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056 Expecto Patron……
談談?
怎麼談?
要談什麼?
雲時腦子裡一團亂麻。
他正想著該如何應對,卻聽見明黛忽然話鋒一轉,直截了當地問:「你的右手是怎麼回事?」
雲時愣了一下。
拿著筷子的右手一抖,差點將湯汁灑了出來。
明黛:?
她半開玩笑地說道:「也不至於這麼抖吧?」
雲時下意識地握緊筷子,有些窘迫地說:「……我以為您會先問我修為的事。」
明黛平靜地說:「哦,這個也打算問來著,要是你想先說修為的話,我們也可以先聊這個。」
她頓了頓,忽然拉長了聲音說:「除此之外——」
雲時下意識地重複:「除此之外?」
明黛看著他那副緊張兮兮的樣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除此之外,你需要放鬆一點,我們是在聊天,不是在審訊。」
「這裡就只有我們兩個,我是你師叔,你是我師侄,我們都是一家人,你不需要對我用敬語,以後也不需要。」
一家人……么?
雲時愣愣地看著她,一張嚴肅的臉被明黛硬生生地捏成了小包子。
明黛滿意地說:「這樣看起來才像是小孩兒該有的樣子嘛。」
雲時:「師叔,疼……」
「現在知道疼了?」
明黛輕哼一聲,鬆開了手。
「疼就對了。」她瞥了眼面前的小傢伙,一語雙關地敲打道,「就怕你明明覺得疼也不知道往外說。」
「萬一到時候真出了什麼事,可就不僅是疼一下這麼簡單了。」
雲時揉了揉自己被捏紅的臉,默不作聲。
明黛也不著急,就那麼好整以暇地等著。
片刻后,雲時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總算是開了口。
「師父說,我是他在去往南蒼境的途中撿到我的。」
明黛:「去往南蒼境的途中?」
雲時嗯了一聲,黯然道:「具體位置我已經不記得了。以前總是一想頭就疼,後來就索性忘掉了。」
「我只記得,七歲那年,鄉里暴雨連月,洪水肆虐。爹娘帶著我和弟妹跟隨宗族四處逃難,吃了很多的苦。」
「危難之際,是一位白髮長須的老道士從天而降,擊退了洪流。但只要暴雨不停,洪水依舊會泛濫。」
「老道士說,這是因為河神動了怒。而凡人要想徹底平息河神的怒火,就必須祭上有靈根的童子。」
明黛:「然後他們挑中了你。」
雲時沉默點頭。
再之後的事情,哪怕不用他多說,明黛也能猜出一大半。
爹娘猶豫再三,想到家裡另外幾個孩子和族人的性命,最後還是在他的飯菜里下了迷藥。
而族裡的人怕他醒來以後壞事逃跑,便決定趁機打斷他的手腳。
好在徐清川碰巧前來問路,撞破了祭祀現場,小雲時這才僥倖撿回一命,但被挑了筋的右手卻再也無法恢復如初。
故事聽起來很俗套,卻是真真實實發生在了這個小小少年的身上。
他低聲說:「後來師父帶我去找了醫仙,將右手重新接上,但因為斷過一次,所以始終沒辦法做到像其他人那麼靈活。」
明黛:「可以給我看看嗎?」
雲時不大情願:「……很醜的。」
話雖然是這麼說,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將自己的右手遞到明黛面前。
後者抓著他的手,將袖子輕輕往上推開,竹竿細的手腕處果然露出一道猙獰的肉疤,像是某種爬蟲。
明黛的眼神瞬間就沉了下去。
這是要多狠的心,才能對一個小孩子下這樣的毒手。
她沉聲問:「後來呢?」
雲時:「後來?」
少年恍惚了一下,然後才慢吞吞地回答道:
「後來他們都死了。」
所謂的河神,不過是一條妖魔化的蛟龍。
而那個看似救人於水火的老道士,則是它的飼主。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們自導自演。
活祭是為了增長老道士自己的修為,剩下的凡人則是那條蛟龍的甜點。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打算放過任何人。
村裡的人想要犧牲他一個小孩來換取虛幻的安寧,卻不想最後只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
從那個時候起,雲時就知道,這個世界上,他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
於是他鼓起勇氣,衝過去攔住徐清川的去路,跪在他面前,求他指條問仙路。
當時師父怎麼回答的他?
「修仙很累的。」
「我不怕累。」
他是家裡的老大,小小年紀就能包攬許多家裡家外許多的活,除了沒錢讀書以外,從來沒讓父母操過半分心。
他以為修仙就和幹活一樣,哪怕基礎差一些,只要不斷努力也能慢慢變得強大,但……
現實好像並非如此。
雲時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問:「師叔,我是不是不適合練劍?」
明黛抬眸瞧他:「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
雲時忽然卡了殼,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
這時明黛卻接過他的話頭,說:「因為這一次閉關失敗了?」
「還是因為看見師弟們都有了進步,自己卻一直原地踏步,所以覺得自己比不上他們,自慚形穢?」
雲時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抬頭看她,乾巴巴地說:「……你都猜到了。」
明黛無奈地說:「好歹也是你師叔,失敗的經驗再怎麼也得比你多一點吧。」
雲時聞言頓時愣住。
傳聞中的天才……也會失敗嗎?
