是反問了一句。

「我們在巨龍山脈誤入的秘境裡面，你連續為我釋放了多少的治癒術？」

「那時候嗎？」阿芙蕾的聲音略微有點起伏「不記得了」。

「謝謝……」

「威爾，你知道嗎？創世之初，造物主誕下了各種各樣的種族，然後分化出眾神，授以權柄，引導萬物，隨後各個種族開始繁衍生息。」

「知道，卡布澤爾教會的創世論。」

「他們的創世論中為什麼沒有魔女呢？」

因為魔女不被稱為種族。

不分種族、不分國界、無緣無故、莫名其妙地就突然就異變成了魔女。

她們從何而來？沒人知道。

「亞伯帝爾教會認為魔女背叛了主，被神詛咒著。」

「那是佛羅倫薩帝國的教會，離我們遠著呢，不用管他們。你現在也不是佛羅倫薩人了！」

「那你知道魔女們之間秘密流傳的是什麼樣的創世論嗎？造物主在創造出萬物后死了，在祂潰散的最後時刻，創造出了魔女，

她們可以永葆青春，不受歲月的干擾；她們每一個都是獨一無二的，不受規則的桎梏。」

「但……由於是彌留之際的產物，魔女們是殘缺的、是不完整的。她們雖然可以永葆青春，但逃不過死亡；她們雖然獨一無二，但卻無法繁衍後代……」

阿芙蕾的聲音漸漸低沉，又看向了自己死去的孩子。

威爾·路德將手撫在了阿芙蕾的臉上，直直的盯著阿芙蕾的眼睛說道

「阿芙蕾，你知道我根本不在意這些的！我們不是收養了薩爾科和梅蜜爾嗎？我想告訴你，我不在乎你能不能為我生下孩子，你明白嗎？」

「威爾，你不明白……並不只是因為我是魔女這件事。你不是好奇我為什麼一直只用治癒術嗎？可我學會的第一個魔法卻不是治癒術……」

阿芙蕾眼中的薄紗漸漸深沉起來，彷彿遮蔽了阿芙蕾所有的心神。阿芙蕾心中塵封已久的往事也漸漸顯露出來。

在佛羅倫薩帝國的西南方向，很靠近邊境的一個地方，有一個叫做沃爾倫特的村莊。

這個村莊非常的偏僻、平靜而又祥和。

阿芙蕾就出生在這個地方。阿芙蕾的母親在村子里開著一家麵包店，父親是村子里的木匠。

而她的姐姐則更加了不起了，竟然在亞伯蒂爾教會的例行選拔中，被檢測出了有魔法天賦。

在這偏僻無比的小村莊中，能成為一位魔法師，是他們做夢都難以想象的事情。

父母親的勤勞，讓阿芙蕾擁有一個富足而又無憂無慮的童年。

而姐姐的幸運，則讓阿芙蕾對未來充滿著無比的期待和嚮往。

所以當阿芙蕾的姐姐挺著個大肚子回家探親的時候，阿芙蕾驚呆了！

在她對未來的期待嚮往中，從來沒有設想過挺著個大肚子。她那幼小的小腦袋瓜子還不足以支撐她想到這麼遠的事。

「姐姐，你的肚子里的是小寶寶嗎？」阿芙蕾好奇地盯著姐姐那碩大的肚子。

「是啊！姐姐肚子里孕育的可是一個嶄新的生命喲！是造物主對每個種族的祝福呢！」姐姐維芙妮輕撫著阿芙蕾的頭髮，嘴角輕輕勾起。

這是阿芙蕾第一次在姐姐臉上看見如此幸福的笑容。

「姐姐現在很幸福！如果寶寶和阿芙蕾一樣可愛漂亮的話就更幸福了！」

「像姐姐才更漂亮吧！」阿芙蕾羞澀的反誇了一句姐姐。誇讚完姐姐，阿芙蕾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心中最好奇的問題。

「姐姐，姐夫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說到姐夫，姐姐維芙妮的臉上立馬露出了驕傲的笑容。

「他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呢！是個偉大的騎士大人呢！年紀輕輕就成為了領主了，就像童話故事裡的王子一樣！阿芙蕾，羨不羨慕？」

「哼，我才不會羨慕呢！阿芙蕾將來可是要成為大魔導師的人！」阿芙蕾嘟囔著嘴，扭過頭去。

「是是是！阿芙蕾將來一定會成為大魔導師的，什麼王子、領主的都配不上阿芙蕾。誒，就是不知道這樣的大魔導師將來會嫁給誰呢？又會生下怎樣的孩子呢？真讓姐姐好奇呀！」

維芙妮臉上的笑容止不住蕩漾開來。

阿芙蕾即便是再少不更事，也知道姐姐現在在打趣自己。

「笑什笑！」

習慣性的雙手握拳，捶打在姐姐身上。

姐姐維芙妮立馬將身體轉過去，用背部擋住阿芙蕾的小小拳頭。

「饒命啊！饒命啊！大魔導師發動拳頭魔法啦！」維芙妮捧著肚子不停的大叫著，讓阿芙蕾的父母在遠處不停的大笑。

阿芙蕾這時也羞愧地加重了些力道。

估摸是怕震到肚子里的孩子，維芙妮趕緊安慰起阿芙蕾。

「別鬧了，別鬧了！姐姐教你魔法怎麼樣？」

「真的嗎？」突然聽到姐姐要教自己魔法，阿芙蕾立馬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好奇而又忐忑地詢問道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天賦，也可以學嗎？」

