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063 左手劍
自從蓬萊閣的人來了以後,整個劍宗似乎都變得熱鬧了許多。
但這份熱鬧卻和明黛沒什麼關係。
回到青山峰之後,她便又關起門來過上了「養傷」的悠閑生活,白天給小徒弟們上課,晚上給內務堂的弟子們開成人夜校補習班,日子過得平淡而充實。
與此同時,她體內的功德也是蹭蹭地往上漲。
最初剛穿來的時候,明黛的身體其實還有些虛弱,時不時地便能感受到經脈撕裂的疼痛,如今卻已經好了大半。
那些功德就像是膠水一樣,填補在各處縫隙之間,將她體內破碎的經脈重新拼貼在一起,雖然還不能說有多牢固,但至少讓人看到了希望。
有希望,就有動力。
好比騾子和它頭頂吊著的那根胡蘿蔔,明知道不容易吃到,但總是忍不住想試試。
沒過幾天,補習班裡陸陸續續又來了好幾個人,明黛一問,發現他們竟然都是聽了其他人的推薦才來的。
「我師兄/師姐說您教的東西十分有用,我拜讀了他們的課堂筆記,果然深受震撼!請務必讓我跟著您學習!」說完,弟子們總會深深地鞠一躬,態度十分誠懇。
甚至有一部分人為了留下,通常在說完了上述內容之後,還會忐忑又鄭重地和她道歉——
「當初是我不該輕信謠言,對唐長老諸多懷疑苛責。但長老您放心,我已經改過自新,希望長老可以不計前嫌,給我個機會!以後誰要是再在背後亂嚼舌根子,我就直接一個大耳刮子抽他!」
明黛:「……改過自新就行了,大耳刮子沒必要。」她是教書的,不是教.唆暴力的!
說實話,明黛不明白他們這一群劍修怎麼都對審計課這麼感興趣,但本著不能輕易放棄任何一個學生的想法,無論來多少個插班生,她都照單全收。
好在目前這個階段還沒有所謂的「家長覺得你該上個補習班所以你必須得來」,報名來上夜校的人全都是自發的,學習起來也就格外地上進。
但話又說回來,人一多,大夥的時間便難免有些衝突。
於是明黛便將夜校的學生分成了兩個班,一個班上一三五,一個班上二四六,除了時間安排有先後以外,兩個班的講課內容和進度幾乎都一模一樣。
分班的時候,明黛原本是想著:這一樣來,弟子們便可以根據個人安排自由選擇聽課時間。
結果她沒想到的是,分班實行后的第二天,她一踏進教室,竟然又看到了不少前一天才剛出現過的面孔。
明黛起初還愣了一下,差點以為是自己的記憶出現了混亂,但抬頭仔細一瞧,重複的面孔其實只是少數,大部分都是昨天沒來過的,這會兒都老老實實地坐在那等著上課呢。
於是她又重新看向那幾個人,溫柔提醒道:「昨天你們是不是聽漏了?我們現在雖然分了一班和二班,但是兩個班的授課內容是完全一樣的,現在還沒上課,可以離席。」
在她的預想中,聽完這話之後,那幾個弟子應該就會離開,誰知他們卻異口同聲地說:「長老,您說的我們都知道。」
「但是常言說得好,溫故而知新。即便是相同的內容,每一次聽或許都會有不同的收穫,所以長老您也不必覺得意外,我們其實是專門來複習的。」
明黛聽完大為感動。
但身為劍修、身為一個負債纍纍的劍修,感動的同時,她很快便意識到,除此上述說法之外,恐怕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理由——
上一次課也是那麼多靈石,上兩次課還是那麼多靈石,這些弟子本來就是內務堂來的,平時精打細算慣了,不反覆聽個兩遍的話,總覺得很虧本啊!