明黛輕笑:「怎麼不會?」
雲時懵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竟是不小心問出了聲。
「來,你把手張開,攤平。」
明黛一邊說著,一邊將雲時的右手拉到燭火邊,然後又將自己的右手也攤開,和他擺在一起。
溫暖的燭光照亮了一大一小兩個手掌,同樣也照亮了他們掌心上的疤。
「你看,我們的右手上都有一樣的繭。」
「除此之外,這些傷口都是練劍留下的。我的比你的甚至還多一些。」雲時怔怔地盯著她手上那些縱橫交錯的疤痕,沒有說話。
明黛知道他這是聽進去了,便循循善誘地繼續說:「而且你剛才也說了,那只是傳聞而已。但事實上,世界上哪有那麼多的天才呢?」
往遠了說,原主天賦是不錯,但為了練劍,她從小也沒少吃苦。
往近了說,為了能夠早日編好教材、教好這些小蘿蔔頭們,明黛自己穿過來以後也沒少挑燈夜讀。
她在課堂上講的每一個知識點,都是經過了反覆推敲的。其中所包含的思維發散和邏輯串聯,並不是「繼承了原主的記憶」之後就能簡單完成的。
「天才」,說白了就只是個光鮮的名頭而已,個中辛苦,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
明黛問:「你聽過方仲永的故事嗎?」
雲時老老實實地搖頭。
明黛:「好吧……那我換個直白點的說法。」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叫愛迪生的前輩曾經說過,所謂的天才其實是百分之一的靈感,再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
「那百分之一的靈感固然重要,但該付出的汗水卻也必不可少。」
雲時抿唇:「可、要是再怎麼付出也追不上呢?你不會覺得我很沒用嗎?」
明黛就知道他會這麼問。
她反問:「你還記得今天考核時的規則嗎?」
雲時微微睜大了眼睛:「記得。」
明黛笑眯眯地說:「那想必就不需要我再多說什麼了。」
她伸手摸了摸雲時的腦袋,說:「時人不識凌雲木,直待凌雲始道高。雲時,你才十二歲,未來還有很多可能性,大可不必妄自菲薄。」
「至於你適不適合修劍,我只能說——」
「心中有劍,則萬物為劍。」
「練劍,不在於練形,也不為求道,而是問心。」
她抬手戳了戳雲時的胸膛:「小朋友,這個問題,你不應該問我。你要的答案,應該在這裡。」
在……這裡?
雲時下意識地按住自己的胸膛,小手覆在明黛剛才戳過的地方,耳邊隱隱聽見了心跳的鼓動。
恍惚間,他似乎有些觸動。
可一眨眼間,明黛話鋒一轉,語氣忽然又輕鬆起來:「話又說回來,你師叔我就算再怎麼不靠譜,好歹也比你年長几歲、高個那麼幾寸。」
「所以你儘管放心吧,凡事別總想著自己一個人扛,天塌下來都還有你師叔我呢。」
雲時微窘:「師叔,我不是那個意思……」
明黛:「我知道,我也沒說你是那個意思。」
她笑眯眯地說:「我就是隨口一提,你隨便聽聽就行。」
雲時:……
感覺好像更洗不掉了。
明黛:「喜怒哀樂都是人類的正常情緒,但如果你擔心自己一個人獨處的時候還是會陷入那種負面消極的情緒,那師叔偷偷教你一個咒語。」
「……咒語?」
明黛點點頭,伸手在唇上比了個「噓」的手勢,神秘兮兮地說:「記住,這是我們兩個之間的秘密,不要告訴他們幾個,否則就不靈驗了。」
雲時:……
不知道為什麼,他有種不太靠譜的預感。但好奇心又驅使著他忍不住豎起了耳朵,難得露出了幾分孩子氣。
明黛往他手裡塞了一根筷子,說:「握住它,我先念一遍咒語,你仔細聽。」
「——ExpectPatrnum。」
雲時頓時聽懵了。
他艱難地重複:「一……什麼?」
明黛安慰他:「念不出來也不要緊,拉丁文確實有點拗口,不過它還有另一個比較接地氣的說法。」
「呼神護衛!」
說完,明黛握住雲時拿筷子的右手,帶著他一起用剛剛吃完酸辣粉的那根筷子在空中用力揮了一下!
一股菁純的靈力自她指尖湧出,伴著筷子上的辣油一起甩出去,在屋內綻放出一道絢麗的白光,瞬間驅散黑暗中的所有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