「怎麼啦？未來的大魔導師現在怕了嗎？」維芙妮打趣道

「不管怎麼樣，我先教你這些理論並且示範給你看，怎麼樣？」

「哼！你直接教我好了！」不甘示弱的阿芙蕾硬氣的說道。

「那好吧！你姐姐我最熟悉的魔法有兩種。一種是風魔法，還有一種是比較基礎的治癒術，你要選哪一種？」

這樣說著，維芙妮便展示起自己比較自信的風魔法。

只見維芙妮的指尖慢慢亮起了風魔法那淡青色的光芒，一個小小的小龍捲風在手指間慢慢的匯聚起來。

阿芙蕾第一次見到如此美麗而又絢爛的光芒……

「我選風魔法！」

……

「如果那時候我選擇了治癒術，結局會不會不一樣呢？」

憔悴地卧在威爾·路德懷裡，懷裡又抱著孩子的阿芙蕾，這樣問向威爾·路德。

沒有回答。

阿芙蕾也並沒有期待回答，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我在那天覺醒了，作為魔女。毫無徵兆，一點徵兆都沒有，卻在我釋放出第一個魔法的時候，魔女的特質顯露出來了。」

「原本只是一個最基礎的、小小的風魔法，卻在我的指尖迅速展開。從我所在的地方、我的家、我們的整個村莊、或許更遠。這一片空間都變成了風的世界」

「起初柔和，接著劇烈，最後猶如利爪一般撕裂著一切……」

阿芙蕾眼中深沉而又空洞，麻木地說著那天發生的、無比悲傷的故事。

「那一天我成了孤兒。」

「同樣成為孤兒的，還有我姐姐的孩子。」

「是的！姐姐的孩子當時還活著。我不明白，在那樣的一場災難中，姐姐到底是怎樣護住那個孩子的？」

「雖然護住了，但那孩子也是傷痕纍纍了。」

「我最終也沒能救得了那個孩子……」

「如果那時候我選擇了治癒術，結局會不會不一樣呢？」

阿芙蕾抬起頭望向了威爾·路德。

會嗎？結局或許會不一樣吧！但威爾·路德並不想承認這是因為阿芙蕾做出了錯誤的選擇，才導致了這件事情的發生。阿芙蕾本身並沒有任何的錯誤。錯的只是這該死的魔女覺醒！

可是，生而為魔女，就一定是一種罪過嗎？

「這不是你的錯！阿芙蕾你也是受害者！這是造物主的錯誤、造物主的罪！」

威爾·路德的話並沒有說服的了阿芙蕾。

「威爾，可以把【黃金律】取來給我嗎？」

「不行！絕對不可以，你答應過我不再使用它的！」聽到阿芙蕾要使用【黃金律】，威爾·路德立馬站起身來。

【黃金律】，當年阿芙蕾和威爾·路德在誤入那個秘境中的時候，獲得的一件律法武器。

「威爾，那天我沒有拯救得了那個孩子。現在，我希望我能夠拯救得了我們的孩子。」阿芙蕾聲音帶上了些許哀求。

「阿芙蕾！這個孩子已經死了，就像治癒術無法治癒他一樣，死亡是無法治癒的！也是無法被交換的！我也並不想失去你！」

一直冷靜安慰著阿芙蕾的威爾·路德這時候卻顯得異常憤怒！

「威爾，這是我對自己的救贖，拿給我吧！威爾……求求你了！你知道的，你阻止不了我。」

阿芙蕾的眼神異常堅定！就像當年在巨龍山脈將自己擋在身後，直面巨龍時候的眼神。

不要這樣……

不要這樣對我！

你知道的，我有多麼的愛你！有多麼的不想失去你！永遠會站在你這邊，絕不會成為你的敵人的……

「威爾，這是我的選擇。這一次！我不會是錯的！」

那就一定會是對的嗎？

威爾·路德不知道。

在阿芙蕾執拗而又堅定的注視中。

威爾·路德還是把【黃金律】拿給了阿芙蕾。

將【黃金律】放在阿芙蕾的床邊，威爾·路德便向房門外走去。他無法面對那個可能發生的結果。

「威爾……」

阿芙蕾嗚咽的聲音還是讓威爾·路德頓住了腳步。

「謝謝你！讓我沒有再去羨慕過姐姐。」

「我愛你！照顧好自己和我們的孩子們！」

後方傳來的哭聲漸漸消散。

床到門的距離終歸有限，隨著門漸漸關上，一切便變得寂靜無聲……

當年為了走出秘境，阿芙蕾第一次用在秘境里發現的【黃金律】做了交換。

在那之後，阿芙蕾便失去了所有的方向感。

【黃金律】的權柄——等價交換。

想要獲得什麼就得失去什麼。

那如果想要交換生命呢？

威爾·路德不敢去想，只是靜靜地癱坐在門邊。

一切都寂靜無聲。

直到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聲傳來。

同樣而來的，是那巨大無比、令人窒息的魔力威壓……

……

在費爾蘭德領，距離費爾蘭德領主府有一段距離的森林裡。

一個年輕的聲音從小屋中響起。

「這異常的魔力威壓！阿芙蕾出什麼事了嗎？」

隨後，便是達達的馬蹄聲在林間穿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