於是乎,成人班的同學們開始越來越卷。
他們當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外院弟子,年紀小的時候,既沒有顯著的天賦又沒有優渥的家境、平日里都在各種雜事里打轉,相比起內院的弟子們而言,並沒有太多的學習機會。
好不容易有機會可以坐下來靜心學習,他們自然格外珍惜。
反覆聽課就不用說了,這幾乎都快成了眾人的基本操作,以至於大部分時候,分班都分了個寂寞。
除此之外,甚至還有人一有空便跑到青山峰來自習,從白天一直呆到晚上,中途隨便吃點乾糧對付一下,直到晚自習下課才回去。
明黛無奈,同時又有些於心不忍,乾脆直接將主殿收拾出來,弄成了二十四小時自習室。
要不是經費有限,她甚至還想拜託蔡大叔在山下給她找個靠譜的廚子,弄個食堂什麼的。
結果廚子還沒找到,反而白撿了好些個助教。
「你這動作不對。這一招不是這麼用的。」
課間時間,幾個小蘿蔔頭正在練習明黛課上講過的劍招,被進門的青年給瞧了個正著。
他先是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最後沒忍住出聲提醒了兩句。
「出劍的角度應該是這樣的,否則靈氣運轉會變得不流暢,你跟著我體會一遍。」
說著,那弟子直接抓起雲時的手腕,帶著他將劍招耍了一遍。整套動作行雲流水,看得旁邊的小蘿蔔頭們一愣一愣的。
就連平日里對這些搶走師叔的外來者隱隱有些敵意的徐岷玉也忍不住拍起了巴巴掌。
徐岷玉:「師兄厲害!」
那人鬆開手,不好意思地笑道:「厲害倒也不至於,只不過我當年在練這幾招的時候也犯過同樣的錯誤而已。」
他的修為雖然不高,但好歹多吃了這麼多年的米,指導一下練氣期的師弟師妹還是綽綽有餘的。這樣一來,也算是投桃報李了。
說完,他又看向雲時。
「你是唐長老的大徒弟吧?是剛開始練左手劍嗎?」
「雖然我也沒練過左手劍,但我有個師妹是練雙手劍的,我以前陪她過過不少招,剛開始練習不適應很正常,你握劍的時候不用那麼緊繃。」
「……」
雲時聞言抬起頭來看了他兩眼,片刻后才緩緩點了點頭,沉聲說了句言簡意賅的「謝謝」,雖然態度仍然有些戒備,但好歹沒像之前那麼排斥了。
其他人見狀也紛紛湊過頭搭話。
他們天天來青山峰上課,經常和這些小傢伙們碰見,但這些小傢伙似乎很不習慣和外人接觸,所以他們也一直沒能找到搭話的機會。
如今倒是破冰的好時機。
「我雖然對劍法不是很精通,但學心法倒是有幾分心得……」
「我也是,我最近都來得比較早,師弟師妹們要是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我,我盡量解答……」
明黛遠遠地瞧見這一幕,心中難免有些觸動。
左手劍的事情,小豆丁之前其實曾無意間提起過。
但那會兒明黛還不清楚雲時右手受傷的事,所以當時也就只是留了個心眼兒,沒有多想,直到最近幾天又才被她從記憶的角落裡翻出來。
於是就有了現在這一副場面。
老實說,最初開始練習左手劍的時候,雲時其實並沒有什麼自信——甚至現在也一樣。
畢竟換手就相當於重新來過,而他的年齡已經不算小了,很多東西都已經養成了習慣,糾正起來十分困難。
最重要的是,他怕自己換了手也學不好,白白辜負了師叔的期待。
一想到這些,雲時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種溺水般的壓力。四面八方的浪潮接連湧來,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下意識地想逃避。
但經過一番猶豫掙扎之後,他最終還是抬手敲響了明黛的房門。
「師叔……」
明黛正在改作業呢,聞聲抬起頭。
「怎麼了?」
雲時抿抿唇,垂眸盯著地面的某處,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明黛瞬間瞭然:「是因為左手劍的事?」
雲時沉默點頭。
明黛:「難嗎?」
她頓了頓,說:「實話實說就行。」
雲時猶豫了一下,老實道:「……難。」
明黛:「那你想放棄嗎?」
雲時猛地一怔。
放棄?
雲時又沉默了許久。
明黛也不著急,邊改作業邊等,好半晌才聽見身邊傳來雲時那略顯低落的聲音。
「師叔,我不想放棄,但又覺得很迷茫,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
人生頭一次,雲時主動將自己內心的忐忑與不安說給其他人聽,緊張的同時,又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他斷斷續續地說了許多,像是積蓄已久的洪水終於找到了泄閘口,一發不可收拾。
說到最後,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麼了,但自家師叔並沒有表現出一絲不耐煩,反而還給他遞了杯水。
明黛:「不著急,喝點水再說。」
雲時聞言愣了一下,後知後覺地抿了抿乾裂的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杯子:「謝謝師叔。」
「不客氣。」
雲時確實說得有些口乾舌燥,但即便是這樣,他仍舊雙手捧著茶杯,連喝水的動作都很規矩。
明黛見狀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雲時:「師叔?」
明黛:「你剛才說的,我都聽懂了。你擔心自己起步太晚、練不好,那你聽說過斷臂大俠嗎?」
雲時:「斷臂大俠?」
明黛:「嗯,很多很多年前,有這樣一個小男孩,他自幼父母雙亡,但非常聰慧,從小到大四處輾轉,因緣巧合之下,學習了天下許多武功。」
「但後來由於一些恩怨,他被人砍去了右臂,武功近乎全廢。絕望之際,他遇見了一隻神鵰。在這隻神鵰的幫助下,他苦練左手劍法,最終還是成為了一代奇俠。」
雲時一開始還聽得很認真、很受鼓舞,但沒過多久他便意識到,自家師叔多半又在編故事熬雞湯了。
於是他問:「這位大俠名叫什麼?」
明黛不假思索:「楊過。」