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此時蘇沙的心中對武達充滿了同情,但他最多也只能是和武達一起肩並肩的站著並不擁有施以援手的能力。在他們的眼裡,衣服的事已經遠遠超出了自己能力所及,進入到大人世界的領域了,而這個領域既是每個孩子成長的目標也是他們自卑的源泉,直到有一天他們心中的這條小孩和大人的界限被另一條自己和他人的界限所替代。事實上這種名相上的劃分同樣存在於大人的心裡,並且最容易簡單而直接的窺測到一個人的自我定位與期許。比如君子與小人,又比如曾經的「幹部與群眾」以及當下的「幹部與工人」之間細微卻俊然不同的行為和心理。
武達不敢回家,跟著一起去了蘇沙家,但恐懼就像是曠野上的風、夜的黑一樣讓人抓不住也逃不掉!媽媽收工回到家一眼就察覺出了兩人表情的凝重,再三追問,兩個人卻一味的吞吞吐吐,不肯說出實情,最後武達用手試圖遮擋破兜的姿勢給媽媽提供了破解真相的線索,出乎蘇沙意料的是媽媽並沒有像平時責罵自己一樣指責武達,那一刻,蘇沙心中閃過的一個念頭是媽媽喜歡武達更勝於喜歡自己,這讓他前一刻還在為武達同情的心瞬間開始失落了起來,人的心就像院子里的白楊樹,情緒只不過是飛來樹上唱歌的小鳥,無論是歡快的喜鵲還是驚悚的烏鴉終究都會飛走,誰又能讓喜鵲常住心頭?烏鴉永不光顧呢?蘇沙的映象里,媽媽有閑暇而且心情好的時候,當有喜鵲落在自家院子里的大楊樹上叫個不停時,媽媽就會饒有興緻的念叨:「今天又會有親戚來了,會是誰呢?······」為此,蘇沙老早就盼望著自己家的大樹上也能像小姐姐家一樣有個喜鵲窩!
蘇沙還無法理解媽媽對武達的態度,事實上大人們出於對自己孩子過分的擔心和對未來的深謀遠慮,而使得他們對自己孩子的管教常常超過了事情本該有的火候,過分令行禁止的態度在減少孩子造成無法面對的錯誤的同時也大大增加了孩子犯錯時不敢面對的心理,孩子不能面對的事有很多,但其中的絕大多數對大人而言就只是小兒科,就是這些小兒科的事會使得孩子因為不敢面對大人的責備而採取的補救措施往往讓大人們追悔莫及或者抱憾終生。
讓武達和蘇沙驚奇且興奮不已的是媽媽在縫紉機上很快就將衣服上的小洞補好了,雖然多了塊疤,但誰的衣服上又沒有幾塊補丁呢,再多出一塊,忙碌的大人總是無暇顧及的,看到武達展開的笑臉,蘇沙滿心自豪,也開始不再那麼討厭這台佔用媽媽過多時間的機器,之前每當蘇沙看到媽媽為了補貼家用趴在上面忙碌的身影,總不由的會心生厭惡。以至於這麼長時間以來他對縫紉機能補衣服這件事竟然一無所知。
對媽媽而言,從衣服的破洞上發現火燒的痕迹並不困難,也許是她同時也發現了兩個孩子已經被嚇的夠嗆,不忍心再去過多的指責什麼,所以她才只是輕描淡寫的說了幾句,給人的感覺好像是她已經知道了一切又好像她什麼也不知道,重要的是這回蘇沙和武達不但完全聽進去了,而且是心服口服。
那次意外之後蘇沙和武達不再想火的事,每天要麼是挖更多的小灶,要麼是想著如何把小灶挖的更精緻,慢慢的他們就能夠僅用一塊黃土和一根樹枝就可以打造出一款精緻的小灶,並且對不同土質的特性也有了粗略的認知,比如崖上的黃土質地鬆軟、易磨、方便鑽孔,地里的土塊質地密實、不方便鑽孔但做出來的小灶結實耐用等等。
蘇沙在和武達朝夕相處的這些日子裡,雙方的家人比以前也有了更多的交往,武達的哥哥偶爾會過來逗他兩玩,媽媽也會主動幫武達的哥哥們縫補衣服上的破洞。
一天,蘇沙和武達撞見了正準備上山放牛的哥哥,蘇沙便央求他們帶自己一起上山,也許是長久相處的親善,也許是哥哥們還沒有習慣放牛的孤寂,他們猶豫片刻之後就爽快的答應了。在蘇沙的心裡,兩位哥哥更像是大人,而大人們總習慣把孩子的世界和自己的世界區分的很開,就像一個人總習慣向前看而很少會主動的向後看,他們早就把自己還是孩子時候的世界遺落在了身後,自負的認為只有眼前的事才更重要更有意義,完全忘記了自己當初因為弄壞了一個心愛的玩具所遭受的痛苦並不比眼前弄丟錢包的痛苦更小,自己眼前所面臨的問題肯定比第一次學習疊紙飛機時要困難的多。
上山的路上哥哥們小心的看護著那頭老黃牛,以免它因為貪吃跑進小路兩側的莊稼地,那裡面承載著農戶們所有的期盼和心血。不管地里有沒有農活兒,他們一有空閑總會到田間地頭轉上一圈,鑒賞一下秧苗的長勢,盤算著下一步的事情,要是被他們撞見誰家的牛羊糟蹋莊稼,哪怕是隔著幾道山樑也會被扯著嗓子罵上好一會兒。蘇沙和武達你追我趕、爬上爬下的宣洩著心中無法自抑的興奮。到了陡峭的路段,哥哥們會讓他倆拽著牛尾巴來節省體力,蘇沙家裡只有雞和狗還有蜜蜂,很少近距離的接觸牛,小心翼翼的扶著牛的尾巴,生怕老牛會踢著自己,還得提防老牛時不時拉出來的「臭狗屎」會濺到自己。
東山的山頂部分是集體林地,林子里是不允許放牛的,有專門的護林員負責日常看守,必須把牛趕到山後邊的荒地里去放,有一條蜿蜒曲折的小路穿過樹林,路的兩邊栽滿了杏樹和毛桃數。一進入林子,蘇沙就開始緊張的左顧右盼,這片樹林曾經無數次的在自己的注視下吞噬了媽媽的身影,又會在自己絕望很久之後把媽媽吐還出來。蘇沙想象中這裡一定是陰暗而不見天日,充滿著恐怖,彷彿每棵大樹的後邊都躲藏著一個伺機而動的怪物,每棵樹的影子里都能察覺出不同尋常的猙獰之處,每一陣風吹樹葉的嘩嘩聲里都夾雜著漸行漸近的腳步聲。蘇沙不再到處亂跑而是緊緊的跟在兩位哥哥的身後,一聲不吭,眼看著武達一個人在樹林里鑽出鑽進,沒有一絲膽怯的樣子讓蘇沙有點自卑,他說不清楚為什麼從別人勇敢的表現上折射出的影子在自己的心裡就會變成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